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的会客厅中,贾业成挥退了所有仆从,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眼前灰头土脸的青年人。
“你说,你是钱佑才的门客?”
按理说,钱家满门抄斩,作为钱佑才的门生,此人虽罪不至死,但也免不了服役之苦。怎的会来到盛京,还求到他府上来?
跪在地上的青年人慌慌忙忙地从怀中掏出书信和印章,交到贾业成手中。
贾业成接过一看,印章上确实写的是钱家门客,这东西都是有徽印的,做不了假。
但那书信,竟然是他写给钱佑才的,上面详细写着楚霁是怎么以寻“长生不老”之物为名,得到沧州牧之位的!这可是皇帝三令五申不许外传的事情!钱佑才看完之后竟然没有烧掉!?
他目露凶光,攥紧了纸张,问道:“你这是何意?”贾业成到底不是蠢的,眼前这人既然能直接把这东西交到他手上,而不是以此做要挟,必定是有事相求,投诚来的。
“大人有所不知!这是小的从楚霁府上偷出来的!若不是小人将书信偷出,只怕那楚霁也要一齐上报给皇上了。”跪在地上的人像是被贾业成语气中的杀意吓到,哆哆嗦嗦地回着话,“小的只有一样相求,如今小人漂泊无依,还望大人收留。”
贾业成看人抖成这样,暗自嗤笑一声,不成器的东西,和他主子一样。敛去鄙夷,想起这人说有楚霁的秘密,他亲自将人扶起:“倒是我误会你了。你所说之事若于本官有助,那以后,你就是本官的门客了。”
那人受宠若惊地站起来,似乎是吓了很大的决心,半晌后才说道:“大人可有发觉,盛京的冰价愈发贵了?”
说到这个,贾业成脸上的笑意瞬间就落了下来。是啊,这盛京的冰价愈发贵了,贵得他都要用不起了!按他贾府的规矩,往年这个时候,家里处处都要摆上风轮,里头盛满冰块,哪怕是盛夏也如同春日般舒适。楚霁骗走的那一百万两,够他用多少年的冰了!
那人也察觉到贾业成的心情不佳,也不敢再卖关子,一骨碌地把话全部都吐了出来:“这冰,是楚霁的生意!小的被下狱之后,按理说应该去服苦役。没想到,楚霁竟然为了一己私利,让我们这些人去他的制冰厂里做工。”
“当真?”贾业成兴奋地问着。官员经商,那可是重罪!楚霁出身皇商楚家,皇上才特准恩典,许他经营琉璃坊。没想到,楚霁竟然这样贪心不足,简直自寻死路,“走,虽本官进宫,非要让陛下治楚霁的罪!”
那人却一把将他拦住:“大人不可!楚霁简在帝心,皇上对他向来偏爱。您状告楚霁,说不定会被他倒打一耙。”
贾业成一听,也冷静了下来。楚霁那张嘴,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他就算告了一状,最多也就是让楚霁损失些钱财宝物,再把皇帝给哄好了而已。
“那你说怎么办?”眼前这人能想到这一点,主动拦住他,应该也是有个有主意的。
“大人,小的知道怎么制冰。”
是了,这人说他是从楚霁的制冰厂跑出来的,当然会这些。贾业成脑子一转,抓住了重点,脸上满是贪婪的笑意:“你是说,抢了楚霁的生意?”
一方冰,在盛京的市价已经涨到了近百两。正常来说,一家一个月至少是六十方冰!难怪楚霁出手那般阔绰,他一夏就要赚上百万两,只怕是远远超过琉璃坊的收益!不怪楚霁竟敢违背圣令,私自经商。这么大的利益摆在眼前,不吃下去的才是傻子!
“大人英明!”那人也露出了奸诈阴险的笑容。
贾业成半晌之后才止住笑声。他仿佛已经想到了楚霁发现生意被抢之后失魂落魄又无能为力的样子,楚霁生活向来奢靡,只是不知道他失了冰块生意之后,楚家的琉璃坊还能不能让他维持那样的生活?
那日来投靠贾业成的青年叫宦汲,此刻,他正在贾府的花园中与贾业成对饮。
“不过三日的功夫,本官就赚了五万两白银!来,本官敬你!”贾业成的脸色一扫往日阴霾,满是春风得意。
“都是大人您英明!”宦汲不敢居功,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先给贾业成敬了酒。
贾业成就满意他这样的态度,快活地一口饮尽美酒后。忽的,他又有些愁苦地问道:“能不能每日多产些冰?”一想到每日那些想买冰却买不到的人,贾业成就仿佛看见了从他口袋里流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焉能不痛!
宦汲沉吟片刻,说道:“这硝石本是药物。若是大量采购,只怕要惹人怀疑!”
“唉€€€€”贾
业成自己也知道。他一是怕皇帝发现他私自营商,二是怕别人知道这么个赚钱的法子,那可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属下倒是有个法子。”宦汲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硝石矿!”
