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隔壁。”张宇文答道:“你是摄影师吗?”
常锦星答道:“对,我是江流大学摄影系毕业的,现在开了家个人摄影工作室,偶尔也帮剧组拍点宣传用的剧照。”
“啊?”张宇文有点惊讶,继而答道:“哦──你多大了?”
常锦星答道:“二十七,你呢?”
张宇文露出少许疑惑表情,意识到常锦星正在打量他,忙道:“我和你同年。”
张宇文所在的戏文系,隔壁就是摄影系,大学二年级时他们有不少课包括分镜、场景等要与摄影系一起上,他认识很多摄影系的同窗,非常确定从没见过这家伙。
“你学什么的?”常锦星又问。
“我在乡下念书的。”张宇文说:“现在正帮出版社做校对工作。”
常锦星点点头,松了下手指头,发出指节声响,又打了个呵欠起身,三明治已经吃完了,张宇文去结帐,常锦星说:“我来吧,第一次见面,不能让你请客,我还没决定要租房呢。”
“没关系。”张宇文轻松地说:“交个朋友。”
常锦星坚持片刻,很快被“交个朋友”所打动,于是笑了起来,少许因熬夜而产生的阴郁气质,被他的笑容所驱散。
张宇文心想这个摄影师小哥的皮相实在太好了,哪怕在影视学院也是系草级别的,他不可能是学长,否则自己不至于一点印象也没有。
“哇。”常锦星进入江湾路七号,忍不住拿着相机,修长白皙的手机按在快门上,问:“可以拍两张吗?”
“公共区域可以。”张宇文答道。
“这么好的房子,租金才这样?”
每个人都会有同样的疑问,张宇文再解答了一次,常锦星便笑着说:“这样啊,那你是不是也不会带人回来?”
“当然。”张宇文答道。
常锦星:“你对象不想来家里看看吗?”
张宇文解释道:“我单身,没有男朋友。 就算有,嗯…… 我也不会把他带到家里来留宿。”
常锦星问:“你单身?你条件这么好单身?你是攻?”
张宇文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只得说:“是的。”
“哦──”常锦星笑了笑,拍了张花园,忽然又转身,认真地看着张宇文的眼睛,说:“其实我是双性恋,你介意吗?”
张宇文被他这么看着,居然难得的有点紧张,心想我又不和你谈恋爱,只是租房给你而已。
“当然不介意。”
不过张宇文接触到了新的素材,常锦星又笑了笑,坐在楼上空房的床边上,沐浴着秋季的阳光,片刻后索性躺了下来。
“双性恋很自由吧?”张宇文有点好奇地问:“毕竟选择很多。”
“是啊。”常锦星闭着眼,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不过我更喜欢和男生谈。”
这多半是个渣男──张宇文有点兴奋,摄影、帅哥、双性恋,常锦星一人就凑齐了渣男的三个大要素。
“给你看。”常锦星按开相机,让张宇文也坐在床边:“这是我之前的某一任,不过已经分手了。”
上面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张宇文便“嗯”了声,常锦星又说:“她和我分手以后,又谈了一个男朋友,结果他男朋友也喜欢我,但我没有接受。”
这是什么超展开的剧情,张宇文心想,简直令人眼界大开。
常锦星又给张宇文看他的同性情人,里面只有两张照片,是个挺阳光的大男生,与常锦星站在一起,看不出谁是攻谁是受。
“帅哥谈的都是帅哥。”张宇文恭维了一句。
常锦星看着张宇文,又笑了起来:“你也很帅。”
张宇文:“所以你决定要租?”
“好。”常锦星说:“我就在这里先住一段时间吧。”
常锦星说得仿佛张宇文邀请他来入住一般,但张宇文没有介意,这是个很好的素材。
“不能在这里拍私房照。”张宇文提醒道。
“哥哥我是什么人?怎么会拍私房照?”常锦星笑道,伸出手指来捏张宇文的耳朵,但张宇文见惯影视圈渣男,对这种习惯性的肢体碰触早有防备。
于是渣男与导演第一次过招,渣男扑了个空。
张宇文又朝他竖起手指,作了个“规矩点”的手势。
“我会下厨。”常锦星说:“晚上做饭给你吃吧?附近哪里有超市?待会儿我就买菜去。”
张宇文笑着答道:“搬进来再说,需要帮你吗?”
