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丰阳气的跌坐在椅子上。
原来如此,那这琴师倒真是可怜啊。
姚星云啧着摇摇头。
感叹过,姚星云端坐正身,继续问道:“既然这肖子博是你最爱的琴师,你为何还要对他下此如此毒手?快说!”
这会儿林丰阳倒是不肯说了,嘴巴闭的很严实,似乎在隐藏什么。
姚星云别的不会,动刑倒是熟练,他起身走到木架前,一一数着说:“林大人也是开封府的,应该知道咱们平时审问犯人的时候,是用的什么刑罚吧?您看看咱们这上边,你喜欢哪个,我都给你用一遍。这鞭子啊、铁烙啊、仗刑啊,你想用哪个?”
林丰阳被他说的头皮发麻,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但姚星云可不是只说说的人,他从墙上取下一根长鞭,径直朝林丰阳走去,就在他准备挥下去的时候,江鸢突然出现在门口,制止他道:“姚寺丞,我知道原因。”
姚星云骤然停下动作,他们几人转身齐齐都朝门口方向看去。
南宫檀和韩云墨也转头。
江鸢带着小青姑娘进来,脸色颇为沉闷,她目光紧盯林丰阳,说道:“林大人,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能做出此等事情,若是太后知道了,恐怕第一个斩的就不是张卓的脑袋,而是你这个左厢公事所林丰阳。”
小青第一次进大理寺狱,心里还是挺害怕的,但有江鸢给自己做主,她大着胆子走到林丰阳面前,句句泣血的骂他道:“林丰阳,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狗官,子博在你府中当了五年的家妓,为你陪侍了多少朝中大官。如今,他只不过是想让你和开封府尹提句话,你竟然如此狠心的杀了他!”
提句话?
南宫檀和韩云墨对视一眼。
姚星云站在一旁,好奇的伸着脑袋问:“提话?提什么话?”
小青姑娘哽咽道:“我朝历来有官妓、营妓、私妓。这私妓又分为家妓和市妓,而子博便是林家的家妓。世人皆说,文人重艺,商人重色,其实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按照我朝律法,家妓被主家购买回去之后,立下契约,等存够钱后便可以为自己赎身。子博在林家待了整整五年,这五年他省吃俭用,终于存够钱财可以为自己赎身,但他用这钱求了林丰阳一件事,让林丰阳求开封府尹,让开封府尹上状太后,允许被拐卖的官妓、营妓、市妓为自己赎身,他没答应也就算了,还这般狠心的杀了子博,当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狗官。我们很多人从小便被拐卖,无依无靠,好不容易存了钱为自己赎身,却被他们百般刁难,甚至杀害,一辈子过着这种暗无天日生活。我们只是就像逃出这个牢笼,就这么难吗?”
这种话说出来,在这里的人除了小青姑娘一人,没有人真正能感同身受。
因为他们要么家境显赫,要么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运气在朝堂担任高位,就连江鸢自己,哪怕再卑微也是摄政王的女儿,出门在外说出身份,怎么也得敬重三分。
像小青姑娘这种无职无权,埋没在人群中的小蝼蚁,能活下就是万幸,可他们却如此拼命的活着,实在是让人感叹。
姚星云听的一脑袋火气,他迈着大步走到林丰阳跟前,一脚踹向他的椅子,林丰阳顿时在地上翻转了几个滚。
姚星云指着他骂:“你这个王八蛋。”
眼看着事情被拆穿,林丰阳坐在地上破罐子破摔道:“若不是那肖子博威胁我,说我不去求开封府尹,他便向大理寺举报我国丧期间,在家中秘密宴请聚乐。我本只想将他留在府中,可他这样说了,我只能先动手杀了他,否则张卓便是我的下场。”
姚星云又抬脚狠狠踹过去,说道:“等这事上报太后,你也是这个下场。”
从牢狱中出来,江鸢带小青去了义庄领回肖子博的尸体。
小青进去看到白布下的尸体,顿时掩面而泣:“子博,你让我回去怎么跟那些姐妹交代啊,子博,呜呜呜呜。”
江鸢看的于心不忍,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以示安慰。
林丰阳招供画押,此案经由大理寺丞、大理正、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卿的层层查验后,最终送到了王宫的朝堂之上。
辰元殿。
文慧元将此案详细过程呈上,站在朝堂中央,拱手道:“太后,按照我们大梁王朝的律例,林丰阳涉嫌拐卖、贪污、杀人,几罪并罚,革职,秋后问斩。”
“什么?你们大理寺的职权未免太大了些吧,前段时间刚处斩了一名都虞侯,现在又要秋后处斩一名左厢公事所,我看,你们这不是在办案,是在办官。”徐蔺之说道。
文慧元继续道:“启禀太后,这折子里还夹了一张血书,血书上的每一个名字都由被拐卖的女omega和男omega亲手所写,她们皆是年少时被生口牙子拐卖的家妓,十几年来受尽苦楚和磨难,想为自己赎身,要么被索要高额的赎身费、要么被灭口,林丰阳一案的肖子博,便是这都城里万千家妓中的一个例子。”
萧莫辛看完缓缓合上奏折,她问道:“诸位大臣可有想说的?”
