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下) 第9頁

隨風挾帶,那些話全傳進陸芳遠耳中。

往馬廄方向疾馳間,他嘴角顯笑,笑弧透出險惡,左胸緊繃難受,他不願去理,只覺符伯說的當真不錯。

這一出手,押也得把那姑娘押回北冥!

因為他,陸芳遠,很不甘心!極不甘心!

四個月後

中原地方,江北永寧大城內。

城西大街上地點最佳、佔地最方正、采光最好的店鋪上,掛著一面紅底黑字的大招牌,上頭刻有「捻花堂」三字。

這「捻花堂」專做女人家的生意,店頭擺的是各色胭脂水粉、一疋又一疋的綺羅綢緞,當然還有姑娘家發上簪的、耳上別的、頸上戴的、腕上套的各式飾品,連女孩兒家房里擺著、玩著的小物件也相當齊全。

永寧城里這家「捻花堂」是江北總鋪,零售之外也做大宗買賣,鋪子後頭連著倉庫和一個偌大的院子,前頭則除了原先的買賣,還隔出一塊地方,擺了好幾張精致桌椅,兼做茶館生意,只是這開在「捻花堂」鋪于是的小茶館,賣的茶全是道逃細選、其中皆有一套進究的好茶,配的糕點茶果更不一般,不光是滋味,好模樣也得小巧漂亮。

樊香實已在「捻花堂」附設的小茶館里做了兩個月跑常兼打雜。

當日她遇上小牛哥,知他一大清早祭拜完她爹娘、上「松濤居」探她後,即要啟程離開北冥,當時她真沒多想,只覺若跟他走,便什麼煩心事也沒了。她喜愛「松濤居」,但賴在那里,已不知該如何自處。

一下定決心,愈益覺得可行,于是跟著小牛哥回家,將馬匹托給大牛哥,生嬸還哭了,直問她這是怎麼了,她還能笑著安慰對方——

「就跟著出去游逛游逛,我又沒賣身給『松濤居』,想上哪兒都成的,嬸別急啊,阿實會回來的,總要回來呀,我爹和我娘葬在這兒呢,我的根也在這兒,難道能一輩子不回北冥嗎?」

她會回去,等到……心平靜了,也攢點錢,有本事替自己在北冥置個小屋,到得那時,倘是巧遇了公子,她底氣足,思緒清明,應該就能尋常笑對。

她當日便跟著小牛哥一起啟程。

馬車里不只載她,還載著另一名妙齡姑娘,那姑娘小名巧兒,性情活潑,模樣俏麗,據聞是領著小牛哥做生意的遠房叔叔妻族那邊的女兒,因生意關系頗有往來,這兩年跟小牛哥便越走越近,知他近鄉,竟也不顧禮教跟了來,看來女方家的人倒挺看重小牛哥,默許自家女兒跟在他身畔。

一路上,她看著小牛哥與巧兒姑娘之間的相處,內心禁不住發軟,心想小牛哥感情終有著落,一方面替他歡喜,糾結于心的其中一塊石頭終落了地,另一方面又覺自個兒有些多余,實在對不住人家小倆口。

今兒個是大晴日。

初冬的江北都還嗅得到暖陽氣味,風盡避是冷的,若與北冥朔風一較,那寒意還差了點兒天上與地上的距離。

端著碗剛稱好的藥汁,樊香實來到位在「捻花堂」後面院子的某間廂房前,推門而入。

房內的人正輕咳著,見她走進,勉強忍下咳聲,蒼白若紙的臉容露出淺笑。

「實姊姊,怎是你端藥來了?前頭不忙嗎?」

「忙,你調出的那幾味薰香粉讓店里忙翻了,永寧城的姑娘們全擠到咱們櫃上,哪有不忙之理?」樊香實半開玩笑,端藥近榻。「江寒波被楊姑喊去搬貨干粗活,沒能幫你送藥,我溜進灶房想喝口茶歇會兒,就被妥以重任了。」說著,她手里的藥遞將過去。

病臥榻上的姑娘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接過碗,對她道了聲謝。

第12章(2)

病泵娘性李,名流玉,她有個武功高強的師弟,名叫江寒波,這一雙師姊弟正是幾個月前拜訪「松濤居」,在議事廳前的回廊上與她打過照面之人。

那個江寒波還曾扮作黑衣客,夜闖「空山明月院」,只為劫她。

怎會和他們一雙師姊弟牽扯上?

