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效应 第45章

他知道沈黎清忌讳什么,沈黎清不缺人爱慕,也不缺人高捧,但尤其忌讳别人挟爱居功,所以他自然不会真的把沈黎清这几天所闹的脾气归结于为了喜欢的人吃醋。

那充其量只是小少爷见不得自己的限量款遥控车被其他人摸过碰过,别人可以对他的遥控车羡慕嫉妒,但不能和他的所有物靠的太近。

可是这一次,观庭樾有点怀疑是自己猜错了。

沈黎清好像快要哭了。

“沈……”观庭樾刚刚开口,沈黎清突然站起来,揉了揉大腿肌肉,脚步飞快,就好像这间休息室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沈黎清不想再听到什么声音,如果可以,他想把刚刚休息室里发生的一切做个记忆清除手术。

不,干脆把和观庭樾相关的一切记忆都清除。

沈黎清逃也似的夺门而出,出了门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反应未免太冲动。

他应该平静地站起身,若无其事地告诉观庭樾这样很好,反正他们本来就是各取所需,建立在共同利益上的合作才最牢固。

他应该对着观庭樾露出自然的笑容,然后说自己朋友那边有事需要帮忙,下次再约。

而不是这样落荒而逃,像只偷吃奶酪后灰溜溜逃跑的耗子。

这一点都不像他的做事风格。

沈黎清走进走廊尽头的公用洗手间,往脸上泼了几捧冷水,然后抽出纸巾一点点地将水渍擦干。

镶着宫廷风金色纹框的镜子照映出他的模样,皮肤极白,几乎没有血色,眼窝偏深,眼瞳黑的好像无机质的鹅卵石,只有眼尾和嘴唇红地像要滴血。

看上去不太好看的样子。

他又想起季澜来,季澜今天穿的是很中规中矩的白色西装,右胸前的口袋别着一只流苏胸针,季澜的五官偏向东方特有的温润古典,还有那从容不迫的气质,实在是挑不出错来。

宴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沈黎清下楼的时候,那个头发掺着银白,脸却很年轻的管家忽然拦住他,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说:“沈少,华董在书房等您。”

呵……该来的还是来了。

没想到真的临死前,那种紧张感突然消失了。沈黎清觉得很疲惫,低声应道:“嗯,劳烦带路。”

骆管家戴着白手套,作出请的动作,他只将沈黎清带到电梯门口,并且告诉他这是直达梯,不用担心找不到地方。

沈黎清向他道了声谢,走进电梯,深深吸了口气。

好吧,他还是有点紧张的。

华老会对他说什么

大发雷霆吗?

沈黎清想了想,觉得应该不会,那毕竟是枫城金字塔尖上的人物,怎么可能对一个谈不上熟络的晚辈发脾气

那么,会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拿出一叠银行卡丢在他面前,然后风轻云淡地说“拿了这些钱,离开我孙子”。

沈黎清有些头疼,要真是这样的话,他该回应些什么?我们是真爱?还是这些不够,得加钱?

书房没有关,门缝透出暖黄的光束,照在深红色的木质地板上,沈黎清踏过去,轻轻扣了扣门。

“进来吧。”华老说。

沈黎清像上学时代被校长找去谈话的问题学生,没敢抬头,慢吞吞地走进书房。

华老正站在窗边,闻声回过头来,手里夹着一只味道醇厚的雪茄,看着沈黎清,目光清明,没什么情绪,“坐吧孩子,别拘谨。”

沈黎清当然不会真的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他礼貌地点点头,屁股只沾了一点沙发的边缘,坐的很板正。

“听说你是学音乐的。”华老也坐了下来,温和地凝视着他,“后来怎么不学了?”

沈黎清愣了一下,不知道华老是怎么听说的,但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显然只是抛砖引玉,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出了点意外,手受了点伤,可能是天意吧。”

“学的什么乐器”华老问。

“小提琴。”

华老点点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道:“前两年有个法国来的朋友,是个拉小提琴的,他临走前送了一把给我,据说是位著名演奏家的珍藏,上面还有刻字。”

“想不到华老还对乐器感兴趣。”沈黎清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也很短促,只一刹那便沉归静寂。

“谈不上感兴趣,但毕竟是人家送的,就一直放在柜子里珍藏着,一会我叫人带你去看看,你喜欢的话就带回去吧。”华老说。

沈黎清愣了一下,心说这是打发他走的意思吗?敢情你们文化人都不提钱的,嫌钱太俗了是吗?

所以现在是让自己拿上这把小提琴,然后离开他孙子?

