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星云呢?”江鸢平声问她。
萧莫辛眸色一深,回道:“继续留任大理寺,担任大理寺丞,再怎么说,姚崇也不会真的对自己的儿子如何。”
江鸢忽的冷笑,毫不掩饰的拆穿这女人的心思:“这话,越听越觉得刺耳。姚家殿前司的权,你势必要分,所以姚星云绝不能离开大理寺,更不能进入朝堂,而姚崇为了护住殿前司的职位,也绝不会为此大动干戈。至于我,位卑身贱,又是江郑平不在乎的庶女,继续留在大理寺,说不定哪天就成为了江郑平用来背刺大理寺的一把明刀,到那时他大义灭亲留了个好名声,而你的大理寺成为了众矢之的,所以我留在大理寺,你不放心。”
她字字中的,萧莫辛倒是有些钦佩。
若是能为己用多好。
江鸢低眉叹了口,再次仰头,望着不知何处,无所谓道:“你想罢黜便罢黜吧,我刚好也少了这些麻烦事,以后继续过我快活风流的日子,听曲看戏。”
说罢,转身就走,背对过去时候,心里总归是咯了下,不太舒服。
她终究是可以被所有人抛弃的废物。
江鸢走了。
千月从角落处出来,走至她背后,抱拳行礼:“太后,已经让人跟着了,只要她与江郑平有任何秘密交谈,那边人就会动手。这次为了防止她逃脱,派了三十名杀手。她如今有伤,应该逃不了。”
“嗯。”萧莫辛淡淡回着。
她抬头静静望着粼粼闪烁的河面,看着河面越来越少的莲花灯。
得,有舍才有得。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先失去些什么,江鸳只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丝残留,算不上什么。
江鸢回到王府中,她原本是想从西厢房翻进去的,没想到刚翻了一半,看到几个家仆在这等着,应该是江郑平为了林丰阳一案,特意安排来的。
江鸢想了想,没从这边翻,她换了一个墙翻进来,刚进西厢房,几个家仆便冲过来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架在到了长平王府前堂。
江郑平和江若依在这里。
家仆刚松开手,江郑平走过来一脚把她踹倒在地上,周围的侍仆顿时拿着木棍齐齐朝她身上狠狠打去,江鸢条件反射蜷起身子,用双臂护在脑袋两侧。
咚咚咚,一棍接着一棍。
打了将近几十棍,江鸢口中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沿着唇角落在青砖上。
江若依从前方缓缓走来,站停在她面前,斥责道:“区区一个庶女而已,先是朝请郎,又是大理寺丞,能坐到这个位置,你以为你是谁?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咚,这一狠棍打在江鸢的腰跨间,她咳嗽着又吐出一口血。
江若依也没有叫停的意思,继续说她道:“你娘就是贱民,她勾引爹,才生下你这个贱种,你才有了摄政王女儿的身份,没有爹,你什么都不是。如今你竟然还敢帮着那太后,让爹在朝堂上失了威严,本郡主今天就打死你,让你这个贱种去九泉下找你的贱民娘。”
江郑平在一旁看着默不吭声,只觉得为何不早些杀了她,留着当祸害。
“老爷,老爷,姚大人来了。”管家急匆匆赶过来,绕过江鸢和江郑平说。
江郑平皱眉:“姚崇,他这会儿来做什么?”
