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逾的手轻按着腕带,眉眼舒展了一瞬。
属于弗洛西的身体猛地瘫软下去,刹那委顿成一具毫无灵魂的肉/体。
面对岳子恒滴水不漏的笑容,林逾神色坦然:“是我赢了。”
岳子恒点头:“当然。”
“所以我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可是林指挥,您也知道,这本来就是一场双赢的游戏。”
林逾转过身,脚下踩着潮湿的地板,一步步向地上区走去。
他当然知道。
当岳子恒抛出这个问题,他的心里就已经不由自主有了答案。
只要心里有所想法,“链接”就会将答案送到陆惟秋的心底,他的全部心迹在陆惟秋那里实则一览无余。
岳子恒信手将弗洛西背在背上,举步追上了林逾,哼着小曲,像刚经历一场久违的胜利。
随着奥布里残余的意识告灭,那双温柔注视着林逾背影的眼眸终于合上。
比地下区更深的地底隐约传来轰隆隆的震动,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林逾快步走到地下一层,便发现自己留置的跃迁设备闪烁着信号灯,果然失去了原有的定位坐标。
两地跃迁一经联通,在基础时段内就不能轻易撤销,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他跃迁过来的初始坐标被人为破坏了。
林逾挑了挑眉。
“段星渊有这么恨我?”他看向岳子恒,后者无辜地耸耸肩:“我哪知道?”
与此同时,顶层区的入口处,厚重的铁闸正在缓慢升起。
“嘎吱”的噪音牵扯着这幢年迈楼栋的每一处神经,但对考生而言,比它更加刺耳的是播报器里骤响的命令:“木头人。”
所有考生僵在原地,只能看着闸门渐升,已经有了半人高的高度,足够他们弯腰通过。
大家急得冒汗,可又没人敢做第一个违抗命令的人。
而林逾的话音还未告停:“你们的脑子,真是半点不动吗?”
众人:“?”
林逾都快忍不住笑了。
他不理解这些人是怎么断定顶层区就是逃生希望的。
在段星渊刻意的引导后,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到达顶层区就有希望生还。
但事实上,从来没有人向他们描述过顶层区的模样。
唯一可能知情的,也只有借弗洛西深入顶层区的陆惟秋一队。
而陆惟秋明显不打算捎上这么多人一起保命。
“‘小山羊派’、‘小绵羊派’和‘护理员’究竟象征着什么,你们准备走向哪条道路,直到现在也没有选择吗?”
众人无措地用眼神扫望,从各自茫然的表情里寻找一丝慰藉。
只要大部分人都一样不知所措,他们就能刚刚好地隐匿其中。
反正法不责众,反正人之常情。
林逾长长地叹了一声:“陆枚,投票结果如何?”
陆枚翻开几张纸,神色如常:“院内应有投票人数402人,实际投票人数326人,缺席76人,弃票19人,实际有效票数231人。”
“选择牺牲‘小绵羊派’的投票人数有30人,占比约13%。
“选择牺牲‘小山羊派’的投票人数有107人,占比约46%。
“选择牺牲‘护理员’的投票人数有94人,占比约41%。”
林逾无声地挑挑眉梢,看向自己的光脑。
星网上的投票也正进行,在他忙碌的几小时里,网友的讨论同样热闹。
时间徐徐逼近夜晚,距离约定的23:59还剩五个小时。
林逾单手抚上地下一层光秃秃的墙壁。
那里看上去毫无破绽,实际也没有漏洞可钻。
但随着他的心念变化,竖直的墙面陡然变得扭曲,如同被强力拉扯的空间,域外的神秘力量生生从墙隙里挖出了一条通往未知的捷径。
岳子恒举步走近过去,却被林逾不动声色地挡下:“我可没答应要带你走。”
“诶€€€€?”岳子恒瞪大眼睛,“难道您想让我和佩尔大小姐就这样饿死在地下区?”
林逾反问:“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这严重违反了《军校生同盟互助条约》!”
