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提小姐。
扁是想像小姐刺出的那一刀,她喉頭就哽氣哽得厲害,心疼小姐,心疼公子,疼到她兩眼昏花,到底誰對誰錯,怎麼也分不清了。
「是,不會有事的……」他眨眼,徐笑。
「嗯!」她用力點頭,一會兒又說︰「公子,阿實幫你換藥好嗎?換過藥,公子把灶房那兒送來的藥膳吃了,能補中益氣,傷口會好得快些,好嗎?」
「好啊……」他懶懶笑答。
樊香實好喜歡她家公子的笑容,總是好看到讓她心尖發顫,渾身熱燙,可是這一刻公子的那掛笑落入她眼里,她只覺痛得要命,鑽心裂肺般疼痛。
深深呼息再重重吐氣,她暗自調息,然後一骨碌溜下軟榻,開始幫他張羅。
她手腳伶俐,用極快的速度幫他換藥、裹傷,之後又端來藥膳給他,以為公子會接手自個兒進食,哪知他卻如一株了無生氣的樹,斜斜倚在榻內壁角動也不動。她沒多想,端著藥盅月兌鞋上榻,然後舀起一匙精熬的膳食抵到他唇邊。
還好他肯張嘴。
他雙唇一張,她立即將食物喂進,一匙匙喂著,直到那盅藥膳完全食完。
喂食過後,她起身收拾,又端來清水讓他漱口潤喉,待完成一切事務,她想退開,卻被他輕輕揪住一袖。
「阿實,我頭好疼……」額角脹痛,一波強過一波,他說的是實話,只是此時此際的他不掩弱態……絲毫不想掩飾啊,他終于覺會示弱,終于明白示弱並非認輸,許多時候它是一種計謀,為了得到更多。
「公子——」
樊香實走不開,因為那高大修長的身軀忽地滑落,跌躺在她的大腿上。
他散著一頭青絲,狼狽又虛弱地覆住整張面龐。
她心底一酸,不知自己還能推拒些什麼。
「公子頭疼,那……那阿實幫公子揉揉,倘若能睡,公子就多睡一些,待睡醒,頭也就不疼了。」
「阿實,謝謝你。」他低聲輕喃,幽幽合睫。
「公子睡吧,阿實陪著你。」
她輕按他兩邊太陽穴,指端發氣,慢慢揉著,心中默念著要他松弛身心、要他安神定魂、要他入眠深睡。
陸芳遠覺得自己似在瞬間睡著,驀然間頰面微涼,讓他微乎其微一顫。
這一顫,他不自覺掀睫,由下往上看她,見她又孩子氣地用手背拭淚。
她的淚滴落在他頰上了。
腦海中突地晃過幾幕場景,他想起她不要命的模樣。
在那洞中,她像頭小野獸沖向封無涯,齜牙咧嘴,怕不得一口咬中對方頸脈。
她武藝畢竟太弱,盡避對方身受重傷,她還是連連中招。
她挨了幾下踹打,咬著牙偏不認輸,很野蠻,那樣的打法簡直蠻不進理。
他也不擦掉她滴落的眼淚,只是輕輕揚唇,一掌捂上她的月復部。
「公子?」樊香實嚇了一跳,垂眸瞧他,還以為他睡沉了。
「阿實很痛吧?我記得你肚月復被踢中了,不可能不痛。」他嘴角微翹,目中帶憐,也不管自個兒還是傷病之身,覆住她月復部的掌心徐徐發功,氣勁于是透進她衣料,透入她血肉是。
「我沒事!鮑子,阿實沒事的!」她急急拉開他的手,不想他再消耗內勁。
按住他的雙手,她淚水不知為何突然克制不住,滴滴答答直淌。
「阿實怎麼哭了?」他柔聲問︰「還哭成小女圭女圭模樣,怎麼辦才好?」
「對不起啊,公子……對不起啊……」她就是忍不住嘛!