常锦星摆手示意不用,张宇文便主动离开了房间,说:“我把租房合约寄给你。”
“行。”常锦星答道。
张宇文来到楼下,修改租房合约并寄给常锦星。
男生空窗久了确实有点危险,尤其碰到这种很会撩又男女通吃的,张宇文虽然喜欢长得好看的男生,但可一点也不想和自己的房客谈恋爱,而且这人看上去明显是攻,张宇文也没有做好当受的准备。
只是张宇文并不知道,某些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
此刻常锦星正侧躺在床上,对着阳光拍阳台外的景色,他也没有告诉张宇文自己虽然是双性恋,却和别的双性恋不一样。
别的双性恋,大抵是同时适用于欧式与美式的双型插头,可以在不同类型的插座上自由切换。 唯独常锦星这种既是插头,又是插座,因此既能配对别的插座也能配对别的插头。
这一天赋的养成,要追溯到他大学时短暂的初恋,初恋是个女生而且是被耽美小说荼毒的腐女,没事总拿着电动玩具,对男朋友身心内部展开孜孜不倦的探索。 常锦星违拗不过且本着尝鲜刺激的心理被一触即中──既充满羞耻又觉得体验很不错,偶尔还带有少许期待,最后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可惜常锦星的这名初恋,只调教了男朋友不到一个月就与他决然分手,在那三十个日夜里,“那些初恋教会我的”排行榜上,也许常锦星能讲述不少篇幅虽短内容却震碎三观的故事。 数年后他完全习惯,既可以当攻又可以当受,还可以当直男,在不同角色之间灵活转换,和男生上床时,他从恋爱里获得双倍的时长与双倍的快乐。
截至今日,常锦星也空窗有一段时间了,今天他突然对张宇文这名二房东产生了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因为他第一次见面就请自己吃午饭,虽然只是三十五元的三明治,却让常锦星生出一丁点的感动。
在学历与工作上,他欺骗了张宇文,他既不是江流大学的毕业生,也没有开摄影工作室,他的父亲在另一座小城市当厨师,从小便酗酒打骂他与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忍无可忍离家出走,常锦星的书读得稀烂,高中毕业后,便背着相机到大城市来讨生活。
他的父亲是个渣男,于是常锦星也子继父业,成为了一名渣男。
除此之外,从家里学得的一手好厨艺,让他轻易博得温柔女孩的欢心与爱。 常锦星一边靠自己英俊的外表吃着软饭,一边尽量维持着自己才华摄影师的人设。 历任女朋友与男朋友们偶尔会给他点零花钱,并尽量照顾他那为数不多的自尊心,常锦星很清楚他们要的是什么──不过是迷恋自己的皮相,作为酬劳,他也朝他们索要生活费。
各取所需,这很公平。
今年分手后,常锦星决定自己独立生活一段时间,不再寄人篱下过活,于是尝试着接一些拍照工作,虽然总是有一餐没一餐的,但不用再为人提供情绪服务,小心翼翼地看人脸色,穷但自由了不少,人生还是可期待的。
直到找到这新的居所,常锦星理所当然地可以开始新生活了,他想找个真正的相爱的恋人,我干干你,你干干我,一起赚钱养家,彼此倚靠,这就是他近乎所有的人生理想。
渣男的本性难以改变,他还是忍不住小小地撩了下二房东。 幸好张宇文见多识广,在尚未有苗头的时候就摁住了渣男。
如是,张宇文就这样,集齐了四个各有故事的观察对象,可以开始他的取材了。
想想就让人觉得有趣呢。
第5章
话又说回来,叫陈宏的健身教练迄今还没有半点存在感。 张宇文正考虑着要不要取消租屋给他的决定,另外找一个房客,免得被这家伙拉去办卡健身。
反正房租也还没有收到──张宇文租出去四个房间,尚未有半分钱进帐,每个人都在积欠房租,不过房客积欠房租也很正常,已经是如今现代社会的常规操作,按时付讫才显得诡异。
“你什么时候搬进来?”