“不要引用这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诶~好可惜,还想赌一把您F级的学力没有关注过校内条约呢。”
岳子恒嬉皮笑脸地贴近林逾,立刻感受到对方身体沁出的寒气。
和从前单纯的凉薄矜傲不同,岳子恒能感受到,现在的林逾是真的不想和他拉扯。
陆惟秋和吴愁等人的计划显然是有效的,林逾或多或少已经对这场不知终点的迷局有了厌烦,虽然不见得会如吴愁所愿一举统治人类,但看上去,林逾对人类的好感也没剩多少残余。
“就捎我们一程吧,林指挥~”岳子恒嗲声嗲气地请求,“我倒是留存有克隆的样本,但弗洛西的身体独一无二,可不能让她的魂魄今后都无所居处啊。”
“那是你们赌输了的回报。”
林逾挽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和岳子恒签订赌约后,手臂就会出现纹路。
同样,当赌约结束,纹路也就会消失。
他们的纹路都已经消失了,这象征着之前的赌约有了结果,他们彼此都拿到了应得的筹码。
岳子恒把背上的弗洛西递近过去:“归根结底,弗洛西总是无辜的。有什么气,您尽管拿我和指挥发泄就是了,弗洛西和布鲁斯真是什么都不懂,八殿下也是一样的。”
林逾眯起眼睛:“你不是和吴愁一样讨厌人类的吗?”
“咦€€€€”岳子恒道,“倒说不上讨厌,就是单纯的不喜欢?”
“既然不喜欢,又何必关心他们的死活?”
“这就算是关心了吗?我以为只是出于道德的一两句体贴?”
“关心队友和品德高尚,你更喜欢哪个评价?”
岳子恒闷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时会仰头眯眼,像一只睡饱了的满腹坏水的猫。
接着,他露出尖尖的半颗虎牙:“还是前者比较贴切。”
作为一名不折不扣的赌徒,他就没追求过道德那种东西。
“不过呢,现在不是我说服您或者您说服我的问题。您想知道情报,想知道所有尚不明确的真相,奥布里却什么都没能传达,所以您现在把宝押在我身上才对。”
林逾抱起胳膊:“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只剩一点点了,毕竟我也只是一个小喽€€。”岳子恒故作为难地托起下巴,“不过这点筹码要换您和我再赌一局,感觉多少有些不自量力了。所以,我们就干脆做点直接的交易吧。”
林逾不语,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岳子恒便道:“您一定还记得,在南部考区时,指挥借由‘链接’对您说过一句‘别来’吧?”
林逾的眼神暗了暗:“继续说。”
“就用这个,换您把弗洛西带回地上区。”
二人良久地对视着,林逾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以为,岳子恒会提出更刁钻的条件,亦或者说,至少会要求他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岳子恒好像真的只是个追求刺激的赌徒,哪怕说着直接交易,也在试图用一句话博取林逾面上的怔忡。
只是让林逾惊讶片刻,他也能感到巨大的欢愉。
这就是一个赌徒存在的意义。
永远猎奇,永远无畏,永远出人意料。
“可以。”林逾道,“你果然是个关心队友的家伙。”
岳子恒朗声笑答:“谬赞啦~”
“那么,我们宫廷骑士团后备军第二小队队长,307期的战斗系女神,佩尔大小姐€€€€就交给我们伟大的神明大人林指挥了!”
岳子恒把弗洛西软绵绵的身体推过去,一张笑脸同时挤到林逾跟前。
林逾眼也不眨地接过弗洛西,忽略了岳子恒做作的笑容。
岳子恒道:“您看看我呀。”
林逾不语。
“赌徒也是想要青史留名的,林指挥,神明大人,您看看我。”岳子恒笑着继续,“记住我的名字,记住我的脸,记住我是神座下累累尸骨的之一,记住告诉弗洛西我为她付出的一切。”
“我要天下人都为我震撼。
“这就是我舍生求赌的意义。”
铁闸门已经上升到足够一人通过的程度了。
大家开始蠢蠢欲动。
但除了仓皇的眼神,他们的肢体又都不敢挪动分毫。
闸门的另一边是一条幽深狭长的走廊,两侧缀有不透光的窗户,也有壁灯透出微弱的灯光,不足以驱散黑暗,但盈盈光亮落在人们眼里,总显得彼端就是充满希望的天堂似的。
“木头人”还没结束,他们都不知道林逾这次的禁令为什么要持续这么久。
话说回来,闸门是为什么开的?
闸门会这样坚持多久呢?
是林逾做了什么吗?
这些天里一直盘踞在福利院的奇怪的疑云都解开了?
顶层区到底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