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上) 第18頁

「咦,這是怎麼了?」

孫思蓉目光在他們主僕倆臉上游移,最後鎖定樊香實,畢竟柿子要挑軟的捏,這道理她懂。

「阿實,你家主子不允你說話嗎?」

樊香實微瞠雙眸,隨即用力搖頭。

「那你想說什麼就說啊,憋著多難受?」孫思蓉笑道,左臂軟軟癱在阿實塞過來的蒲枕上,隔衣被灸著好幾針。

極快瞄了主子一眼,那張好看面龐並無不豫之色,樊香實這才挲著兩片唇瓣,慢吞吞道︰「公子當我是『貼身小廝』,我是『松濤居』是的『小廝』,不是什麼大姑娘、小泵娘。」

孫思蓉也不顧面上、身上的銀針,突然格格嬌笑,如果不是正在治傷,那抹笑肯定更張狂。

「阿實要真是小廝,那我後半輩子真要問你負責了。在『松濤居』這幾日,哪一次不是你服侍我藥浴?身子被你看光光時,不時還得讓你東踫踫、西模模,你要真當小廝,可得娶了我。」

什、什麼?!

樊香實完全答不出話,眸子瞠得圓亮,眨了眨,再眨了眨。

孫思蓉瞟了專注不語的男人一眼。「還是說……陸公子要替自個兒『小廝』擔這個責任呢?噢……嘶!」吃痛般縮了縮手,她柳眉陡擰,一瞧,血珠已滲出薄薄單衣,竟被灸出一小片血。

「公子流血了!」樊香實回過神驚嚷。

「你家公子沒流血,流血的是本姑娘!我的話他听著不舒坦,正為你出頭呢!」美人麗目一瞪,就瞪那個不懂憐香惜玉的淡漠公子。

陸芳遠落下最後一根銀針,抬起頭。

他終于出聲說話,語調客客氣氣。「是我一時沒拿捏好指勁,害孫姑娘受苦了。等會兒收針,我會多留意。」

孫思蓉輕哼了聲,撒撒嘴,麗眸還在瞪人。

「孫姑娘,那個……我、我去換盆清水,再取上好的化痴藥膏過來,等收完針之後,我幫孫姑娘在針口上揉揉,就不會有瘀痕的。」樊香實趕緊打圓場。她再傻,也知公子故意整人,只是他以前不會這樣的,自小姐離開之後,他就……不太一樣。旁人或者並未覺察,但公子確實與以往不同了,一些事,也只有貼近他生活的人才能窺見。

「還是阿實夠義氣,知道疼人,你要是個男的,姊姊絕對是賴著你不放。」

孫思蓉沖著她撒嬌,臉蛋美得像朵花。

她不知為何不敢看公子表情,僅低「唔」一聲,隨即端著用過的一盆水溜了出去。

鮑子似乎不太喜歡別人逗她,不管對方是男、是女。

之前有位「武林盟」的趙叔叔問起她的年紀,知她年滿十八了,便直說要幫她引見幾位中原武林的青年才俊,她拚命推拒,臉比辣椒還紅,趙大叔卻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還說她總不能一輩子賴給公子、賴給「松濤居」。她那時被逗得面紅耳赤,那一次,公子面上帶笑,目中卻透寒霜,「武林盟」所需的特制祛毒丸硬生生抬高了兩倍價錢。

這一次遇上「第一美人」,人家僅是口頭上戲弄幾句,他也上心了。

鮑子的確是怪,但是……唉,她隱約能夠理解了,或者是因小姐以那樣的方式離開,不僅傷害公子身軀,亦在他心版上狠狠劃下一記,那柄匕首闖下的禍端越燒越烈,從未止息過,所以公子才會對她愈來愈在意,畢竟留在他身邊的人,多一個是一個,他不想再失去……

她的公子啊,怎麼這麼傻?

