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侍从应声操作,将早就准备好的水倒入容器。另一是侍从待水面平静,便蹲下测量水面高度:“回大人,刚好是二尺。”
楚霁点点头,写下了一个公式“1000*3/200=15ml/cm”。意思也就是说,得出这个圆柱体容器,每1厘米高度的容积为15ml。
还好原书中为了方便阅读,标注过这个时代各种度量单位的换算比例。2斤便是1000g,1000g的水便是1000ml。一尺,则相当于1/3米,也就是100/3厘米。
楚霁看着纸上的数字,不由得摇头一笑。好在纪安现在是府中大总管,每日在这州牧府中几乎比他这个楚大人还要忙,没有时间来陪着自己做实验。
否则,只怕又要以为“少爷疯了”,要给益州的两位少爷传信求救呢。
确定好这些数值,楚霁让人将酒搬了上来。他自然也没有奢侈到用葡萄酒提取酒精的程度,这些酒只是他让人从市集上买来的烈酒。
由于酿造方法的原因,这酒水的度数并不高,即使是市集上能买到的最烈的酒,楚霁估摸着也就在20度左右。
三斤酒水被倒入超大号蒸馏瓶中,楚霁又着意添了些大米进去。这是为了增加汽化核,防止酒水沸腾之后发生爆沸现象,容易炸瓶。
接下来一步便是隔水加热。蒸馏瓶放入铁锅中,连接好同样是放大版的冷凝管、承接管和锥形瓶。楚霁命人在铁锅下的灶台中添加柴火,小火慢烧,开始蒸馏。
水的沸点是100摄氏度,而酒精的沸点是80摄氏度。这沸点差,就是酒精可以被蒸馏出来的原理。只可惜,楚霁实在是造不出什么恒温装置,只得用这水浴加热法,并且严格控制小火慢烧。此外,还有一项。
冷凝管的上下两端都用空心皮管连接,冷水自下方的皮管灌入冷凝管中,逆着从上方皮管中而出。而上方的皮管还连接着铁锅,从中排出的冷凝水再小股地流入铁锅之中,以使铁锅中的水不至于沸腾。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但楚霁最不缺的除了钱,就是耐心。此刻,他甚至还有心思处理些衙门内的公文。
旁人见楚霁在批示公文,自然也不敢做声,只是按照楚霁的要求,时刻关注着柴火和那锥形瓶中的动向。
他们对这奇怪的、前所未见的装置自然感到奇怪。但这事若是放在他们楚大人身上,那就再正常不过了。君不见,这沧州的大街萧巷,都说咱们楚大人是神佛转世,那当然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够看懂的了。
时间在水声涓涓中流逝,小院上空逐渐蒸腾出浅淡的酒香。楚霁刚放下手中毛笔,就有一侍从疾步来报:“出水了!”
楚霁立马抬头,一边大步走过去,一边凝眸盯着那承接管与锥形瓶的连接处。
果然,那承接管的尾部正朝着锥形瓶,一滴一滴地滴着水!这滴答的水声不能与冷凝管发出的声音相较,但在楚霁听来是那样悦耳。
这便是蒸馏出来的酒了。
楚霁刚走到锥形瓶旁,那水滴陡然变大,逐渐变成了汩汩水流。
酒香愈浓,所有的侍从都觉得如痴如醉。他们从盛京时便跟着楚霁,又一路来到沧州,自然是府中的老人,楚霁的心腹。
楚大人酿的葡萄酒,他们都有幸喝过,那叫一个馥郁醇美。但此刻,他们竟觉得这股酒香更醉人,更醇厚。
原来,大人又要新制美酒了!
楚霁也站在一旁,鼻尖微动,嗅着酒香。的确是比那原本的烈酒浓度更高,但还不能与后世的65度白酒相较。
楚霁如今的身子喝些葡萄酒,还能算是养生。若是再喝这烈酒,只怕承受不住。
但他前世算得上好酒,也是个能喝的,公司的多少单子都是他在酒桌上一瓶一瓶白酒喝下来的。合伙人甚至笑称他,一人养活十家酒场。
因此,都不用计算,楚霁也知道这还没有能达到75%的酒精浓度。
看来,不能恒温加热的确还是产生了些许影响,有些水也被蒸馏出来了。只能待蒸馏结束后,二次蒸馏了。
随后,楚霁来到了蒸馏瓶旁,他仔细观察着瓶中残余的酒水,道:“将那水流再稍调得大一些。半个时辰之后,便可熄火了。”
侍从自然答是,按照吩咐操作。
半个时辰后,白酒出炉。浓烈的酒香席卷着整个小院,众人光是闻着,便已然觉得脚步飘飘,如梦似幻了。这,必定是万里无一的绝世美酒!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恭喜楚大人又得美酒,楚大人便将那酒水再次交给负责蒸馏瓶的一人:“再拿去,重复原本的方法,做一次。”
大人居然得了这样的美酒都不满意!
