夜合花(上) 第11頁

杯子湊過來時,樊香實張嘴就喝,灌了水,沖掉口中黏稠感,她喝得有些急,嘴角都弄濕了,水滑到下巴。

「喝慢些。」陸芳遠連嘆氣都靜靜的。

她抓起衣袖隨意拭過嘴角,揚睫看他時,眼神有些哀怨,也有幾分認命,跟著悶聲從矮拒里取出一條厚長棉布,對折成兩層鋪在自個兒榻上。

她月兌鞋上榻,讓腰部以下的地方壓在棉布上,剛躺好,陸芳遠已拉來收在榻內的被子為她蓋上。

他凝視她,看得她頰面微暈才沉靜道︰「再喝個兩年看看,兩年後該也養得差不多,到那時若不想再喝,不喝便是。」

樊香實不由得挑高秀眉,暮氣沉沉的表情陡然發亮。

「公子說真的?!真的可以不喝了?!」士指緊抓被子。

他帶笑領首。「只要這兩年養得再好些,自然不需再喝。」

「好!就、就再兩年……公子,我努力!」

有期限總比遙遙無期來得強,她不想像小姐那樣,成天被盯著進補、喝藥,連想出去騎騎馬、透透氣、散散心都得跟公子抗爭再抗爭。

思及什麼,她眼珠子一溜,興奮語氣回復尋常,慢吞吞問︰「公子,今日『武林盟』請人來訪,是不是因『五毒教』又在中原惹事?」抿抿唇。「公子前陣子應『武林盟』所求,連續解掉『五毒教』幾種獨門配制的大毒,後來就發生有人夜探咱們『松濤居』……公于是否覺得這事跟『五毒教』月兌不了干系,事情混沌未明,所以才一直不讓小姐外出?」以往小姐要出去走走,吵個兩、三次公子總要答應,但這一次吵得頗久,直到今兒個鬧凶了,公子莫可奈何才點頭。

他面龐微垂,眼神闃黑,伸手挑起她一縷紫澤發絲在指間挲了挲。

「還是阿實心細如發,最知道我。」

聞言,她心音一促,血液加速奔流,剛這過鹿血的身軀渾身火熱,連呼出的氣息都熱呼呼。

士為知己者亡——這句話公子曾教過她,現下似乎有點體會。人家拿她當知己看待,她願為對方兩肋插刀、流血斷頭!

「公子,難得的春回大地,小姐想騎馬散心,讓阿實也跟著去吧?我會保護小姐,一直貼著她,公子不要煩心啊!」

他像似一怔,隨即淡揚嘴角。「好啊,我不煩心,有阿實在,什麼都能搞定。」他放下指間那綹發,柔聲道︰「睡吧。」

「嗯……」她點點,頭听話地閉起眼楮,放松吁出一口氣。「……呃!」突然間,她竟又擁被坐起。

已舉步打算離開的陸芳遠腳步一頓,疑惑地瞥向她。「怎麼了?」

「公子……我……那個……沒、沒事……只是……只是……」癟癟嘴,臉膚紅撲撲,最後下巴都快垂到胸前,很悲慘地囁嚅道︰「人家……那個來了……」說來就來,一來就波濤洶涌,底下棉布肯定沾上了啦!嗚嗚……好丟臉、太丟臉,公子竟然還、還笑出聲?!

怎麼這樣嘛……

七日後

春夏兩季,北冥十六峰的各村村民每月皆有趕集。

今日在接近谷地的油菜花野原上有疑熱鬧春集,四面八方往這兒趕來作買幸的山民們多得數不清,不管是牲口、農具、獵具的買幸,或是鍋碗瓢盆、油鹽醬醋茶等等交易,應有盡有。

有些山民們住得遠些,為了春夏兩季的趕集,把家當全馱上馬背或驢背,逐集市而居,就作這兩季買幸。

樊香實亦步亦趨,跟在自家小姐身畔。

今兒個一早,公子陪小姐出游,她這個「貼身小廝」也跟出來了。

八成想讓小姐更舒心些,公子不僅應允小姐自行騎馬,還讓小姐逛起春集。

說到逛集市,她樊香實可算得上識途老馬,以前甚至跟阿爹來擺過攤,由她領著小姐游逛,肯定能玩得盡興。

再有,她跟公子承諾過要好好保護小姐,只是依小姐的脾氣,倘若保護的舉措做得太過明顯,八成又要鬧不愉快。所以啊,現下這樣安排再好不過,她能領著小姐吃喝玩樂,亦能光明正大看顧。