张宇文给陈宏打了个电话,同时注视着电脑屏幕,那上面有一个新的人选。
毕竟陈宏既没有签合约也没有付房租,张宇文怀疑他连合约都没看过。
“哦!哦!”陈宏说:“我今天就过来一趟,合约已经签好了,顺便带过来给你。”
“好吧。”张宇文只好在聊天软件里朝候补人发送了:【已经全部租出去了】。
没办法,做人还是要守信用。
陈宏正在健身工作室里打包自己的私人用品,挂了电话后,他在信箱中翻了半天,从一堆垃圾广告邮件里找到了租房合约,匆匆忙忙地打印,拿着笔,在前台处垫着一张传单,粗略地扫了一眼合约,签上了名字与日期。
陈宏一只脚跨在了而立之年的门槛里,只等时间给他无情的一脚,就要滑进一事无成的三十岁。 签完合约后,面朝这门可罗雀的健身工作室,他忽然有点悲从中来:工作室的租约本月到期,未来一片迷雾,还欠着合伙人好几万的费用,再过几天就要硬着头皮,挨个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工作室入不敷出,必须宣告破产清算的事实。
他仍不服输,并认为这是上天给予他的考验──他一直很顽强,顽强是难能可贵的特质,对一些人来说是毅力,对另一些人来说则是固执。
在投胎时,陈宏把系统送的天赋技能点全部点到了体力值上。 他在一个偏远的城市出生,问世时便获得了四点五公斤的惊人初始体重,他比大部分婴儿更强壮,哭声也更嘹亮,这具强壮的躯壳一直伴随着他度过童年,幼儿期与青春期,也让他在大部分不需要使用大脑的体育运动项目里独得头筹。
唯一的小小遗憾就是在青春期时营养没完全跟上,导致身高差强人意,只长到了178公分,但在东亚人里,这个身高完全够用。 进入体育学院后,他很快发现运动员与运动员之间的天赋差距,往往比人与蚯蚓的物种差距还要大。 引以为傲的运动专长在真正的天才面前被秒成了渣,对竞赛项目里,他勉强够用的身高,更在体院的篮球场上显得像个笨拙的哈比人。
总之,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吃不了这碗饭。 但比起带着一身伤病退役,他更宁愿手脚健全地度过这一生。 于是他在运动专业里被打击得自信全无后,转向复健与训练,最后进入了大部分体育生的共同归宿:健身房。
在学期间,他就在健身房里打工派传单,偶尔充当兼职教练,到处指点他人,顺便卖点高蛋白粉。 毕业后自以为摸清了其中门道,准备也开一个日进斗金的个人工作室。 然而这年头健身房严重过剩,教练们也日益供过于求,入行者如过江之鲫鱼导致行业内道德水准良莠不齐,严重影响了David前辈们的口碑。 他们要不是如网红直播主般、借着性暗示与劝诱来售课就是如理财专员般苦口婆心地上门乞讨,很显然,这两大特质陈宏都不具备。
陈宏唯一的优点就是刻苦锻炼出的一具肉体,这具肉体去当牛郎可以获得不菲酬劳,接男客比接女客更高,达到日薪四千元的惊人收入,做受也比做攻更值钱,更能额外获得一笔保养费。
不过他从没朝这方向想过,他既脱不下裤子也拉不下脸,第一家健身房开了不到半年就关门大吉。 失业期他又去打工当教练,终于被一名富二代看上,富二代对他动了真感情,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陈宏原本的性向就不怎么巩固,毕竟天天与男性的身体打交道,所学也大多与对男性的肌肉、身材等审美有关,犹如两栖生物,虽认为自己是直男,但似乎同性也可以试试?谈谈恋爱没关系,什么都体验一下嘛。
外加这小富二代既有钱又有颜,既送礼物又带陈宏去频繁见世面,在轮番感动下,陈宏心情极度复杂,终于半推半就地从了他。
热恋期里他们吃最贵的烛光晚餐,去最贵的饭店开房,纸醉金迷的浪漫气氛下,陈宏从抗拒到勉强接受,到习惯再到沉迷,只花了短短的二十八天。