徐蔺之站出来,举起手中的朝笏道:“太后,臣认为,大理寺办案一意孤行,完全仅凭自己的意断办事,完全不合我大梁王朝的朝纲,应该革除。”
“臣也认为如此。”
“臣也是。”
几名大臣跟在徐蔺之后面附和。
萧莫辛点点头:“几位说的有道理,大理寺办案着实有些意断了。文大人,本宫问你,你断案审判,莫非是真的凭借意断?”
文慧元回道:“回太后,臣凭的是《大梁€€刑法志》。经手的桩桩案件,最后的评判,皆由历代先皇所定的法制而行。”
“既然如此……”萧莫辛看向那几位大臣:“莫不是你们在怀疑先皇制定的刑法?还是说,你们想改先皇们的旨意?”
徐蔺之和他们顿时跪下,惶恐道:“臣没有,臣只是怕大理寺独断专行。”
萧莫辛冷笑:“全国刑法,凡是能提交到大理寺的,皆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一起审查复核,宰相要说大理寺独断专行,您得问问刑部和御史台认不认。”
刑部和御史台一听就知道,这太后是在维护大理寺,他们也不敢否认,毕竟这位太后的手段实在是狠辣,就算他们有意站在摄政王这边,可也得等到摄政王足够强大才行,现在嘛,各司其职就好。
于是刑部和御史台都没说话,徐蔺之跪在地上怒骂两个墙头草。
萧莫辛突然缓缓站起身,走到正前面,望着朝堂下的文武百官说道:“古有云:夫刑者,有淫有滥,有破家覆族,人命之所系,可不重欤!夫刑者,有生有杀,有乱邦危国,主柄之所在,可不慎欤!我们大梁王朝自梁江宗开始,历代先皇皆重刑法,法,乃一国之重,绝不可舍弃,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违背,文慧元听令!”
文慧元躬身:“臣在。”
萧莫辛厉声道:“从今日起,凡签卖身契者,无论家妓、仆人、长工等,皆可按契约自行赎身,若有违反者,按大梁王朝律例处理。情节严重者,押入大牢。若买卖妇女、儿童者、罚钱万贯,入大牢。”
文慧元持朝笏跪下:“臣谨遵懿旨。”
除了这件事,萧莫辛还有一事:“既然国法不可违,那在大理寺狱关押的那些官员们,由三堂全权处理,依法处置。”
另外两部的官员走出来,和文慧元并肩:“臣谨遵懿旨。”
其余人皆不敢说话,心吊在胸口。
江郑平暗暗握紧拳头,江鸢,你很行。
一朝令下,全都城欠了卖身契的人,纷纷向主家赎身,感谢太后恩典。
夜深下,都城护城河边,那些被卖身契缠绕十几年、几十年的人,自发手持莲花灯去河边庆祝获得自由身,同时也感谢当今太后圣明,秉公办案,还她们自由身。
数千盏莲花灯齐放,映出河面阵阵涟漪,好不漂亮,像极了夜空中的繁星。
江鸢坐在台阶上,看着河边盈盈闪闪的莲花灯,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砸进河面,泛起一阵阵的波澜:“这画面若是那太后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感动的哭出来。”
“本宫不会。”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第22章
本宫?