「小姐,瞧,有皮影戲呢!這是北方皮影戲,我爹說,跟南方的不太一樣。」樊香實搔搔頭,咧嘴笑。

「但我只看過北方的,沒瞧過南方的,也不曉得哪邊不一樣,不過爹說了,不管北方、南方,只要是戲都好看。」

此時周遭都是人,男女老幼,叫賣聲、議價聲不絕于耳。

比間的春風迷人溫暖,拂來一陣陣混過青草、泥土和花香的氣味。

殷菱歌的氣色比幾天前好上許多。

山民們見她生得好看,許多目光全駐留在她身上。

有幾個小童甚至一路跟在她身邊,她逛到哪兒,孩子們就跟到哪兒,瞧著那幾個天真愛笑的孩子,殷菱歌向來清冷的玉容倒柔軟了幾分,唇上噙著春風般淺笑,變得容易親近許多。

「小姐,不如咱們也坐下來看戲吧?就席地而坐,這草地坐起來很舒服的,咱們跟孩子們一塊兒看戲?」樊香實勸誘著。

她已仔細打量過四周,擺攤的山民們有好幾張熟面孔,都是她從小便識得的當地人,然後有些是春夏集市時才會出現的半熟面孔,至于那些沒見過的生面引,目前瞧起來並無顯樣,而公子此時落于她們身後十步左右,被兩名谷村村長絆住說話。

「松濤居」與北冥十六峰的大小山村一向友好交往,正所謂遠親不如近鄰,大小比村這個「近鄰」便如同「松濤居」的大門關,一有陌生人進入「松濤居」地界,村民們往峰上傳涕消息之速,可比野火燎原。

被村長們拉住說事,公子一時半刻怕是不好月兌身。樊香實心想,她干脆就拉著小姐邊看皮影戲,邊等公子過來。

哪知,她才踮起腳尖、越過幾顆人頭想跟陸芳遠打個招呼,身旁的殷菱歌已被三、四名孩童簇擁著鑽進人家皮影戲臨時搭起的後台棚內。

「小姐!」她顧不得知會陸芳遠,隨即跟上,撩開厚厚灰左簾子鑽進去。

「小姐——咦?」一踏進昏暗的棚內,她目力尚未適應,立即察覺出顯樣。

太過安靜……靜到教她頭皮發麻!

有風流動。是掌風!從左後方掃來!

對方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因此絲牽不掩氣息,大刺刺試她身手。

她矮身閃過,立即回身相對,眼前站著的是一名高大男子,他一臂挾著全身癱軟、似被點穴的殷菱歌,僅以單掌應付她。

他掌力極沉,而且頻頻變招。

樊香實左突右這沖,整個人仍被罩在對方的掌風底下,即便想張聲提點陸芳遠,丹田內的真氣卻也滯礙難行,無法揚聲。

這人……哄騙孩子們,要幾個小童幫他拐「松濤居」的小姐入棚內嗎?

可惡!究竟是何方鼠輩?

雙方交手的過程其實很短,才經過幾個氣息吐納而已,但樊香實人在其中,竟覺似有一刻鐘那麼久。

男人像貓逗老鼠那樣鬧她,她突然正面迎擊,不再狼狽閃躲。

他低「咦」了聲,因她撲過來的氣勢大有同歸于盡的神氣,打法相當不要命。

她已做好挨打的準備,但同時下定決心,無論多痛,都得雙手、雙腳外加一口牙,緊緊巴住對方不放,能撐多久是多久,公子必能察覺顯狀……公子會來的……一定會來……

突然間,天光射入,整座棚子被掀敞開來!

耳中听到一波接連一波的驚叫,周遭的村民們忙著奔逃避禍,東西散落一地,事情變化太快,樊香實一時間不太確定自己有無中掌,但她神智仍清楚,只是左肩沉甸甸,琵琶骨隱隱泛麻,幾平連抬手都難。她眼珠子往旁邊一瞥,發現那人的手就按在她左肩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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