而且越牽扯,還越像朋友之間的相交?

必于這些疑點,樊香實這些日子想過又想,想不出個所以然,只道人和人之間的交往果然全靠一個「緣」字,緣來便聚,或者哪天緣散便也要散。

她當時隨著小牛哥離開北冥,其實一開始就被江寒波盯上。

他劫她不成,並未放棄,一直在暗處窺伺,就等好機會來到。

她從「松濤居」出走,根本是幫了他一個大忙,才出北冥地界不到一日,他便也駕著一輛馬車,大刺刺尾隨于後,車內躺著李流玉。

停就跟著停,走就隨著走,讓江寒波如此跟了三日,樊香實漸感不安。若是僅有自己一個,那便罷了,但身邊尚有小牛哥和巧兒姑娘,不能因她害了旁人。

被尾隨的第三日夜里,他們兩邊的人皆野宿在臨溪的背風面山坡,她主動找上他們師姊弟倆。

仔細回想,她記起當日李流玉頭一回見到她時,曾提到她身上嗅得出血鹿氣味,不是因她手中端著鹿血,而是「血鹿」二字。

那方「血鹿胎」在她身上,早化進她血肉中,精華凝于心頭。

所以,他們要的人是她樊香實。

當時,馬車內的李流玉病得幾是月兌了形,見到她後,瘦臉上顯得特別烏圓的眸子上上下下瞧她,最終卻嘆——

「姊姊,你的血味淡些了,那人養了許久,倒也下得了手。」

听得這話,樊香實背脊竄麻,左胸房那個圓圓小小、初初愈合的傷口瞬間又覺疼痛。她問——

「你如何得知?」

「我鼻子好使,自然推敲得出。」

後來確實證明,這個李流玉果然嗅覺靈敏,能耐超出尋常人不知千百倍。

那晚野地山坡的馬車內,李流玉對她道明,他們為尋那方千年「血鹿胎」一路往西,去到了域外的血鹿牧族,多方打探,才知幾年前「血鹿胎」已流進北冥「松濤居」,這才又追上「松濤居」,哪知一切都遲了。

「我這病,需要的是「血鹿胎」,而非它養出的心頭血。再說了姊姊,你自個兒都傷成這模樣,哪禁得起再次釋血?那晚師弟夜闖「松濤居」劫你,我不允,他一向听我的話,那一次卻瞞著我去做,我已罵過他了,姊姊別對他生氣,他……唉……他總怕我活不成。」

那夜過後,江寒波仍駕著馬車一路跟隨,讓她總有虎視眈眈之感。

樊香實不禁思忖,或者「血鹿胎」養出的心頭血對流玉的病仍多少見效,但那病泵娘對她實在開不了這個口,流玉不讓師弟下手,但江寒波听話歸听話,不動她,卻仍舊一路跟隨,仿佛這麼「黏」著,總有一日「黏」到事情開花結果。

結果,便形成如此詭譎的局勢——

他們師姊弟二人從北冥跟了來,跟著小牛哥、巧兒姑娘和她,先到川東與小牛哥那位遠房叔叔會合,接著棄馬行船,到巧兒位在兩湖一帶的本家拜訪,待一行人來到江北永寧談生意時,前後都過了快兩個月。

她在城中游逛時見「捻花堂」張貼請人的告示,還供食、供宿,每個月除薪酬外亦能分紅,當下就決定試試。

她留在永寧,江寒波自然是想留下就近盯住她,但「捻花堂」請人有個條件,只要女子,不要男人。

後來是因「捻花堂」一干女人們見李流玉病得嚴重,見不得姑娘家顛沛流離,才勉為其難在「捻花堂」大後院也撥了間房給江寒波棲身,而既是住下,就不能吃白食,江寒波一個被當成三個來用,堂是堂外有什麼粗重活兒,絕對叫上他,有什麼好吃的,肯定他最後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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