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不是世外高人 第117章

而沈缜...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久居高位之人的气势很是不凡,她能察觉出周身的压迫感,稍有些不自在,但还好稳得住,没有把这份不自在露出去一丝半毫。

这或许也跟她说的是从心之言有关。

慑人的视线终究移了开来,对面人慢条斯理, “沈道友颇为不同,倒是让吾有些好奇,今知晓有法子可剥夺灵器后, 道友会如何。”

沈缜注视着她。

四目相对, 女人原先还隐隐掩饰的侵略,现在已经全数坦露在了眼底。

两人都知道,这不是问沈缜要如何, 而是在告诉沈缜会如何。

强大如赫连归城, 既然能隔绝系统将沈缜的意识拉来此地,那么除却“灵器”加成后的沈缜只是个普通人的身份她多半也知晓。而就算退一万步讲,沈缜不是普通人,可那又如何?她总不会强过此世的仙道第一。

这样一个人,未来会成为赫连归城的杀机, 不用想都知是“灵器”的作用。那对于赫连归城而言,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夺了这个灵器, 销毁也好、化为己用也好, 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再者,就算没有那份未卜先知的杀机, 仅仅从此世大能的角度,无论今日沈缜把她自己的志向、她的行为动机说得再天花乱坠,六百年前那桩惨痛的教训也会让赫连归城押着她剥夺灵器。

如先前所言,钱权名誉动人心,谁能保证身怀“灵器”的沈缜现在这般赤子之心,日后也一直如此,不做大作恶?就算她能,又怎样保证“灵器”也不作恶?都不能。

而除此之外,赫连归城凭什么相信今日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的话?说得再多,也可能是虚妄之言,是借口,是拖延之词。

所以,命运已然决定,今日就是通知。

难为堂堂一方世界的大能,请她喝茶,同她说这么多话了。

沈缜抿出了一点笑容,慢慢开口:“我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十一年。”

“若按前辈所言,那给我带来超然的能力却也控制我的事物叫做灵器,那么灵器给我的要求是扮演一位病弱的、厉害的世外高人。

“我不良于行,常年咳嗽,一遇风吹雨打则头疼不能眠。与此同时,我通医术、晓乐理,能够酿酒种茶,能够对弈作画,可以谈天下局势,亦有寻常修士不能及之力。

“我虽受制于人,却也有着此世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运气。在我的记忆里,我曾经的世界中有一些文章,那些文章的主角也有如我这般的奇遇,但大多数的他们都选择了听从灵器,然后得到了钱权名誉和美人。

“......我曾想过,我是否也可以如此,可是不行,我...无法做到。”

说到这里时,沈缜顿了顿,因她看见赫连归城眉梢微挑,似为她的选择有些讶然。

“奇怪么?不说旁的,就以凡人之力反抗一个全然未知的事物,听起来就很蠢。

“可是没有办法,每当我有安于现状就此享乐的念头时,我便会想起许多疑问€€€€

灵器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有没有人或者类似于人的东西控制它?它为什么选中了我?它让我扮演世外高人让我去做那些事为了什么?它给我的超然之力如同天降馅饼,可世间从无白来之物,是否捧得越高有一日会摔得越惨?

“而最为重要的,当我日复一日扮演着‘病弱世外高人’,会不会逐渐的,我就不再是我,潜移默化里,我真正成了另一种人?

“我习惯了轮椅拐杖,不会再对骑马跑动心生波澜;我习惯了咳嗽吐血,不会再对一副好的身体心生向往;我习惯了受不得风吹雨打,会自觉避于温室和廊下。这些由不愿到渗入行为的习惯,让我得到了奖赏€€€€医术乐理、酿酒种茶、对弈作画、超脱于人的道法。”

屋中寂静一瞬。

“你不愿么?”赫连归城问,“凡有所得,必有付出。与世间诸多付出却不可得相比,道友的付出有所得已是好了太多。”

“付出啊......”

沈缜轻笑了一声。

“诚然,得到必有付出。前辈如今道法超然,想来除了天资惊人,也不乏日日夜夜的勤学苦练,其中所花费的时间精力、天灵地宝、甚至舍弃了许多情感,都是付出。

“不过前辈,您的付出和您的所得是您本身的选择,虽不免为世俗师门裹挟,可到底也从了您自己的部分心意。而我之所得付出,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便如牵丝木偶,任人提线摆弄。”飞鸟sk

沈缜端起案上茶杯,捏在指尖摇晃,“说我矫情也好,不懂珍惜也罢。可我真心觉得,没有所谓的灵器,我走我自己的路,未必就不能通医术晓乐理、会对弈会丹青。人生在我,就一定比不过有灵器‘附加’的命吗?

