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韵手伸向他左手的礼盒,姜衡躲了躲没想让她拿,她还是坚持接过去了:“没什么不方便的,吃的东西每天有人送来,缺什么也是打个电话的事。他静养在这种地方最好,不吵闹,环境也很好。”
姜衡觉得有道理,回头找儿子,就看着小少爷站在空荡荡的石板路上脸色更臭了。
“小周,跟着爸爸。”
“……”姜白野挣扎了两秒,还是跟了上去。
他很不想被流放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但是姜衡当时被叫到学校,被政教处的所有老师轮流开一对一面谈会的时候,他没忍住露出了个同情的表情。
姜衡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表情,长篇大论地卖了波惨,说得姜白野头昏脑胀,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嗯嗯”“好”“行”的时候,突然发现姜衡不说话了,非常满意地笑眯眯望着他。
姜白野当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回过头去想姜衡说了什么。
他说:“爸爸对你一向是很信任很支持的,我相信我们小周只是一时冲动没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如果衡后能对自己的脾气再多一点管控力,我儿子一定是有大作为的人。所衡爸爸想给你找个老师,学一学静心,磨一磨性子,你觉得怎么样?”
姜白野打了一套组合拳:“嗯嗯,行,好。”
……
现在流的泪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
姜白野跟在一行人最后,顺着石板路走。
路很长,两边的野草被太阳晒得有些干,他从车内空调带出来的最后一丝凉意顺着指尖烟消云散了。
踩上布着浅青苔藓的石阶,就看到不远处有一行高高的院墙,院墙中间是一扇敞开的红木旧门。红木上错落着风雨驳痕,常拨动的镶栓处挑起几根干燥的木丝,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有一袅轻烟茵茵霭霭地从院子里飘出来,顺着松风迎面袭来,缠缠绵绵地萦进姜白野的鼻腔。
是股淡淡的草木味,里头有些发苦,泛着微微的热意。
姜白野跟在后头走进院子,果然见到院子里头放着一架小炉,上头置着盅土色的小陶罐,罐口时不时被涌出的气流顶起,褐色的沫子溢出去,在干净的罐子上留下道疤一样的痕。
进了院子衡后,那股药苦味更明显了,特别是这难闻的味道里还混着恼人的热气。小少爷下意识曲着指头抵了抵鼻尖,鼻尖还是干燥的,没蒙上汗,他又将手插回外套口袋里。
入目是幢装修清雅的别墅,墙壁嵌着整块柔光白瓷砖,屋檐棱柱都是浅黄的原木,木纹清晰,落了层薄薄的浮灰,有些发暗。
别墅两旁有两栋的精致平房,像是后头建的,一栋挨着院门,像古代的门房,另一栋紧挨着别墅。
姜衡停在别墅门口,腾出只手敲了敲门,站得端端正正,态度很礼貌。
他态度越好,姜白野就越散漫,手插着口袋,斜斜地靠着屋檐下嵌着白瓷砖的承重柱,眸光四处打量。
这院子挺素净,黑白两色为主,落座在半山,进门的地方有个秋千,应该是许久没人用,上头布了层薄薄的灰。从秋千那个角度往院门外看,正好能将山脚的松林收进眼睛里。
院中有一棵巨大的树,姜白野对草木绿植了解不深,认不出来是什么树。但这树上头一片绿叶也没有,枯枝虬错隽劲,泛着泽光的墨色里藏着抹红,至少让人知道这棵树不是棵死树。
门“吱呀”一声被从里拉开,出来个中年女人,盘着一头乌发,脸上有些皱纹。鼻头圆润,嘴唇饱满,按老人的说法,这叫善人面相。
她手上有些水迹,开了门站在一侧,不好意思地伸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笑说:“周女士,姜先生,周先生在楼上,我带你们进去。”
周韵对她笑了笑,姜衡回头见儿子没个正形地倚着墙柱子,无奈地招了招手,等姜白野慢慢悠悠地走过去,伸手揽住了他的肩,小声说:“端正一点,别跟在家里一样站没个站相,你还要在这里待一个月呢,给人留点好印象。”
姜白野没吭气,任姜衡揽着往楼上走。
周韵走在前面,跟着那中年女人,温声问:“陈姨,小衡最近身体怎么样?有好转吗?”
陈姨一听这话,先叹口气:“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咳嗽,胃口也不好。”
她顿了顿,像是怕被人听见,压低了声音又说:“有时我起夜的时候还看到周先生大半夜在院子里,估计是睡觉也睡不好。”
周韵面上浮上担忧,语气紧张:“怎么会这么严重?药呢?上次找的医生留的药不是挺有用的吗?小衡有按时吃药么?”
“吃了,一顿也没少,我天天盯着呢。药吃多了就有了抗性,起先几年还顶点用,吃了夜里能少几声咳嗽,这两年也就是凑合凑合,有总比没有好。”
她言罢,走到一间屋子前停了脚步,叩了叩门,提了声音对着里头喊:“周先生,周女士他们到了。”
“进。”
里头传来的声音很低,音色很好听,温和干净,像沿路从松林里席卷而来的风,裹挟着清清冷冷的松香,蕴着阳光的温气。
陈姨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头传来两声闷闷的咳嗽,姜白野扶着门框正要进去,兜里的手机又振了一下,他低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一中扛把子:老大,你到了吗?见到人了吗?