「這樣挺好。」他嗓聲略啞,目光微蒙。「阿實啊,其實我也想哭,卻怎麼都擠不出眼淚。阿實淚水這麼多,分一些給我,算是我也哭過了……這樣挺好……挺好……」
聞言,樊香實淚水又滿一波,擦都來不及擦,點點滴滴都落到公子面上。
她幾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穩住聲音,勉勉強強擠出話來。「那好,就這麼辦,阿實幫公子哭,用力哭,哭過之後,公子諸事不縈懷,海闊天空,不再傷心了,好不好?」
他嘴角顯笑,愈笑愈深,抬起手撫觸她濕潤女敕頰。「那就有勞阿實了……」
于是這一夜,他枕著他「貼身小廝」的大腿深眼,睡得無比酣暢。
他似有若無地听到哭音,阿實在哭,為他而哭,那哭音卻是讓他心神皆松,睡得更沉……
第6章(1)
秋初,北冥十六峰氣候多變。
午前風大得能將山楊樹吹彎,午後日陽一薄,風立時止了,峰頂忽有大霧罩下,松林在霧中褪成薄青寒影,像紙片剪出的玩意兒,淡得用指便能抹去似的,很有秋涼淒清之味。
「阿實,過來。」
溫潤男嗓一入耳,再多的傷春悲秋也被趕跑。
樊香實應了聲,關上兩扇窗,將薄寒阻隔在外,這才快步走回陸芳遠身邊。後者此時坐在榻邊一張椅凳上,正為半臥在榻上的一位女子號脈。
女子外貌約二十四、五歲,但據聞真實年齡應已及而立之年,在中原武林多年來享有「第一美人」之稱。
既然是排名第一的美人,五官周正那是不用說的,但在樊香實看來,這位美人姊姊最厲害之處,是在于眼波流轉間渾然天成的媚態,媚而不妖,艷色而不俗,落落大方。
「第一美人」名喚孫思蓉,被「武林盟」的人送上「松濤居」已有十多日。
美人剛送進居落的那天,著實嚇壞不少小藥僮,連被公子喚去幫忙的樊香實亦受到不小驚嚇。
這位中原武林「第一美人」的臉僅剩半面是完好,另一半爬滿殷紅色澤,那道可怖的紅澤延伸到她的玉頸、左肩和左臂,連指甲都呈血紅色,似使力略掐,真能從指尖滴出血水一般。
鮑子與「武林盟」的人談話時,她負責送茶進議事廳,公子與人談事不避諱她,她自然賴著不走,當時一听,才知孫思蓉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第一美人」的名號硬是惹惱了「五毒教」女教主薩渺渺,這女魔頭糾纏「武林盟」盟主余世麟已有多年,江湖上人盡皆知,薩渺渺得知余大盟主與「第一美人」交往甚密,竟下此重手。
「阿實,扶好孫姑娘的額與顎。」
「是」
她手勁適中地扶著孫思蓉的臉,後者眼珠往上一溜,朝她眨眨眼,她也靦腆笑了笑,然後瞅著公子開始利落下針,針針精準落于穴位。
可能前來求助的是名女子,樊香實覺得她家公子似乎拘謹許多。
記得之前她中「佛頭青」之毒,公子抓她浸藥浴,把她抓進抓出的,為了落針拔毒還不管不顧撕裂她的衫子、扯月兌她的里褲,她又驚又羞,漣漣哭著,他只是柔聲哄她,該下的針一根沒少。
這次換了別的姑娘,他竟踫也不踫,非踫不可的時候又全由她代勞,就算要在孫思蓉的頸上、肩上落針拔毒,也都讓對方留著一件單衣在身,然後他隔著薄薄布料落針,認穴之準絲毫不受影響。
鮑子「欺負」人。
因為當她樊香實是自己人,所以才沒了男女之防,那樣「欺負」她吧?
當她想通這一點時,內心竊喜得很,但再深想,卻模模糊糊有些失落……至于因何失落,卻也難以厘清。
「沒料及如陸公子這般守禮之人,卻收了個小泵娘在身邊服侍。」正在挨針的孫思蓉忽而嬌語。經過這幾日藥浴浸洗、針灸拔毒,再加上一日三回的內服湯藥,數管齊下之效,讓她膚上的血紅消褪不少,轉成淡淡粉紅,已能瞧出原有的美艷容貌。
她此話一出,陸芳遠不動如山,面龐無波如千年古井,照樣取針、過火、按穴灸入,倒是樊香實小臉微紅,掀著嘴皮欲辯,可一望見公子沉靜模樣,又咬咬唇把話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