“微末走卒到富甲一方、寒门子弟到庙堂之上,或许没了灵器,也没什么运道有惊人天资,我做不成那凌云之首,但终其一生能自由选择、向上攀爬也不错。

“总而言之,我不想做那...牵丝木偶。”

茶杯底的水潋滟出阵阵波浪,赫连归城看着眼前人:“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活在如今人间女子的炼狱里,你也会有此般想法吗?”

沈缜抬眸,眼中悠远:“多是不会。若生活如那般,恐怕我会祈求神佛,祈求灵器。病弱之身为人所控算什么,吃饱穿暖活得像人才重要。”

“但...”她弯了弯眼,“前辈也知,人心贪欲难平。而今没有那些考量,人便欲追寻自由。”

“而且,”沈缜声音渐轻,“我很多时候会想,若我不给自己一个反抗灵器的念头,或者随着时日流逝因失望渐多觉得灵器无法反抗,那么十年、二十年、百年后,因习惯使然,或说为寻求心中安慰,是否我会告诉自己甚至真的认为这一切都是我最好的选择?

“就...不良于行、咳嗽吐血、头疼难眠,这些让而今的我排斥、不能忍受,然以后的我是否会觉得它们没什么?甚至,会认为它们让我看起来如琉璃般易碎,加在世外高人之上,能够让这个身份更复杂更吸引人?

“于是,我欣然接受了它们,开始想什么样的轮椅更配我病弱之身的风姿、想什么样的绢布手巾更衬我咳血时的脆弱,便是要不满现状奋起改变,也是思量轮椅怎样更方便、怎样的手巾更轻薄更能兜住血,却全然忘了,或者说不再认可,我本不用受这些罪。

“时日越久,越无初始的愤怒,只剩习惯的愚蠢和恐惧。”

多少事情多少人,便在沉默中灭亡。

平淡的陈述里,赫连归城慢慢敛起了眼底神色。时至如今,她终于开始认真打量对面这个年轻的女人。

沈缜在她的视线中继续道:“十年前乾国,翻柳堤案,是我为完成灵器让我做的第一件事。此事中,我试了试我的能力。

“八年前东海,扶公主上位,是为完成灵器让我做的第二件事。此事中,我几乎未借灵器之力,便是想着看看仅凭我自己能做到何种程度。

“一年前元国,灵器有了第三件要求的事,那一次,我故意失手,因为想着试探失败的后果会是什么。而失败后我五感渐失,在此之中为求生机,为解决诸国因‘沈映光谋臣身份’针对我的人,也为往后设计,有了梧桐郡火烧大案。

“我不否认,为逐私利,我牵连到了不少无辜之人。但想来这些在前辈面前,应不足以让您动手吧?”沈缜问。

她虽是问句,可语气却十分笃定。赫连归城静静看了这人一会儿,似笑非笑,“确实。没了灵器,吾信道友亦可做出一番事业。”

沈缜低眸,模样谦逊。

赫连归城抬首,望向远处那漫无边际的白雾,轻道:“无情大道,便是如此。”

世间话本子之中多将无情道解读为不许动情,而实际上真正的无情道,是看天地万物如一。花草人兽,都特别,也都不特别,修无情道者,便是多情亦无情。

在赫连归城看来,沈映光为利牵连无辜百姓,那是沈映光自身之能,她既然当时未能阻止,那么事后自然也不会多留心。

皆是定数。

同理,对她用情至深的弟子秦朝玉,爱而不得,亦是定数。

第116章 放置诱饵

得了赫连归城的肯定, 沈缜脑海中最深处那根紧绷的弦便慢慢松了下来。后知后觉地,她的背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捏了捏衣袖,沈缜忍住身上突如其来的寒意。

她问:“那么, 前辈所说的方法是什么呢?”

是否容得她活下去?

是否要即刻进行?

赫连归城的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沉晦,万物静谧,沈缜再不愿承认,也得直面她心底生出的那丝悔意。

可...行到此处,已经没有留下任何退缩的余地€€€€

前进,或者被迫前进。

......