众人一边惊
诧于楚霁的精益求精,一边又重新操作起来。他们更好奇了,若是再制一遍,这酒该是什么样的稀世之宝啊!
滴答水声在小院中再次响起。可这味道,居然全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美酒之芳,反而带着些刺鼻的味道。
该不会是他们操作失误,误了大人的事儿吧。众人屏着呼吸,不敢再去闻这刺鼻的味道,悄悄去瞧楚大人的脸色。
奇了,这楚大人面上不怒反喜?还对着那锥形瓶,频频点头。这莫不是,不是用来制酒水的?
楚霁闻着这气味,自然欣喜。这不就是,医院里最常闻到的酒精消毒水的味道?
只是还需等蒸馏结束,再进行一番计算,看看浓度是否在70%至75%之间。
蒸馏结束之后,侍从将蒸馏液倒入圆柱体容器中。上称一称,刚好是三斤。
霁继续提笔,在纸上写下“酒精500g”。
70%浓度的酒精,密度是0.86克每立方厘米;75浓度的酒精,密度是0.85克每立方厘米。
因此,按照计算来说,70%浓度的500克酒精,应当是581.4立方厘米,也就是584.1毫升;75%浓度的500克酒精,应当是588.2立方厘米,也就是588.2毫升。
此时,只需要计算,蒸馏出来的酒精毫升数是否在此之间即可。
“大人,正好是一尺一寸七分。”
楚霁的大脑飞速运转。一尺是33.3厘米,一分是3.33厘米,一寸是0.333厘米,那么一尺一寸七分便是38.961厘米。一厘米是15毫升,即得到的酒□□体为584.415毫升!
成了!浓度在70%至75%之间的医用酒精!【1】
楚霁长舒了一口气,眉目之间满是庆幸。他当真是,好久好久没做过这种理综大题了。还好,他的成绩一贯不错,这些竟也还能记得住。
旁人虽不明所以,但看楚霁这般高兴,也纷纷向他道贺。
楚霁笑着道:“个个有赏。现在赶紧将这酒精装入玻璃瓶中,给姜先生送去。”
早先姜木和他提过,好多病人虽捡回了一条命,但是缝合的伤口处极易红肿发炎,好得也格外慢,一个弄不好,还是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他便告诉姜木,只是银针消毒还远远不够,进行手术时,还应当给医师消毒,尤其是手部。吓得姜木大骂他“心狠手辣”,只以为楚霁要报那调侃之仇,煮了他的一双手。
现在,还是赶紧将这酒精给他送去吧,省得姜木整日里防着他。
侍从领命而去,楚霁心头大石落下。他这才有功夫来观察这个蒸馏装置,一个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充满未来科技感的装置。
只是,楚霁细看一眼,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无他,这装置实在是十足的混搭风,蒸馏瓶配铁锅,冷凝管搭土灶,还真是有种古今结合的喜感。
侍从还在收拾着,楚霁也不能毫无形象地捧腹大笑。他只得随手将演算纸放入袖中,再借助宽大的衣袖,边走边掩面,偷着乐。
走着走着,竟撞着了一个人。
楚霁下意识后退两步,一边放下衣袖,一边说了声:“抱歉。”
衣袖放下,他抬起头,发现是秦纵。
少年还穿着一身劲装,玄袍轻裘,眉目舒朗。
楚霁心头猛地一跳,愣怔半晌,他才吐出一句:“今日,便是休沐了吗?”
近日他忙得很,那撕了的《关于如何拒绝秦纵的讲话》,还未来得及完稿。
他一字一词都得小心斟酌,思量再三,生怕哪一个字眼说得严厉了,叫秦纵难过。
秦纵点点头,随后一双剑眉拧起:“怎的喝了这许多的酒?”
不怪秦纵误会,楚霁原本在蒸馏酒精,周身自然沾满了酒气。再加上他一路偷笑,笑得如海棠醉日,一双桃花眼里沁着水珠,就连一贯熠熠生辉的琉璃色瞳孔都蒙着层雾气。
说起这个,楚霁倒有些高兴:“不是酒,是酒精。给姜木消毒用的。”
“酒精,消毒?”秦纵一点即通,“在战场上,若是有士兵受了严重的伤,便以烈酒喷在伤处,防止溃烂。是与此等同吗?”