华老镜片下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沈黎清,见沈黎清愣着,表情一会儿是诧异一会儿是纠结,忍不住乐了,“别多想,我们见了这么多次了,我也没送过你什么见面礼。你是常林的儿子,又是庭樾的……朋友,我做长辈的,理应做点什么。”

听到观庭樾的名字,以及那漫长到仿佛隔了一个世纪的停顿,沈黎清低下头,知道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他说道:“不用了,华老,多谢您的好意。我已经很多年不拉琴了,给我也是浪费。”

华老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黎清继续说:“今天的事,实在抱歉,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是越描越黑,但是请您放心,我……”

我怎么,沈黎清一时间说不出来,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垂着目光,咬咬牙道:“我和观庭樾……”

妈的,几句话说的磕磕绊绊,沈黎清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一到真张就笨嘴拙舌的。

沈黎清也不知道自己是夸不下“以后不再打扰”的海口,还是仅仅因为华老的气场太强,自己有些紧张。

这时候,书房的门轻响了两下,有人推门进来。

沈黎清一回头,便对上了观庭樾深沉的视线。

“外公。”观庭樾平静地唤了一声,径直走到沈黎清身边坐下。

沈黎清震惊地看着他,心想你这会不会太自然了些,生怕和我撇清关系似的。

下一秒,观庭樾就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沈黎清出了冷汗的手。

观庭樾知道他紧张,没对他说什么,只是平和而有力地握着,然后抬起视线,对面前的老人说道:

“他胆子小,您不要吓到他。”

华老笑道:“你这孩子,在门口偷听半天了吧?你说说看,我哪句话吓到他了?”

其实不用刻意,华老光是人在这里,就足以震慑住旁人。

当然,华老身居高位,却一向是平易近人的态度,从不施加威压。只不过沈黎清自知理亏,心虚的不行,生怕眼前这只打盹的老豹子突然变脸,一口把他给活吃了。

观庭樾说:“黎清是我的恋人,事实上,我已经向他求婚了,只是他还没有答应。”

沈黎清仿佛从里到外被劈了个外焦里嫩,他惊愕地望着观庭樾,眼神里充满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的问号。

观庭樾对此熟视无睹,继续说道:“沈董那边,还是要靠外公了。”

华老看着他们两个,又看了看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强忍着笑,故作严肃道:“你们可想好了?”

“嗯。”观庭樾回答地十分干脆。

沈黎清还处于震惊和崩溃的边缘,且不说他和观庭樾只是名义上的情侣,就算是真的,华老能看得上他这种不务正业的少爷吗?

“黎清。”

沈黎清这才回过神来,听到华老叫他的名字,颤声道:“……到。”

观庭樾看了他一眼。

沈黎清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也别紧张,来,喝口水。”华老示意他面前的茶杯。

茶杯里不知放的什么茶叶,气味馥郁芬芳,呈现出淡淡的红褐色,沈黎清端起来颤巍巍地喝了一口,说道:“谢谢华老…”

“或许我这个做长辈的不该干涉你们这些孩子之间的事情。”

沈黎清只觉得刚刚咽下去的茶水在舌根慢慢发酵,变得酸苦。

来了来了,沈黎清心想,终于要开始棒打鸳鸯的情节了。

“但我还是想替我不善言辞的孙子问一问,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

华老端详着他,眼神和蔼,就好像在看自家孩子似的,在沈黎清茫然的目光下,他继续说道:

“我这个孙子,平时不爱讲话,有什么心事都藏着掖着,从来不说,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跟我说,我替你教训他。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就直接说出来,庭樾木的很,也不晓得如何谈恋爱,你别嫌弃他。”

“……”沈黎清彻底呆滞了。

观庭樾没有为自己辩解,他看着沈黎清微微张着的嘴唇,有种想要塞一颗糖果的冲动。

过了半天,沈黎清才艰难地眨了眨僵硬的眼皮,声线微微有些发抖,“不,观庭樾很好……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这句话其实并没有说谎。

沈黎清垂着眼睛。

可是再好的观庭樾,也不是属于他的。

华老看着他,温和地笑了,“我年纪大了,儿子女儿都不在身边,就剩下两个孙子,我这把老骨头啊,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活着的时候看到他们两个成家。黎清,你告诉外公一句,你愿不愿意和庭樾在一起?你要是愿意,外公替你爸做这个主。”

第45章 宴席

45.

一楼的宴客大厅人头攒动,馥郁的美酒香气和悠扬的钢琴声交织绕梁。

沈黎清仿佛被钢琴的旋律蛊惑,踩在软红的鹅绒地毯上,却像是踩着一朵即将破碎的云,警钟故障,危险意识被无限降低。

他快要坠入悬崖。

从华老的书房出来后,沈黎清甚至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临走前华老好像说了什么,但他当时压根听不清。

耳畔只剩剧烈的爆炸声,一团蘑菇云在脑海里慢慢膨胀,最终扩散,充斥着他每一个空白的脑细胞。

宴会很快就开始了。

沈黎清坐在偏僻的角落,他没有去寻找沈常林和沈书晚一家,而是从服务生端来的餐盘上取下一杯红酒。

勃艮第红酒杯中波光粼粼的酒液轻轻摇晃,沈黎清将杯子握在手里,却始终没有用嘴唇去触碰那冰凉的酒水。

贺寿的,攀谈的,叙旧的,纷乱嘈杂的声音汇聚在大厅中央,像老电视机故障后发出的电流声,沈黎清觉得很烦。

他握着酒杯的手不由得用力,指腹微微泛白,脸上也没什么血色,默默地旁观着热闹的宴会。

看似淡定随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像是被放在蒸笼上的螃蟹,早已失去行动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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