贾业成眼前一亮,刚想说话,又蔫了下去,痛饮了一杯酒:“我已不是什么大司农了,管不着矿藏的事情。都是那个可恨的楚霁!”
大雍的矿藏大部分都归属朝廷所有,只有少数不重要的被卖给了私人。若他还是大司农,主管全国的财政,自然掌管相关事宜,一座小小的硝石矿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可如今,他被撸了官职,赋闲在家,如何还能操作得起来?
“大人,咱们现在有的是银子。您何不走走门路,想个法子官复原职呢?”宦汲见贾业成的酒杯空了,连忙谄媚地替他斟满。
“那本官明日就去找王相国。”贾业成稍一思量,便同意下来。他愈发觉得宦汲是个可用的。
不想,这一次宦汲却给出了不同的意见:“大人,您不妨去找大将军。王相国不知收了楚霁多少好处,想必不会帮您。我听闻,大将军是东蛮人,最是受不得暑热,您带上几方上好的冰去,又讨大将军欢心,还不费什么银子。”
“你小子,”贾业成当即大笑起来,只觉得收了宦汲做门客当真是捡到宝了,“来,喝酒!”
……
沧州的日子在不紧不慢地过着。
肥皂厂和纺织厂的招工都已经完成,现在两个厂都在热火朝天地运转着。
从各处收来的草木灰和西郊农场的猪油每日按时按点地运输到肥皂厂里,经过一道道工序,就变成了清洁力上佳的肥皂。
产出的肥皂再次回到西郊农场,由农场里服刑的罪犯使用。他们将剪下来的一坨坨羊毛放进热水里,细细地打上肥皂,进行揉捏搓洗。如此反复六回,又黑又油的羊毛就逐渐显出本来白皙的模样。等羊毛被摊开晒干,就显得更加柔软蓬松,和天边的白云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将脸埋进去感受那一份软绵。
这时,羊毛就被送进纺织厂,被纺成一根根洁白坚韧的毛线,再织成暖和的布料,制成衣裳和被子。这样的料子,光是看着,就叫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第四十三章
沧州人口不多, 自然城池也不多。连带着沧州城在内,也就统共才三座城,下辖九个县, 管理起来倒是不复杂。杨佑代楚霁巡视辖区,好好地整治来了一番贪官污吏,几乎将县令换了大半, 两个太守也没能幸免,这才杀住了沧州的这股贪腐之风。
是以,现在楚霁的政令下发到各城各县,一众官员莫敢不从。楚霁便将预备会用到的赈灾物资提前下发, 以备不时之需。
除了大批的粮食以外,还有纺织厂生产出来的毛衣和被褥也陆陆续续地派发到各个城池。只待入冬之后,根据衙门里的人口名册, 下发到各家各户手中, 帮助他们度过寒冬。
解决了衣食问题,楚霁又把心思放到了其他方面。
沧州的一处钢铁厂外的空地被分成了两个不同的区域。
一半地面上均匀地铺设着灰色的泥浆,工匠正忙着对其进行洒水养护。另一半空地上却有个木头模具,一人高,一尺厚, 像堵墙似的伫立着。
楚霁正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面色泰然,手却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沧州城内的道路全部都是黄土路, 年末沧州会有大雪。积雪铺在路上还看不出什么,但雪化了之后, 积水排不出去就只能都沤在土层里。可以想见, 整个沧州都会变成泥潭,更别谈什么走路行车了。
所以这黄土路, 楚霁还是必须提前休整一番的。若是水泥能制成,在城中铺上水泥路,往后大家出行都会方便许多。
除了铺路以外,水泥还能运用在城墙建造上,其硬度可堪媲盛京城墙所用的青石。在其中混上铁板的话,那可真就是名副其实的钢铁城墙了。
站在楚霁身后的蒯信正在替楚霁撑伞遮阳,但一双眼睛忍不住地朝着那水泥路张望,显然是好奇极了。
楚霁自己心里都有些紧张,当然要找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他见蒯信这样,便说道:“你也去试试吧,我这里不要紧。”
谁知本来好奇宝宝似的蒯信却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不行,您要是再晒伤了,回去秦将军会在擂台上揍我的!”