管家摇摇头:“没说什么原因,但看样子,像是有什么急事。”
“把他带到书房。”江郑平赶去。
管家:“是。”
两人急匆匆离开。
江若依看了眼江郑平离开的背影,喊停道:“好了,剩最后一口气扔到西厢房,让她自己在那里慢慢咽气吧。”
“是。”家仆们停下了动作。
其中两人把木棍交给另外两名家仆,他们弯腰,一人抬着江鸢的脑袋,一人抬着她的腿,把满身是血的江鸢抬回西厢房,直接随手扔在了院落里。
江鸢滚在地上翻了个圈,最后趴在青石砖上,全身的鲜血慢慢染满了青砖。
她想动一下胳膊爬进屋里拿药,但胳膊被打断了,根本动弹不了,双腿也像是废了一般,怎么挪都挪不动。
噗,江鸢从胸腔里再次吐出一口热血,整个唇瓣都被鲜血染红。
眼睛里的血丝愈发多了起来。
“江鸢啊江鸢。”她自己念着自己的名字,翻身躺平,眼神呆滞的看着黑夜里皎洁的月光和点点的繁星,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摄政王的女儿?太后的入幕之宾?其实,你就是个废物。江郑平想杀你,太后想杀你,你仗着会些武功,有点小聪明就想独善其身,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你有此下场,皆是你自作自受。”
“江鸳,你连小青姑娘都不如。”
第23章
江鸢再醒来, 已经是两天后。
她全身阵痛的睁开眼睛,头顶是膏粱锦绣,鲁缟齐纨, 如此奢华的装饰, 定不是她那破布填满的西厢房, 而且看这金黄的色彩,应当是宫中的那位太后的寝宫。
呵,江鸢还以为那晚护城河一别, 她派来的杀手会借自己将死之际, 补上一刀杀了自己, 没想到她倒竟救了自己。
“醒了。”萧莫辛端着粥过来。
江鸢下意识想动着坐起,但这会儿才发现胳膊和双腿都打了板子, 她能转动的只有脑袋, 好像粘板上的鱼肉,又烂又臭。
萧莫辛提着长裙弯腰坐在床榻旁,轻轻搅动着八珍汤, 舀起一勺轻轻吹凉,低身送到她嘴边, 温声道:“喝点粥吧, 两天了,只喝了些水,肚里应该是饿了。”
江鸢张嘴吃下, 不热,刚刚好。
她喝一口, 萧莫辛喂一口, 一碗八珍粥很快便见了底。
喝完最后一口,萧莫辛把勺子放进碗里, 搁在一旁高腿木桌上,又折身过来,从袖中拿出细绢帮江鸢擦拭着嘴角,说道:“打成这样都没死,也是你命大。”
“也多亏托太后洪福,没有最后补我那一刀。”江鸢看着她说。
萧莫辛擦拭的动作猛然滞住,抬眸对上江鸢眼睛,以前每次见了,她这双眼睛总是灵动的活泼,一眼就能望到底,今日却是变了,像沉寂许久的古井,平静如斯。
萧莫辛缓缓收回手,轻笑道:“身体废了,脑子倒还是清醒。本宫找人把胳膊给你接了回去,身上的伤也用了最好的伤药,不出一月,你应该就好的差不多了。”
“然后继续利用我?我对你来说,难道还有可利用的价值?”
经历了这几次的暗杀,江鸢已经对这位蛇蝎美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她今日救自己,定是他日有所图。
萧莫辛只当没听到,说道:“你大理寺丞的官职,本宫没给你罢黜,虽没有罢黜,但你这样,恐怕也做不了什么,那就在本宫的寝宫里待着吧,有人贴身照顾。”
江鸢讥嘲道:“你就不怕江郑平发现我不在西厢房,他有所怀疑?”