在这一个闰月里,他们每天变着花样地做爱,陈宏也被训练调教成了个中高手,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富二代动感情是真的,喜新厌旧也是真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每谈一段恋爱都爱得要死要活,十天半个月后热情消退便形同陌路。 在某天的日历被翻过一页后,一切便戛然而止。
得到被甩的消息时,陈宏就像做了一场梦。
他不知自己只是对方换换口味的调剂,也不知自己就像恋爱游戏里储值抽出来的卡牌,只会在特定的时刻提供点新鲜感,过后便被扔在卡包里,最后的下场是分解成素材了事;又抑或是那富二代“与各种职业男人上床”集点活动其中的一环,当然也可能是“十二星座男搜集大作战”中的一部分…… 总之他只是满足了某个特定条件,又恰巧长得还可以,于是得到了这段上天眷顾的露水情缘。
他花了一个月收拾心情,重新上路,疗伤期比恋爱期还要长两天,这并不多见。 当然他没有去闹,毕竟他还有着身为攻的自尊,哪怕闹了还可以得到补偿费。
这位有钱的前任对时下行情很了解,没有大方赠房,也没有赠车,他暗中为陈宏的裸体分配了每日使用的价格,再自行其是地打了个折,相当于包月,最后送他的礼物一合计,摊下来恰好每天四千。
他把富二代送他的部分礼物留作纪念,另一部分则拿去变卖,折出一笔小钱准备从头再创业。
二十八岁这年,他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拜前任所赐,他见识到了所谓的上流社会,他改变了自己改变世界的想法,不再局限在“帮助他人获得健康”的济世之道上,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健身沙龙”这个定位上。
他准备开个私人健身工作室,吸收各种上流客群,政府职员成为会员,犹如买办般为他们牵线搭桥,介绍资源,跑腿办事,就像夜总会里的老鸨,区别只在于他既售卖健身服务,又组织他们联谊。
要上流!要上流才能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杀出一条生路! 奈何不管陈宏如何自我催眠,现实大抵是遵循某种正常规律发展的,反复默念上流并不会让它真的就上流起来,他的健身工作室中会员寥寥,大多是这世上为了生计而奔波的云云众生,他求助于前任,前任给他介绍了几个,又生怕陈宏嘴巴不老实,到处向客人炫耀与自己的关系,导致他在交际圈子里颜面扫地,便不再搭理他。
陈宏只好自己到处出击,他找到了一份为一个政府边缘部门上集体课的教练工作,报酬很低,但能接触到“上流人士”,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于是他招来两名员工照看健身房,自己则去四处设法交际,偶尔给某几个有钱的会员上上私人教练课。
中间他调了几次会员的续会价格,导致本来就不怎么牢固的供求关系纷纷瓦解,会员们几乎跑个精光。 期间手下的一名教练搭上了一名常来健身的小富婆,双宿双飞而去。 陈宏心情极度复杂地接受了他的辞呈,并将目光投向另外几个有钱的会员……
奇怪的是,女孩子们对他并无太大兴趣,也许因为他已不再是小鲜肉的年龄了,也许因为他对女生太守规矩,从未与她们调侃开玩笑。 反而麻烦的是,健身房里的GAY们对他的痴迷度显得更高。
也许因为他与前任谈的那一个月的独特体验中,打造了他的另一种气质,陈宏仍然习惯性地沿用恋爱期的穿着与发型样式,可能正因为这样,招来不少对他有意的同性恋。
他不想再和男生谈恋爱,必须回到直男的世界里来,否则无法对父母交代。 二十九岁生日当天,他交了一个网络上的女朋友,每天朝她倾诉自己的人生烦恼,孤独得到了排遣,苦难也得到了理解,突然一下觉得人生里有了光。
他虽然一直在做亏本买卖,却也愿意尽自己所能,给她好的生活,同时觉得成家立业这个说法没错,也许先成家,后立业,能对他的人生更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