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楚白站在桂鸿的身前不动,脸上一副纠结的表情。
两人忽然之间谁都不说话,垂着眼帘似乎心里都在盘算什么事情。看穆楚白的样子,那嘴唇抿得是更紧了。
帐篷外的脚步声缓缓靠近过来,穆楚白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下一秒,温凉掀开门帘探了脑袋进来,起初他只是看了一眼,可瞧了帐篷里的阵势却觉得有些奇怪,他慢悠悠地走进了帐篷里,看着正在对视的两人。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温凉了,这次见面,却也没有如以前那样欣喜重逢。穆楚白甚至在想,为什么他会来?
温凉的职务在他们看来有些不同,这医疗营地的管辖由两个人来掌管,一个是温凉,另一个便是看起来与他关系不错的孙邵飞。他们俩虽是正副职的关系,然而在别人看来却更像是平级。孙邵飞拥有管理所有医疗营地的权力,而温凉更多的职责,则是与前线几大阵营的副将统领联系,以获知前线伤病士兵的情况和数量,来安排他们营地的内务之责。
说得再通俗些,孙邵飞更像是个指挥官,所有大小事情都由他来定夺。而温凉则像是管家,打理一切内务之事。
此时,温凉站在前面,在穆楚白与桂鸿的脸上看了好几眼,才说道:“看样子,我打扰你们二人了?”
他看着有些疲惫,穆楚白心想,也许前几日战事吃紧,也让温凉跟着劳累起来。
“没有,没有,温兄有什么事直接说。”桂鸿连忙答话,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轻松,他翘起双脚踩在身下由稻草堆垒起来看起来像是床一样的东西,盘坐在上面,双手抓了抓头发,带着黑眼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温凉。
温凉的表情漠然下来,“三日后拔营,我们需要北上。”
刚刚放到床上的双脚一下子跳了下来,桂鸿双手撑在膝盖上,一脸奇怪地看着温凉,“北上?为什么?大军推进的应该还没有那么快吧。”
第171章 一路往北
就是一旁对于军事不是太懂的穆楚白,也是向温凉投去了惊异的目光。
一般来说,大军后方的军医营地,一旦扎根了就不太会移动。而且像他们直接扎根在城郊外的确是很少见,这里物资匮乏,十分不便,但是唯一的好处是与外界接触少,敌军很难探测过来,除非他们能突破层层前线的大军,杀到他们后防来。否则他们这里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你倒是低估了江大将军了,总之我就提前来提醒一声,三日后就走。”温凉似乎还有话要说,他想了想,“介时我不与你们同行,桂鸿你将带一队往东北方向走,往沧州方向。而我则直接往北,抵达任丘。”他说道这里,突然闭了嘴,看着桂鸿满脸震惊的表情,又忍不住问,“干嘛?”
桂鸿张了张嘴,闭上,再开口,“已经往前推了那么多了?这才多久?”
“不意外……”温凉略略低了低头,“三王爷暴毙了。”
“啥?!”
“什么€€€€”
不说桂鸿,连穆楚白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三王爷是谁,便是在前线统领大军与江德淮大将军抗衡的人,他突然暴毙,对皇室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打击。三王爷是当今皇帝的三皇叔,据说他当年极有能力取代先帝成为皇帝,但是太子爷到底是太子,任凭自己的皇弟再怎么出类拔萃,坐稳了太子之位便是下一任的皇帝。
先帝虽不及三王爷但也绝对不是无能,他一继任皇位,立马给几位在世的皇兄弟封了王,又是封地又赏赐,拉拢讨好了所有王爷。只是先帝命不长,无为而治了几年之后便死了,他的太子小皇帝继任,有权无能,成为一位傀儡皇帝,被这两位王爷操控。
现今三王爷一死,就剩下在京城的皇帝,与还在掌控朝廷的四王爷,江大将军想要北上直取京城,已经不是什么难事。那王爷的大军溃不成军,听说是四散逃命,或者成为俘虏,有些甚至向江大将军投降,谁还能阻挡江大将军?!
