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下喊声震天,漫天血污,在半空中喷溅,染红了城外的护城河。
两方相对,互不相让。
“不要停,给我打!连弩瞄准!”
“右翼人手不足,八队十对转移过去。”
“一队二队撤下,七队九队顶上。”
……
蒯民箭术高超,手执长弓,瞄准战场上的漏网之鱼;
蒯信力大无穷,原本需要三个人才可控制的十发连弩,在他手中如玩具一般轻巧。
两人一边全力防守,一边指挥着战场上的动向。
沧州守军密集的防守下,胶州军伤亡惨重。
可饶是如此,他们前进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下。
他们似乎全然不知道什么叫做疼痛,哪怕身上插着数只羽箭,但只要那口气还没有断绝,他们便会继续往前,哪怕是爬着,也要将云梯再向前推进一寸。
云梯终究还是被推进到了城墙之下,随即缓缓升起。
胶州军迫不及待地
攀上云梯,守城的将士们迅速集中火力,这才将率先登上云梯的第一批胶州军击落下去。
可一批被击落了,另一批便补上。
他们前赴后继地攀爬着,更有甚者,直接就将被击倒的同伴挡在身前,一步步向上。
而那些被充当挡箭牌的同伴脸上没有丝毫不愿,,反而甘之如饴一般地闭上双眼。
面对这样的胶州军,哪怕是沧州守军再训练有素,也不可避免地呈现出低迷之态。
敌人视死如归,全然抛却自己的血肉之躯,这样的意志比之沧州的钢铁城墙更叫牢不可破,比之他们手中的连弩更加锐不可当。
再如此下去,只怕沧州城便守不住了。
“咻€€€€”
一支羽箭飞出,穿行过湍急的人流。
敌营中那个一直指挥着进攻的大将被羽箭直插命门,直直地从战马上倒了下去。
喧嚣的空气为之凝滞了一瞬。
这是何等精准的箭术,才能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那倒地的人大家自然认得,那人便是胶州兵曹徐锐,是周珩的心腹大将。
便是他,在后方指挥着胶州军的进攻方向,给沧州城的守卫制造了极大的麻烦。
将士们纷纷循着羽箭射出的方向看去,他们这才发现,沧州牧楚霁不知何时来到了城墙上。
他身形单薄,即便穿着银白铠甲,依旧显出些许瘦削,显然是文弱书生,富贵公子。
沧州城中少有人知道,他们的楚大人竟也有如此身手。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唇瓣轻抿,眼神坚毅,手指长弓,直取敌军大将性命。
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有了力敌万钧之态,比之秦纵将军,不仅不逊分毫,反而更胜出几分。
众人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一种此战必胜的决心升腾而起。
“桐油来了!”
纪安虽然只是楚霁的侍从,但他此刻也换上了戎装,根据楚霁的命令,在城中调集来了大量桐油。
云梯依旧架在城墙上,但沧州军心中却再无一丝惧意。
大量的桐油被泼洒下去,顺着木质的云梯流淌。
等桐油完全浸湿了云梯后,火把便被点燃扔下。
霎时间,桐油滚滚燃着烈火,顺着云梯,一直燃烧到城墙脚下,几乎将护城河都一并点燃。
血腥之气被席卷,取而代之的是烈火燎原的烧焦味,弥漫开来。
楚霁强忍着胃袋中的翻腾,再一次搭弓射箭,瞄准了远处战马上的一个个胶州军官。
这一战,从骄阳烈日时分一直打到月出西山。
夜幕被火光照亮,又燃烧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光亮之时,才仿佛完成了使命一般地熄灭。
沧州城内仅剩的四千名战士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的轮换,精神早已无力支撑,仅仅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射出弩箭、点燃云梯。
胶州军终于如潮水一般地退去了。
众人顾不得其他,除了必要的留守在城墙上放哨的兵士外,所有人都力竭般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身体是万分疲惫的,但精神却在这一刻振奋。
“敌军退了!终于退了!”