丛绻怎么也没有想到, 在她准备启程之时,沈缜以湛卢宗弟子的身份跟上了她。

“你...”丛绻秀眉蹙着,眸光中多了几分打量。

这人腰间坠着的五色羽确实是湛卢宗弟子的标志, 上有独一无二的阵纹, 一试便知,不可能伪冒仿制。但问题恰恰在于此,为什么沈缜会有这五色羽?

...湛卢宗中有沈缜的人?沈缜或者说灵器的能力远超她的估计?

这几日, 两人中没一个提要不要互赠些传音法器以供日后联系, 丛绻本都收了那说不清楚什么感觉的心,可万万没想到,出发之日,竟收获“沈缜要与她同行”这样的惊天消息。

坦然被那目光注视着,沈缜拨了拨腰间的羽毛, 拱手欠身, “劳道友一路关照。”

丛绻:“......”

她冷冷拂袖离开。

沈缜追了上去, 但她毕竟不良于行, 撑着拐杖赶到城外,哪里还有丛绻的身影?后面走另外一条道出城的魏清妙倒是等在树下, 见到沈缜,面具下的表情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沙哑的声音努力放柔了些:“前辈,丛道友三刻前已过去。”

言外之意€€€€

仅走路都快了这么多,更别说出了城对方可以直接御剑踏阵,要是没被等,就别追了。

但沈缜笑笑,一副没听出来魏清妙话外意思的样子,温和道:“我们快走吧。”

魏清妙默了默,“徒步?”

沈缜:“徒步。”

虽不知为什么对方不用道法,但魏清妙不是有问题就一定要问的人。于是,城外的土路上,两人一拄拐一覆袍,顶着一二进城百姓隐晦的打量视线慢慢往远处行。

令魏清妙颇为讶然地,日暮时分,她们进入了一处林子,她一眼便瞧见午时毫不犹豫离开城外的赤缇色金乌华贵身影...现下正静静立在一棵树旁。

再一瞧身侧的沈映光,对方唇边含笑,面上是“果不其然”。

“......”

魏清妙总觉得她好像有点多余。

三人便生起了火堆,魏清妙去附近寻水,剩下两人的气氛寂静。良久沉默后,在火光映射下,沈缜轻声开口,将她被赫连归城拉入境域、灵器与修行的一番谈话、五色羽的由来尽数讲给了丛绻听。

她说得平铺直叙,丛绻心中却惊涛骇浪,想说些什么,但视线触及到拎着水袋回来的魏清妙,便终究无言。

魏清妙只觉得取水一趟回来,这周遭气氛就变得更加难捱。她猜到了方才她离开的时候这二人应该谈了些什么,但这并非她应该关心的,于是坐下来后她半是为了打破这奇怪的气氛半是真的疑惑,看向沈缜问:“前辈,我们去往何处?”

已经从丛绻处知晓太阿门众弟子寻小师妹和那邪修半年无果,便知那邪修实非好相与的,那她们此行该如何?

沈缜没有隐瞒的意思,拨着火焰里的柴火,问:“魏道友愿以身犯险么?”

魏清妙愣了愣,“若能救晚辈师妹,晚辈万死不辞。前辈的意思是......”

沈缜坦然:“放出你活着的消息。”

话音落下,便如惊天之雷砸到魏清妙头上。她目震神颤,一旁的丛绻也忍不住抬起了眼。不过后者听过沈缜的“预知”,还记得那预知里再见魏清妙的师妹已然权势在手、模样大变,若是如此......丛绻若有所思。

沈缜将烤热的饼递给对面人,顺便唤醒她的心神:“道友忧心你的师妹,焉知你的师妹不是最忧心你?她或许此刻身陷囹圄,但一旦得知你的消息,想来,怎样也会确定一番。”

“前辈的意思...”魏清妙紧紧捏住了饼,似浑然不觉其上滚烫的热意,“晚辈师妹...?”

沈缜弯眸:“怀疑而已。道友若不想试,我们也可与丛道友的同门会和后再做打算。”

“......”

面具下,那半张少女面绷得很紧。

魏清妙心烦意乱。

太阿门众人据宗门烙印寻师妹寻了半年都没结果,若要跟着他们,她实在难安心。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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