“三王爷暴毙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是有什么病在身……他的手下将他暴毙的事瞒了许久,最后怕是实在瞒不住了,被一位心有不满的副将发觉,将这件事捅了出来。”温凉缓缓说来,口气听起来一点都不雀跃,好像与他全然没有关系一样。
“竟然是暴毙?”桂鸿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穆楚白看了一眼温凉,“那么,是不是很快就能上到京城了?”
温凉看着穆楚白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的样子,他扬了一下眉毛,“是啊,怎么,尹公子在京城难道有朋友?”
“没有,只是随口问问。”穆楚白自然摇头,他说,“我想,早一些抵达京城,这战事就要结束了吧。”
人人都希望不要打仗,人人都想过太平的日子。
穆楚白看着温凉却也撒了谎,他当然担心了,他的兄长穆楚青便是在京城啊。
“哦,这事还说不准。”温凉摇着头,“总之,三日后,会有人来接应我们。”他说完,眼神又瞄了他们两人几眼,这便转身就走。
直到温凉走出好一会儿,桂鸿才扭头看着穆楚白,“尹公子,你没觉得温兄才有事相瞒?”
穆楚白松了口气一样坐在了桂鸿对面的床上,“肯定有,温兄一向有自己的打算。”
“但是没想到那三王爷竟然暴毙了。”桂鸿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样子,手指在下巴上来来回回地搓。
“桂兄,怎么对这件事如此在意?”穆楚白反问。
桂鸿叹了口气,“哎呀,挺感慨的。记得那位三王爷才华横溢,文能堪比状元,武能统领大军,没想到却是个短命的?”说罢,桂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皇室的人都短命,上任皇帝才继位多久?不就归天了?”
穆楚白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桂鸿,“这种话可不能说吧。”
“怕什么,没人听。”桂鸿丝毫不在乎地摆了一下手,“三天后我们还得启程,烦呐。”
说到这个,穆楚白反倒轻松了,他的确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整天面对着那些伤残的士兵,听他们在耳边哀嚎,简直让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他知道但凡打仗必然有伤病,可是他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要面对这些人。
穆楚白没有显露出自己的高兴,他只是抬头扫了一眼桂鸿,把想说的话给吞了回去。
他坐在床上,看着桂鸿躺倒在床上然后慢慢沉睡,他自己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最近他过得有些混乱,忙起来甚至要忘记自己是谁,可是当他安静下来的时候,满脑子装得不是关于自己的事,而全都是周旺木。
他总是听到张安说关于周旺木在前线的事,甚至连做梦都要梦到他。
只是他们俩一个在前线,一个在后防,想要见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三天后他们又要离开这里。
看样子真的要等到这战事落定,一切太平下来,才能再见一见面?可是,那个时候,自己的身份秘密,是不是真的可以告诉周旺木?难道到了那个时候,就不会有杀手来杀死他?
桂鸿看样子是绝对不允许他说出口的,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当前,他连到底是谁要杀自己都不知道,又能指望到了天下太平的时候,让新帝给自己一个公道?
穆楚白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甚至,可能或许就这么一辈子,都要用这张脸来生活,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只能天天伪装,甚至在自己喜欢的人的面前……
穆楚白叹了口气,还以为桂鸿带着他回到军营或许能查出点什么来,谁知道就这么顺其自然地留了下来,成为了他们军营中的一个帮手,甚至来说,他根本没有半点存在的意义,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在别人眼里,也是桂鸿带回来的死皮懒脸要留在军营里分他们一杯军饷的家伙。
他并不介意别人这么说他,只是他心焦自己竟然查不到半点头绪。不说温凉,就是张安那小子,也没法从他口中挖出一丝半点与江城有关的信息。他唯独知道周旺木或者是温凉,还在怀疑桂鸿就是杀害他的凶手,但是他却比别人更清楚,眼前的桂鸿是绝对不可能去杀他的。
那么到底是谁?