他们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脚边是终于能够放下的武器。
他们的脸上一片模糊,血液、汗水和眼泪交织在一起,他们一边囫囵地擦拭着,一边高声呐喊。
在众人狂呼之际,楚霁手中长弓也轰然落地。
他几乎站在城墙上一整夜,手中箭矢一刻不停地射出。
他深知自己必须站在这里,他就是整个沧州的军心。
楚霁耗尽了全部的心神,双手扶着城垛,顾不得空气中难闻的气味,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在他心神稍稍放松之际,楚霁恍惚间好像看见,远处的车辇中走出一个满身华服的男人。
他知道,那就是胶州牧周珩。
登上城墙之际,他的第一打算便是射杀周珩。
但显然,这个想法并不现实。
周珩是胶州牧,现如今的胶州军统帅。他躲在车辇之中,被胶州军团团围住,拱卫于其中。
然且,他处在整个列队的后方,楚霁力气不足,手中长弓的射程并不足以达到。
他这才转换了目标,一击毙命射杀了胶州兵曹。
好在,此举依然起到了他想要的振奋军心的作用。
远远的,楚霁看见,周珩下了车辇。
他朝着后方深深地看了一眼,目标正是楚霁。
相隔深渊,楚霁看得并不真切。
可在周珩目光投来的那一刻,楚霁只觉得遍体生凉,寒气陡生,像是被什么暗处阴鸷的毒蛇盯上了一般。
楚霁闭上眼睛,狠狠地甩了甩头。
他想,大约只是今日太累了的缘故。
平复好心境,楚霁在众人的目光中下了城墙。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好轮值的守军,随后慢条斯理地接过百姓递来的巾帕,擦了一把脸。
热气在脸上蒸腾,稍稍缓解了楚霁额头处的钝痛和跳动的青筋。
或许是偶然,这一方帕子上沾染的恰好是槐叶香气的肥皂水。
槐香入鼻,楚霁此刻仿若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适时,旁边有百姓招呼楚霁一同吃早饭。
这些日子以来,楚霁也时常到城门口处巡视。若是正值饭点,楚霁便也干脆与将士们一同吃饭。
是以,大家现在都已经习惯了,那看着金尊玉贵的楚大人,也是会和将士们一样,席地而坐,大口扒拉着碗中饭菜的。
只有一点不好,楚大人的饭量忒小。
百姓们看在眼里也很是心疼,花样百出地做着饭菜,只想楚大人能多吃一些。
这么些日子来,楚霁的胃口没涨多少,反倒是军营中的伙食水平直线上升,叫一干将士们吃得肚皮滚圆。
但现下,楚霁却轻轻摆了摆手,只说是让将士们先吃,他回府中还有要务处理。
众人原先还想再劝,但见楚霁态度坚决,便也不好再坚持。
只是心中对楚大人的感恩敬佩更加深了一层。
离开了众人视线的楚霁此刻头晕目眩,猛地一个趔跌就要跌到在地,好在一旁的纪安及时将他扶住。
“公子,你怎么了?”纪安自己也累得很,但却顾不得这许多,焦急地询问着。
楚霁此刻全身上下都透着疼,尤其是心脏处,一突一突地猛烈地跳动着,似乎要耗尽全部的力量才能勉强支撑这副躯体的运转。
他这副身子到底还是弱,比不得将士们。
好在,这一次,胶州军元气大伤,要好一阵子才能缓过来。
这些日子里,周珩应当不会再发动进攻。
沧州军能借此机会休整一二,他也能暂时地喘一口气。
从怀中拿出保心丹,楚霁吞下两粒药碗,觉得心脏处异于寻常的跳动终于平静了些许。
这药是秦纵后来配的,比原先姜木配置的药效更好上一些。
楚霁已经许久没再吃了,只是以防万一,总是随身携带着。
气息稍缓,楚霁松开扶着纪安的手,整理了一下折皱的衣袖。
他又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楚大人了。
就在他走到州牧府前时,发现了许多守在州牧府门口等他的百姓。
楚霁快步走过去,询问发生了何事。
“大人,我想参军。将士们都那么辛苦,就连大人都亲自到城墙上御敌,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躲在这里?”
“大人,我也想到城墙上去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