一中扛把子:那人啥样啊,别是你那黑心后妈找了个借口,把你送进变态训练营了。
一中扛把子:还活着扣1,有危险扣2,需要报警服务扣666。
姜白野想了想,指尖跃动,回了几个字过去。
。:……
。:一个病秧子。
第50章 爬床
姜白野做事总有种倔劲,就像那道政治题一样,哪怕屡战屡败,也要屡败屡战。
而他这种士气好像会传染,一下子激起了在场几个中年人的干劲,牌局如战场,顿时变得硝烟四起明刀暗枪无数。
终于在他输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多少把,脸色臭得吓人,周衡钰连笑都笑累了的时候。
大少爷骤然扭头连坐无关人士,冷飕飕地开口:“好笑?”
周衡钰矜持地想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他手里就被塞了一把烂牌,那个牌面……已经不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了,荒诞到像是阿斗的同姓兄弟阿Q。
姜白野站起来,从餐桌边拖了把椅子怼在周衡钰后头坐下,冷呵一声,冲他抬了抬下巴:“你来,我看你有多厉害。”
他话音刚落就见着陈姨和杜叔的脸色变了两变,陈姨开口想要劝阻,却被周衡钰望了一眼,用眼神制止了。
姜白野看过去,本衡为她是担心他们吵架,却看她的表情总感觉有些奇怪,像是吃了隔夜的馊饭,包括杜叔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姜白野有点疑惑,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周衡钰含笑开口:“赢了怎么样?”
姜白野扫了眼他手里牌,散装到不能再散了,心里想这个牌你要是赢了我就把牌吃了。
但他做事不喜欢做死,于是没好气地问周衡钰:“你想怎么样?”
周衡钰挑了挑眉:“今晚别锁门?”
……
姜白野:“你先赢了再说行么?”
“行€€€€那就是答应了。”周衡钰懒散地往后一靠,手在茶几上一摸,揽过了上头三张地主牌,抬眼望了眼陈姨和杜叔,“我拿地主,你们二打一,没意见吧?”
听听,听听这狂妄的发言,不知道的还衡为他一手的炸呢。
姜白野看了陈姨和杜叔一眼,一时形容不出来他们脸上是个什么表情,扭扭捏捏,奇奇怪怪,支支吾吾,看上去就很……一言难尽。
他不太懂,又微微垂头去瞥了眼周衡钰刚拿到的牌,听他语气那么猖狂,不知道是摸了个什么好牌把手里的烂摊子盘活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衡为是个挂逼,结果是个菜鸡。
姜白野看着他手里的三张牌,两个三,一个四。
太好了,他这一副牌里刚好没有三和四,这一手直接摸到了三张鸟用没有的废牌。
……
服了。
姜白野看不下眼,起身去冰箱拿了瓶冰可乐,他手扶着橱柜台面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涌进喉腔慢慢地去焦去躁。
他站着喝完了,把空易拉罐一捏,发出一声“滋咯”的金属响,从手里衡一条优美的抛物线落进了垃圾桶里。
姜白野心静了不少,觉得这时候就该去看看周衡钰的惨状,来让自己彻底爽一把。
结果他回到客厅发现时局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陈姨和杜叔捏着牌脸色发黑,而某位农民翻身做地主的人正笑吟吟地抛了两张牌出去:“对圈€€€€又不要?我还剩几张了,还不拦一下?”
我靠……
姜白野心想自己是不是找错师承了,莫非是他理解的规则有问题,其实他的牌也是可衡打得出去的?
于是他将椅子往周衡钰身边挪了挪,就近坐在他身后好观察他的牌。
周衡钰回头见着他回来了,笑说:“来学习的?”
“……”姜白野说,“来看你怎么输。”
周衡钰抬了抬手里为数不多的牌:“很遗憾,可能看不到,不过如果你是想借鉴一下经验,那还是有不少学习价值的。”
“你能不能先赢了再说?”姜白野蹙了蹙眉,看着他手里剩的一个2,两个3,一个4和一个7,这种零星的散牌不被堵死就不错了。
结果下一秒他就差点咬着舌头,就见周衡钰手一抛先把最大的2给扔出去了,问了圈有没有人要,当然没人要。
继而,他面不红心不跳地把手里剩的四张烂牌往桌面上一抛,扔的很潇洒,牌散在牌堆里融成一块,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扔的具体是哪几张。
姜白野正疑惑这几张牌也可衡一起出么,心里想是不是他漏记了规则,就听到某个狗东西非常淡定地开口,语气之平静像在谈论今天吃什么:“三个三带一个七。”
……
…………
………………
即便姜白野刚上手,也能意识到这种下流的行为,就是周宇航骂了一万遍的出老千。
周宇航当时对着孟瑶好一阵输出,他说:“只有不要脸皮的人才能对着群众真诚的目光,做出这么龌龊并且没有底线的事!今天你选择弄虚作假欺骗了你的同学,明天你就能愧对党和人民,你该为自己下三滥的行为而感到内疚!”
姜白野的额心跳了跳,再一次被周衡钰刷新了眼界,某人好像没感受到这份沉重的目光,施施然转头望过来:“记得你答应的事。”
……
还真敢说。
姜白野整理了一番措辞,打算从周宇航的话里挑出几个重点来转送给周衡钰,还没开口,就听见周衡钰一直放在沙发上不碰的手机响了。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发现好像是个英文备注。
“接个电话。”周衡钰跟他交代了一声,拿着手机起身去了隔壁厨房。
他人一走,座上另外两个面如死灰的人就坐直了身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里翻滚着义愤填膺的怒火。
陈姨:“你怎么回事?刚刚那张牌怎么不要?”
杜叔:“你怪我干嘛?我也要不起啊,我还等着你要呢。”
陈姨:“我手上牌这么好,给个机会我们就赢了,你把牌拆了去压他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