傻得讓她不由得想多疼他一些,想抹去他心里的不安和疑惑,想他再快活些、笑得再更爽朗些。

換過干淨的臉盆水,取了化痴藥膏,她重新回到孫思蓉住下的院落。

走近時,房是傳出清晰的對話,那交談的內容讓她不禁頓住步伐。

心房一顫,呼息緊繃,她竟是不敢入內,端著一盆水怔怔貼牆而立。

她下意識豎耳傾听,听里邊那一男一女的交談——

女聲嬌問︰「陸公子,奴家恰巧結交了幾位域外朋友,听他們幾位提及,那方域外血鹿牧族所珍藏的千年『血鹿胎』幾年前已落進閣下手中,就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陸公子肯爽快給個答覆嗎?」

男嗓淡然道︰「是曾經落入在下手里。」

「曾經?那現下不在了嗎?」略吃驚,頓了頓又說︰「听聞陸公子有位生得極好看的師妹,是殷顯人殷前輩的獨苗,陸公子與師妹兩小無猜、感情甚篤,又听聞那位殷家妹妹自幼體弱……那方能青春常駐、活血養氣的『血鹿胎』閣下用在她身上是嗎?」

門外的樊香實背貼著牆,側臉偷偷往里頭一覷。

她躲在門外偷听,公子肯定能察覺到。

但……公子沒點破,沒叫她滾進去,那、那她就繼續躲著。孫姑娘在話中提及小姐,總覺得此時現身不是明智之舉,再有關于那塊「血鹿胎」,她也想知道公子會如何回答。

結果她只覷見他開始收針,輕垂面龐,斂著眉,竟半句不吭。

孫思蓉將他的沉默當成默認,忽地苦笑嘆氣。

「陸公子,原來世上不是只有男人才薄幸,女子若翻起臉不認人,也夠狠絕。唉,可惜那方『血鹿胎』,若能給了我……若能為我所用呵……你待你師妹千般、萬般的好,又有何用?她偏生看上別人。我听『武林盟』的人說起那天之事,說你只身入虎穴,戰得半身血運,最後仍黯然放手。唉唉,就可惜那『血鹿胎』,太、太可惜啊,早知她要跟人跑,你就不該給嘛……嘶——痛、痛痛啊——」

呼疼聲乍響,樊香實驀地一震,想也未想已跨過門檻沖進去。

「我來了、我來了——」足一頓,她盆是的水險些灑出來,公子又整人了。

明明是收針而已,連她樊香實都有自信能做好之事,他卻收得對方身上二十來處針孔鮮血直淌,也不知她取來的化瘀膏夠不夠用?

她瞪大眼看向始作俑者,他神態平和,仍斯文有禮慢吞吞道——

「我又沒拿捏好指勁,又讓孫姑娘受苦了。真對不住。明日落針拔毒。我會年留意些。」

樊香實癟癟嘴有些想哭。

她家溫雅如北冥之春的公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使陰招啊?!

「唔……要是一切未變,平常這個時候,小姐也都喝過一日內最後一碗補藥,然後上榻安歇了吧?」

在灶旁跟著幾位大娘一塊兒吃過晚飯後,樊香實又獨自練了小半時辰的呼息吐納,結束後,汗濕體熱,她溜上位在「夜合蕩」另一區、供居落里的男女使用的溫泉群,痛痛快快浸洗了一番。

這是的溫泉水同樣源自「夜合蕩」那顆泉眼,每一窪泉池都不大,夜合花叢從泉眼那兒一路蔓生過來,恰好把這一區的溫泉群又分出兩邊,再加上幾方天然岩石阻隔,于是位在高處、較隱密的那幾窪泉池,很自然地讓居落內的幾位婆婆、大娘和她樊香實姑娘所佔用,位于下方幾窪露天露得頗徹底的溫泉則純屬男湯。

此時走下長長石階,換上的干淨寬衫隨風貼合身軀,發絲飛揚,真像下一刻便要御風而起,飛往山外山、天外天。

望著藍黑色的穹蒼,月兒剛升起,忽然間有感而發。

「唔……或者小姐又鬧脾氣,不肯喝藥,所以公子正勸著、哄著也不一定。」

「又或者公子不哄人,跟小姐比起耐性了,他會說『阿實請你家小姐過來喝藥。』,小姐會說『阿實,跟他說我不喝。』,公子又會說『阿實,把藥端過去。』,然後小姐就說『不喝就是不喝。』,然後我就……就……」她就被他們倆夾在中間鬧得團團轉,端著藥左右都為難,卻遇爾瞥見公子嘴角好笑淡揚,因為她的窘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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