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 第164章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恍若闲庭信步,但挺得笔直的背脊和镇定的神色,却显示出一种很难掩饰的冷淡果决。

哪怕在塔里,这种气质是极其突出的,对于柏易这种会看的人来说,就像是生锈的铁堆里忽然出现了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剑,无论持剑的人有心无心,闪耀的锋芒都难以遮掩。

难怪那东西虽然傻,却也不敢轻易同荆白做交易。

“柏易”去的是左边,荆白出门前将灯笼换到左手,柏易也落到地上,他躬下身,紧紧握着自己的蜡烛 ,同荆白一起走出门外。

跨出院子门槛,荆白第一眼看到的是左边低垂着头的“柏易”,柏易却认出那只是身体!

或许是因为那身体是他自己的,即使那东西藏在身体里的时候他看不见,可当那东西离开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那是一具了无生趣的空壳!

他第一反应是冲回去占领自己的身体,但下一秒,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念头。

那个东西……去哪儿了?

在这瞬息之间,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柏易意识到危险,猛地一抬头。

兜头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一片!

柏易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罩在两人头顶的黑云似的阴影,就是那个东西的巨大的身体。

相较于一个人而言,它的躯体十分庞大,周身还在不断溢出黑雾一般的东西,这黑漆漆的东西形成一个类似能量场似的黑雾团,竟然将两个人都照罩在了里面。

那黑雾似的东西还凝结成了液体,不断往下滴,仿佛下起了一场黑雨。

不等黑水滴落到身上,荆白的身上就开始放出白光,但这时的白光和有铺天盖地之势的黑云比起来,就显得有些螳臂当车了。

白光还顾着柏易,将他笼罩在其中,柏易目光迅速扫了一圈,见黑水和雾气都被白光堪堪阻隔开,荆白却依旧眉头紧锁,脸色也渐渐苍白,透出痛苦之色。

柏易知道荆白必定受到了影响,只是他现在没有身体,无法知晓他的感受。

他浮到自己所能触及的最高处,闭上双目,尝试着运转体内的力量。

熟悉的温暖的力量感从四肢百骸慢慢浮现,柏易心中松了口气€€€€果然成功了!

这力量说是战斗力,其实更像是一种净化能力。

它非常强大,从柏易拥有自己的意识开始,就存在于他的身体里。在正常的副本中,他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也无法调动体内的力量。柏易通常用来对付副本被彻底污染摧毁之后形成的鬼物。

鬼物如果被消灭了,柏易会在一片爆发的白光中回到塔内,至于副本后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但他隐约能感觉到,那个副本和里面的鬼物不会恢复得和从前一样了。

柏易不是傻子,早在应卯时莫名其妙被踢出自己身体开始,他就知道情况不寻常,但当时他试着运转体内的净化之力,却发现身体和普通人无异,连挣脱灯笼的束缚都做不到。

这只能说明“它”将他踢出身体这个举动符合副本规则,所以他也不能动用超出副本的力量。

反之,现在能调动起来,就说明这个鬼物现在做的事情并不正常,要不然,就是这个副本的情形非常特殊。

青年向来从容自如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想来也是,差点让他阴沟里翻船,这还不算特殊?

柏易低头看荆白,发现荆白果然已经在想办法挣脱了,拿着灯笼的左手正竭力往上抬。

那灯笼此时也正发着白光,只是荆白自己看不见。

浮在半空中的柏易微微一笑,从善如流。

修长的五指一合,蜡烛顿时脱离了灯笼,回到他手中。原本的萤火之光像是遇到了什么易燃物一般,霍然燎起近尺长的烈焰!

柏易的神色十分轻松,但在他头顶的东西感受却截然不同。

已经不似人类的肿胀面孔上,如果还能看出表情,那就只剩下极度的惊骇。

它只感觉到有一股极为霸道的力量像狂风一般,将它构建的“场”平地卷了起来。

它竭力压制着,试图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包裹住,但那力量强大而炽热,即便他将努力扩展身体,变成一块遮天蔽日的幕布,又如何盖得住熊熊烈焰€€€€

“轰”的一声,一道明亮的火光刺破黑雾,以如虹的气势直冲天际!

那黑色的能量场被冲破之后,散成一团云雾,几乎无法凝聚成形,柏易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是……不,这不可能!”

柏易浮在空中,双眉微微一挑,慢条斯理地道:“是你大爷。”

攻守之势在顷刻间逆转,那能量场早被柏易的力量撕裂成了无数块,连再次凝聚起来都做不到。

青年此时神色极为冷漠,那张极英俊的、向来带笑的面容上仿佛结了一层冰。

他浮在半空中,看着“它”空中飘摇的无数残骸,眼中无悲无喜。

在“它”模糊的视线中,他感到面前的人淡漠得可怕,又该死地高不可攀。

无形的、庞大而纯净的力量镇压得“它”毫无还手之力,“它”能感觉到眼前这强大的力量和它是完全对立的,可这种力量,为什么会存在于一个普通人身上?

他是谁?