萧莫辛给她盖了盖被子,慢慢起身,低眸如看蝼蚁,冷漠道:“一个早该死的人,死在哪不都一样吗?怎么,你还指望他给你收个尸、建座坟,在你面前哭一场不成?都死了一次,就别这么单纯无害的只顾耍小聪明,你弱一时,别人欺你一世,只有身处高位,才能决生死。本宫既然给了你一次生的机会,你就好好把握,否则本宫随时可以取回来。”
说罢,萧莫辛转身离开了寝宫。
江鸢就这样留在了永安殿,白日黑夜都有一名婢女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萧莫辛偶尔来一次,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公务和百官斡旋、甚至还会陪小皇帝伴读。
第二十天,江鸢已恢复大半,下床走路不成问题,胳膊也能稍微提些重物。
深夜,她刚练习完一套剑法,正准备练习第二套时,萧莫辛回来了,她屏退身后跟着的侍女,进入殿门告诉她道:“长公主回来了,现正在万生殿吊唁先皇。”
长公主?姑姑。
江鸢背对着,眸低慢慢染上一抹柔情。
姑姑,江怀负,先皇生前甚是宠爱的妹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本可以一生安然无忧,却不愿留在朝堂,在皇考国丧结束后,毅然决然奔赴边疆守护大梁疆土。
此经一去已经两年,没想到再回来,却是参加先皇的丧仪。
江鸢记得那年,漫天大雪的都城,姑姑在离开之前,特意去买了三根糖葫芦拿到长平王府,她身着大红色的斗篷,一身铠甲潇洒下马,落在长平王府门口。
姑姑对她和江若依说道:“阿青在外守疆,这根糖葫芦给不到,我便给他留着。这两根,若依一根,小鸢一根,你们都是我江家的好儿女,以后定要好好读书、好好辅助皇上、好好守护大梁的百姓。”
姑姑把糖葫芦递到两人手中,在给江鸢时,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小鸢,你虽是庶女,却也不必妄自菲薄,只要肯努力,依旧能成为我大梁的栋梁之材。若实在不想入朝为官,那便好好幸福的生活,我们江家打下的天下,你有资格享受这太平盛世。”
那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江鸢,要好好幸福生活,这些是连娘亲都未曾说过的。
长公主,是她一生最敬重的人。
萧莫辛柔声和她道:“长公主一向疼爱你们江家子孙,我记得长公主去边疆之前,曾给江家子孙每人买了一根糖葫芦,就连你这个庶女都有份,她此番回来,一定会召见你和江若依以及小皇帝。”
江鸢不语,在等她说。
萧莫辛也不避讳,直言道:“此次跟随长公主回来吊唁先皇的,还有吐安国的使者,这吐安国向来崇武,喜欢以武会友表示敬重,所以三天后,便是会武之日。”
江鸢沉默片刻,问道:“你希望我参加?”
“否则你以为我救你是为何?”
果然,她是另有所图。
那日萧莫辛准备回宫之时,收到了三波暗卫的消息,第一波是江郑平那边传来的,说她回去后,被江郑平打废了。
第二波,是长公主和吐安使者回来的消息。
第三波,姚崇夜入长平王府。
想来这姚崇也是为了长公主一事才去的。
于是萧莫辛让暗卫将江鸢救回来,送进宫里,并在第二天在朝堂上和大臣商议,接见各国前来吊唁先皇的各路使臣的事情。
其中她有意无意提起了吐安国,并说:“谁若能在会武当中取得胜利,谁便坐这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的位置。”
这二十日里,长平王、姚崇、徐蔺之、左慈等人,在江湖广招各路高手比试,只为在三日后的会武上拔得头筹,好让他们坐稳这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的位置。
萧莫辛只选了一个人,江鸢。
萧莫辛侧过身往石桌那边走着,和她道:“虽然我是在利用你,但这也是你的一个机会。你若赢了,便是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在文武百官面前出尽风头,我送你青云直上。若输了,你就是死人。当然,你也有不参加的机会,你现在就可以走,但以后绝对不能出现在都城,否则我再见你,就是暗卫将你的项上人头送到我面前。”
“好,我参加。”
江鸢毫不犹豫答应她。
既然她可以做皇帝,长公主为何不可?
萧莫辛眉眼间慢慢柔和了许多,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到江鸢面前,距离咫尺盯着她的眼睛:“江鸢,我选你,不是因为你摄政王之女的身份,而是你有身手、有才智、有别人所没有的潇洒,有朝堂人皆有,而你没有的腐朽。”
江鸢冷脸道:“话别说的这么好听,太后,你若有更好的选择,不会选择我。”
萧莫辛:“起码现在是最佳选择。”
翌日,因长公主回朝,百官齐齐到达万生殿吊唁先皇,唯独缺了江鸢。
萧莫辛牵着小皇帝走到先皇灵柩前,轻声叫她道:“阿负。”
先皇生前便这样叫她。
太皇太后并非长公主生母,对这位长公主自然没有那般亲切,脸色很是严肃。
江怀负跪在灵柩前,听到这声音,她缓缓抬头看去,双眼红肿难堪,“皇嫂。”
“皇嫂。”
她又喊了一声,双手提着丧服起身,走到萧莫辛面前,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