沧州的日头可比盛京毒多了,进入七月以后更是不得了。上次休沐日,他陪着大人赛了一整日的马,结果第二天大人的脸上就起了好大一片红斑,衬着大人雪白的皮肤,看着可吓人了。
秦将军一听此事,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忙赶回去看望大人。可回营之后,便自己下令,以违反军规为由,自己罚了自己五十军棍,还勒令他们不许告诉大人。
要不怎么说是秦将军呢?狠起来连自己都打,他当然害怕啊。不过自从秦将军自罚军棍之后,军营里大家倒是更守军规了。
楚霁闻言微怔,也想起了那日秦纵火急火燎地赶回州牧府,捧着他的脸瞧了半晌也不说话。
摇摇头将心里些许的异样甩出去,楚霁笑着说:“秦纵不是揍你,他是觉得你可以更好。”自家小崽子在军营里凶名远播,他当然要帮着说些好话。
蒯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人说得好像也有道理,每次和秦将军打完擂台之后,他都觉得自己更强了。
但他怎么感觉被人塞了一团什么东西在嘴里呢?不太像是给人吃的。
那边的木头模具还在拆,这里水泥路的硬度测试就已经开始了。
工头站在水泥路旁,道路的一端走上来几个工匠,有的背着箩筐,有的推着小车,一步步地走在水泥路上。
几人安稳地走到路的尽头,路上没留下一点的痕迹,可工头绷紧的脸色却没有放松下来。往常好几次实验做出来的水泥,也是这般。行人不成问题,但要是重物碾过,路面便会开裂。
他们这一个小组,是楚大人上任沧州牧之后,单独分出来的水泥试验小组。利用钢铁厂内随处可见的矿渣磨成粉末,混合上同样磨成粉状的石灰石和砂石等物,放入煅烧炉内烧制,直到变成块状。最后便是加入石膏一同研磨,磨出来的成品便是水泥了。
说着虽然简单,但各种温度和配比的控制,他们这个小组一直在没日没夜地实验着。可最后做出来的水泥,要么发黄,要么发白,都不是楚大人要求的深灰色。
不久前,他们终于做出了深灰色的水泥。可还没等他们兴奋,下一步就又遇到了困难€€€€水泥灰要混合进适量的砂、石和水,才能变成楚大人说的可以用来铺路的水泥混凝土。比例不对,路面就不能承重,这不还是等于没造出来?
楚大人是他们沧州的大恩人,他们自然是无条件听从他的安排。更何况楚大人想要这水泥也是为了建设沧州。这黄土路,雨天出个门,就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一圈似的。如果只是这样倒也还好,但土路被水一泡,就都是大大小小的坑,一个不注意就能把腿给摔断。
所以,无论实验失败多少次,他都一定要造出这个水泥来。工头一挥手,一辆拉着千斤铁矿石的牛车驶上了小道。
黄牛四蹄嗒嗒地走着,后头的车轮也随之滚滚向前,工头却屏住了呼吸。
牛车走过了小路,工头顾不上其他,站在路上小心地观察。灰色的水泥路,就像是刚铺设好的那般。不仅没有开裂,就连牛车驶过的辙痕都没有
一丝辙痕都没留下!
“成了!大人,水泥成了!”工头满心激奋,眼底含着热泪。他们没日没夜的努力没有白费!往后,全沧州的人民,都能踏在他们烧制出来的材料上!
楚霁看到这里的动静早就坐不住了,连忙来到路旁。看到水泥路可以承受千斤重量而不留痕迹,楚霁也放心地笑开。
恰在此时,那边的木头模具最后一块也被卸下,露出一面灰色的墙。
几人移步到墙前,还没等楚霁发话,蒯信就已经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
他仗着自己天生神力,抡起拳头就要向墙面砸去。可
他刚准备用尽全力挥出一拳,就被楚霁喝住。
“这墙里混了两层铁板,你的手不想要了?”
蒯信一听,连忙放下拳头,一脸惊异地观察着这面其貌不扬的灰墙。原本那个水泥路就已经十分坚硬了,这要是再夹上铁板,该要多大的力道才能把它撞破?
工头按照楚霁的吩咐推来了投石车。蒯信亲自将巨石抱上投石车,在距离墙面十米的地方停下。
众人都向后撤出,摒息等待着巨石和水泥墙相撞的结果。
蒯信大吼一声,瞄准墙体,将巨石投出。
“轰€€€€”天然的巨石四分五裂,而那堵墙居然纹丝不动!
蒯信跨过地上的碎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水泥墙前。墙面上只有巨石撞击在上面留下的白色痕迹,但绝没有一丝裂缝!幸亏他刚刚没有拿着拳头去撞,不然以他的力气,碎的可就是他的手骨了!
工头和一种匠人全都面露激动,看着楚霁。
“所有人,重重有赏!”
交代了众人一方面扩大生产,一方面继续改进水泥的质量之后,楚霁便带着蒯信回城了。
到了州牧府门口,楚霁刚下马车,蒯信就着急忙慌地跳下马跑过来,一脸惊恐地盯着楚霁。
楚霁被他看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大人,后来我好像忘记给你撑伞了!”他后面光顾着实验水泥墙了,竟然忘了秦将军的叮嘱。啊不,是威胁!
楚霁失笑:“没事,只不过是晒了一会儿。不碍事的。”他那日是难得休闲,才想要去骑马。没想到,他脸上的皮肤太薄,又在日头下曝晒了整整一天,当然就晒伤了。
见蒯信还是欲言又止,还不住地悄悄观察他的脸,楚霁叹了口气:“我叫秦纵不许揍你。”
蒯信这才放下心来。一般来说,秦将军定下的事情,谁说话都不好使。但大人就不一样了,秦将军最听大人的话了!
只不过,他怎么又感觉自己的嘴里又被塞满了什么东西?一种好像应该给阿黄吃才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