江鸢被吓的顿时打了个激灵, 起身便打算跪下行礼,但她刚起了个臀部,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搭过来, 按着肩膀示意她坐下。
江鸢怔神, 弯着膝盖缓缓坐回去, 无意偏头,这修长的手好看极了。
等江鸢重新坐下,她抬手收了回去, 站在身后说话声音冰凉, 在夜色里, 犹如暮晚的清泉:“如此良辰美景,不好好欣赏, 这般念着本宫作甚?想本宫杀你了?”
“自是没有。”江鸢颔首否认, 她很珍惜自己这条小命。
不过,她不在宫中待着,孤身一人出来在这里, 也不怕遇见什么危险?
现在以江郑平为首的党羽都想杀她。
江鸢出于臣子对太后的担心,犹豫着关心道:“你这样出宫, 不会有危险吗?”
萧莫辛回她道:“你怕我死?”
“臣, 怕……”她突然没用本宫两字,江鸢听着竟平白无故觉得亲近许多,心里畅然, 可又不敢迎合,只能找话解释说:“毕竟您得辅佐新皇, 安一国之平。”
“哼。”萧莫辛轻笑, 调侃她道:“如今这朝堂上和天下间,希望本宫死的有上万人之多, 可你,摄政王的亲生女儿,却怕本宫死了,本宫不知该不该欣慰。”
这么说的话,好像是不太那么对劲。
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思。
江鸢想回头看她,又碍于刚才她按自己的那一掌,只能侧身坐直,余光瞟着长到脚踝的斗篷,为自己辩解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和他不一样。”
“……都一样。”她说,声音沉沉的。
正当江鸢还在思虑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萧莫辛突然绕过江鸢,迈步走下台阶,叫她道:“跟我来放花灯。”
“哦,好。”江鸢起身跟上。
跟在她后面,淡淡清雅的香气慢慢萦绕在鼻息,三千青丝披落在浅蓝色的斗篷上,看起来又黑又直,甚是丝滑流畅。
江鸢落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想要伸出去摸一摸,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走到河边一处人少的地方,萧莫辛从斗篷里拿出两盏一模一样的粉色莲花灯,她全递给江鸢:“带火折子了吗?”
江鸢双手接着,躬身回道:“带了。”
萧莫辛又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好的墨纸,吩咐她:“把这墨纸放进莲花灯里烧了,再把莲花灯放进护城河。”
“好。”
江鸢弯腰单膝跪在地上,摸出怀中的火折子,点燃莲花灯上的蜡烛,之后将墨纸放在橙黄色火苗上。
墨纸刚碰到,炙热的火苗便很快沿着墨纸的一边,蔓延烧至整张墨纸。
渐渐的,墨纸化成了黑色的灰烬。
江鸢隐隐约约看到上面写了一个字,得。
等烧完,灰烬全部落进莲花灯里,白/粉色上沾惹了乱七八糟的灰,江鸢全部拿起挪到护城河边,刚想放进去,她仰头看向萧莫辛,问她道:“你要不要自己放?”
“不用。”萧莫辛道。
江鸢只好伸长胳膊趴在河边,一左一右把两盏莲花灯放进护城河,缥缈的烛火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眨眼间,它们便跟随着诸多百姓们的心愿,一起流向了河的尽头。
莲花灯走远,直到分不清楚哪个是她们的,江鸢拍着手站了起来。
“你今年二九,也该娶妻了吧。”萧莫辛望着远处的灯火透明的都城问她。
“啊?”她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江鸢有点没反应过来,回她道:“是二九,十八了,不过娶妻这事我从来没有想过,像我这样的娶了人家,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吗?”
再说了,如今哪有姑娘肯愿意嫁给她,她老爹都不催,江鸢自己也不着急。
更何况她也没成亲的想法。
萧莫辛转头看过来:“我倒是……”
“你打住!”江鸢制止她:“你宫里天天那么多事都忙不过来,还有心思操心我的婚事?你与其给我找,还不如给朝里每个大臣都找个,让他们没心思和你斗。”
萧莫辛:“……”
江鸢吼完,正身望着河面,怂兮兮的出了一口气,她吼的人可是当今太后。
真是平时野惯了,一时忘记了身份。
萧莫辛倒也没生气,只是道:“林丰阳一案,你在大理寺和朝堂里算是有了些名声,不过朝堂百官皆知,这大理寺从大理寺卿到狱卒都是我的人。如今你这般认真忙于大理寺公务,恐怕摄政王那边不会轻饶你,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将你从大理寺罢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