穆楚白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三日浑浑噩噩过得极快,穆楚白忙得几乎要拔营离开一事给忘记了。第三日晚,他只觉得自己刚刚睡下,头靠在枕头上不过须臾的工夫,他就被桂鸿给叫醒了。
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只见眼前昏昏黄黄的样子,帐篷上摇摇晃晃的是桂鸿的影子。他弓着身子背对着穆楚白,正对着自己的床忙活做着什么事。
“干嘛?”穆楚白坐了起来,因为被吵醒,他有些头晕,看着周围的东西都似乎在左右移动。
“干嘛?还干嘛?”桂鸿埋怨地说道,“今天不是拔营要走吗!”
穆楚白这才恍然过来,他坐在床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连忙跟着桂鸿一起把东西给收拾好。正当他们在拆卸帐篷的时候,有两个士兵模样的人拉着一辆长板车走了过来,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们俩。不远处,蒙蒙夜色之下,张安正站在一堆篝火边上冲着他们招手,喊道:“快点把帐篷拆了放到长板车上,再过一刻时间就要启程了!”
他们赶紧照做,等到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看着长板车被拉到另一边去收别的帐篷,这天边也渐渐亮了起来。
穆楚白喘着气抬手扫了一下额头,竟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这一片军营被拆卸了所有的帐篷,几乎所有人都站在荒凉的地上,再远处一些,还没有被拆除的栅栏外,有一群人站在外面,似乎是某一支分支军队的,他们一旁拥挤着不少马匹。
穆楚白愣了愣,“是骑马队么?”
桂鸿淡淡瞄了一眼,把包裹往背上一背,风轻云淡地说道:“哦,说是护送我们的吧?看来前线战事一点都不紧张嘛。”
说护送也不奇怪,医疗后防是战争中不可缺少的一环,绝不存在受了伤毫无利用价值就会被抛弃一说。也或许是这样,才会有如此多的千户出身的人如此跟随江大将军吧。
“温兄不是说要分成两队吗?如果只是这点人的话大概不够吧?”穆楚白又扭头看了看。正说着,一旁有人来赶着他们往栅栏方向去走。
原本与他们在一起的伤兵不少,能走的这回与他们一起赶路,不能走的半夜里就被抬到了离他们稍许有些距离的另一处阵营。那里专治收拢那些断腿残疾或者病入膏肓的,就是站在他们医疗军营处看,远远还是能看到那些拢在一起的帐篷,层层叠叠的。
桂鸿拖着穆楚白往栅栏入口处走去,或许是因为桂鸿身份的关系,一路上所向披靡竟然没有人阻挡他们的去路,他们就这么顺顺利利直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第172章 山中路险
温凉与孙邵飞分别站在了两支队伍的最前头,正与一个人说话。那个人的身后是之前穆楚白看到的骑马队,他们每个人手中都牵着一匹马,站在那里整装待发。
只听到有人说了一句“人来了”,前头说话的人都不说话了,桂鸿抬头看去,冲着那个带头的人微微一笑,“周老大。”
周旺木一身戎装站在前面,他胸前的铠甲因为长期征战而看起来破旧不堪,下巴上的胡茬横七竖八地长成一片,头发也没有如以前那样会去打理€€€€即便他以前也不怎打理,可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名山野匹夫。
听到桂鸿冲他说话,周旺木只是扫了一眼,却没有理会。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温凉的脸上,甚至没有去看穆楚白。
穆楚白心里自然清楚,他便淡淡笑了一下,站到了桂鸿的身后。
周旺木似乎有许多话要交代,正说着,他将身边一直站着却没有说话的人给拉了出来,穆楚白定睛看去,竟然是仲孙孤临。他穿着铠甲的样子十分奇怪,一点儿也不似以前仲孙孤临在穆楚白心中的印象。再去看温凉的表情,他看着有些不满,可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穆楚白自己心里想多了,好像温凉见到仲孙孤临,很是一副嫌弃的样子?而且,仲孙孤临什么时候混到了与周旺木平起平坐的位子?
他们正聊着,只见站在温凉身边的孙邵飞突然抬了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带着笑意在安慰温凉似的。再看温凉的表情,也明显缓和了下来。
只可惜穆楚白站得稍远了一些,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就当天边的红日已经全然升了起来,金光洒在一片大地上,还有些暖和。
孙邵飞突然站在最前面,抬起手高举过头顶,大声说道:“出发!”