“是,取酒之精华,当为酒精。”说着,楚霁将袖中的演算纸抽出,“瞧,我的理综大题,都还记得。”
他压抑太久,三年来都揣着常人不可想象的秘密。或许当着是被酒气醉着了,他竟有了稚童般炫耀的心思。
旁人虽都或敬重他,或关心他,但却永远无法完全地去了解他。
就比方说纪安吧,对他自然是极好,极忠心的,但若是叫他看见这纸草稿,必定又会哭天抢地,害怕少爷得了癔症。又或是姜木,他们视彼此为好友,但当姜木问起桑白皮一事时,他也只得谎称出自秦纵之口…
但秦纵,他是不同的。
秦纵接过那纸张。其实,除了那几个方块字,秦纵一个也不认识,他也不明白楚霁所说的“理综大题”是什么,但他依旧一字一句,认真地看着€€€€这是来自楚霁家乡的字,他从未如此靠近过楚霁。
“主公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只是,这为何物?”秦纵指着纸上的一行数字。
楚霁笑着凑过去,道:“这叫阿拉伯数字,这个念做五百。”
“这数字简单易学,若是能用于军中传递信息,既便捷又保密。”秦纵偏过头,高挺的鼻尖几乎触碰到楚霁的侧脸。
他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后退一步,躬身行礼:“臣逾矩。不知主公命臣戌时至您院中,是否要商讨酒精或数字在军中的推广运用?”
秦纵是什么样心思透亮的人。那日,从楚霁房中离开后,他便猜测到楚霁或许会知晓他的心意。
这是一次,并不含冒犯之意的试探。
可楚霁的态度,他也已然知晓€€€€楚霁,知晓并拒绝了他的心意。否则,哪怕是不接受他,那日在济世堂门口,楚霁也会像往常一样,关怀地替他拭去额间的汗珠。
这是,他独有的待遇。楚霁身边的任何一个旁的人,都不曾有。
这份独有,到底是让他自作多情了。
他不愿听见楚霁亲口说出拒绝的话,但楚霁命令已下。他只得借此,抛出台阶。如此,楚霁也便可知晓他的意思了。
“不,秦小将军,当讲。”楚霁看着秦纵头顶的发旋,郑重道。秦小将军再一次面对着自己,低下了傲骨玉成的头颅。
秦纵心中苦涩,但也只得点头称是。
戌时,楚霁坐在院中饮酒,等到了准时而至的秦纵。
他点头,示意秦纵坐在对面,顺手给他在夜光杯中斟满了葡萄美酒。
秦纵勉强勾起笑意,撩起长袍,坐在了石凳上。端的是恣意风流,好一个秦将军。
“主公,纵前来领命。”
楚霁已然喝了不少酒,借着酒劲儿,他摇摇头:“不,今日只论私事。”
“阿纵,你才十五岁。或许……”楚霁原本是想说,或许是因为他将秦纵从斗兽场中带出的情意,又猛地想起两人当日在马车里的剑拔弩张,立时顿住了话头,不知该如何继续。
秦纵却牛嚼牡丹般将那葡萄酒饮尽,接过了话茬:“你总是提起我才十五岁,好像我还是个稚童一般。或许,在你们那里,我的确年纪尚小。但是主公,你忘了,我十岁入战场,十三岁领兵,十五岁,是沧州的将军。”
秦纵不提让他名扬四海的云州一战,反倒只说自己是沧州的将军。楚霁如何不明白?东郊大营在秦纵的训练之下,井然肃穆,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存在。
这恰恰证明,他虽只有十五岁,却心智成熟,远不可用寻常眼光看待。
楚霁看着眼前的秦纵,小将军年纪尚小,却不见一丝稚气。坚毅决然的眼神、高大俊朗的身形,卓绝非凡的
能力,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一点。
他无奈道:“秦小将军,何必喜欢我这个狡诈之人?”
秦纵显然没想到楚霁会这样评价他自己,他愣怔一瞬,但很快就郑重道:“海压竹枝,风吹山角。浊世逢君,如见月明。”【2】
这乱世,于他,像海域而来的风,将竹枝压得伏而又起;于万民,似乌云翻涌的暴雨狂风,连山脊都隐晦难现。
而楚霁,却是高悬空中的一轮皎月,清辉万里,使阴霾霁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