桂鸿回头推了一下穆楚白的肩膀,把他带到了孙邵飞的身边。
他们这次分成两队,桂鸿跟着孙邵飞的队伍往东北方向,在抵达沧州之前,须得在交河山上与安则远的队伍会合,再前去沧州。而这次护送他们的骑马队,便是由周旺木统领的。至于温凉那一队,则是由仲孙孤临来护送,这恐怕就是为什么温凉并不高兴的原因吧。
虽说是周旺木的队伍亲身护送,可并没有像穆楚白想象中的那么尴尬,毕竟孙邵飞这支队伍的人可不少,除开桂鸿不说,身后好几人都是军队中数一数二颇有医术的军医。
穆楚白记不得他们的名字,唯独记得他们与桂鸿的关系并不好。可能这些军医都是千户出生,或者本来就是德高望重颇有名望的医官,即便桂鸿再有本事,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个从山里出来的,充其量那些本事也只是野狐禅。
桂鸿与他们没有多少话可以聊,更别说是穆楚白。他们俩只能低头默默赶路,不理会那群正在聊医术聊得投入的医官,那群医官也不理会他们。
他们整齐的排成一列,沿着脚底下一条坑坑洼洼却十分宽敞的道路上往东北方向而行。周旺木的骑马队跟在他们身边,前头领路的,后面压阵的,而周旺木与两名士兵则是来回在他们队伍旁边走动。
穆楚白总是忍不住要抬头去看,看着周旺木骑马从队伍的后面跟过来,走到前列,又从前头停下脚步看着队尾。他心里有一种渴望,希望周旺木能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但是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在帐篷里对峙的时候,周旺木就没有认出他来,现在,他又怎么可能来承认他?甚至在这个时候,周旺木把他们俩都当做了陌生人,别说是他,连桂鸿都不予理睬。
大概这种想法太过明显,桂鸿几次用胳膊肘去顶穆楚白的肩膀,告诉他别在分神了,好好赶路。
几次提醒下来,穆楚白便不再遐想。
他们在离开了原本的营地之后,又徒步走了五天。前几日一路上还在聊天的医官们,此时已经统统都闭了嘴不再说话。他们宁可把体力节省下来赶路,也不要在毫无结果的争论上喋喋不休,他们之前看起来还颇为精神,可到底没有经过操练,要如行军般赶路着实要了他们的命。
到了第七天。周旺木手下的士兵与他一起改为徒步行走,而是将马匹全都让给了那些医官。即便是孙皓飞,他也没有办法说服这些医官,而他能做的也只是不骑马,跟着周旺木一起走而已。
说来,打从孙皓飞同他们一起赶路之后,他的话就越发的少,与周旺木能说上的话,无非只有几句,不是研究接下来要走的路线,就是算着日子。
而那些聒噪的医官们已经没有力气再靠着自己的双脚赶路。
就在前一天的晚上,他们联合起来围在周旺木的身边抱怨,说他们士兵明明体力旺盛,却可以骑着马,他们这些€€€€言辞中隐约听得出认为自己很是尊贵的语气€€€€对于军队来说至关重要的医官,却只能跟着他们徒步行走,这根本就不公平。
远远的听到这话,正围坐在篝火边上的桂鸿冷冷笑了一声,只不过他声音极轻,周围又没人,除了穆楚白,谁也没有看到他脸上的不屑。就是连孙皓飞,也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也上来帮忙,更不帮他说一句好话。
可穆楚白却只是担心被围攻的周旺木,他不知道周旺木有没有办法脱身。
周旺木坐在一个小土丘上,他手里提溜着一只酒壶,原本打算喝点酒就去巡逻,谁晓得这帮医官没事找事寻上门来,竟然说这种事情。
他放下酒壶,一一听完这群医官罗里吧嗦的话,这就摆了摆手,“你们想说的就是这种事吗?”
医官们纷纷一愣,为首的那位双手抱胸的医官冷冷说道:“你不同意我们的建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