“它”无法出声,柏易却丝毫没有留情,骨节分明的双手在空中虚虚一拧,黑雾立时变成了一团絮状物,瞧着仿佛一堆发了霉的烂棉絮。

他又信手一招,蜡烛上的火焰竟然凭空分了一团过来。

“烂棉絮”已经无力反抗,在空中颤颤巍巍,眼看烈焰要蔓延到这团东西身上,将它直接点了,那团火焰却忽然熄灭了。

柏易看了看自己的手,漠然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诧异。

如果净化之力消失,说明这个鬼物此时的存在是符合规则的,并且它的消失会影响副本的正常进行,所以柏易无法消灭它。

他意兴阑珊地冲“烂棉絮”挥了挥手,恹恹地道:“滚吧。”

“烂棉絮”立刻往远处飘去,动作虽然缓慢,但看那挪动的幅度,不难想象它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最大力量。

柏易看了手中的蜡烛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它短了好几寸。他落回地面,正准备将烛焰吹熄,忽然发现荆白好像正在看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对方看不见自己,目光的落点在他手中的蜡烛上。

柏易站在荆白对面,出神地看着青年的脸。

或许对方自己都没有发现,但即便面临生命危险也八风不动的俊美面容,此刻流露出的分明不过的担忧。

他在担心我。

这是柏易第一次体验到被人关心的滋味。

荆白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他不敢确信对方和他有同样的心意,但哪怕只有同伴之情,知道他关心自己,柏易也感到异常满足。

他凝视着那双深黑色的沉静眼眸,觉得心底里有一把暗火,它一直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深到柏易一度忘了自己有这样的感情。

可此时此刻,哪怕没有身体,他都能感到自己心跳如雷。

那把从未被点燃的火焰,就像此刻的烛火一般,在他心底里熊熊燃烧。

它来得猝不及防,可如此明亮,如此炽热,如此高调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好像要烧尽他心中曾经存在过的荒芜,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如此鲜明地活着。

一些平日里被深埋下去的,的不切实际的妄念,都开始悄悄复活。

一次,就这一次。

他不会感觉到的。

柏易的能力在副本内限制就够多了,副本之外更不用提,在荆白面前灵魂出窍的机会,说不定就这一回。

亲密接触的机会,也仅此一回。

柏易一手托着蜡烛,一手护着烛焰,避免这火焰因他的动作烫到荆白,倾身过去,他的鼻尖几乎要凑到荆白的鼻尖,他便微微侧过头。

他们距离这样近,从未有过的近。

那团黑雾已经不见踪影,重见天日之后,柏易才发现天光如此明亮。

当然,任何光影在荆白脸上,都是为他增色的。但两人相处这么久,这还是柏易第一次纯粹地欣赏荆白的长相。

他的目光落在荆白的嘴唇上。

这么冷淡的人,嘴唇却是粉色的,形状很好看,看上去也很软,很好……

柏易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他没有吻上去,而是侧着头,从荆白脸侧用力吹了口气,“呼”地一声吹灭了手中的蜡烛,随即手一松,蜡烛便准确无误地落回荆白手中提着的灯笼处。

蜡烛一吹灭,柏易身体的方向便立时传来巨大的拉扯感。

视线被猛然拉远的最后一刻,柏易看见荆白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正好是他吹气的方向。

他竟然真的感觉到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鬼魂吹阴风的方式吧!

柏易暗地里笑得要死,脸上还要绷住,只好伸了个懒腰,试图遮盖自己的表情。

只是再看到荆白时,他没忍住,脸上到底还是露出了点笑意,抬起手顺势打了个招呼。

柏易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幼稚到有点可笑,他虽然为人性格变幻莫测,但还真没做过这么孩子气的事情,但他就是做了。

好像身体里有个很陌生的部分,悄悄活了过来。

这点笑意一直维持到荆白对他说他也救了自己一次的时候,他这才正了正神色,正经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可惜荆白的反应永远出乎他的意料。

青年侧首,示意他往回走,柏易提着灯笼走在他身边。

他一直密切关注着荆白,目光除了看路就是看他,自然也能感觉到青年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那是没有任何考量色彩存在的、单纯的注视,虽然没有什么温度,却无比清澈。

柏易听他语气平淡地道:“怎么,鬼要管我怎么做,你也要管我怎么做?”

柏易瞪大眼睛,转头对荆白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转过来,正好撞上青年平和镇定的目光,那眼神中没有丝毫冷意,反而十分坦荡。

柏易听见荆白道:“我救你,只是因为我想救你。

“就算不知道真正的你在哪儿,我也不可能把你的关键道具不明不白地留在院子里。”

柏易愣住了。

荆白说完就继续往前走,没有留意他神情的变化,等走了一段路,发现柏易还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才回过头看着他。

柏易发现他看了自己几眼,表情变得疑惑。

他问:“换做是我,你会保管我的灯笼吗?”

在他一瞬不瞬的锐利视线中,柏易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转移话题的能力,下意识地说出了真心话:“当然会。”

荆白眉毛微微一扬,配上他变得柔和的眼神,在向来冷淡的青年脸上,这已经是个接近笑容的表情。

显然,柏易的回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他冲柏易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跟上。

柏易站在原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荆白,英俊的面容上,神情变幻了数次,最终定格在一个荆白最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里。

荆白坦然地接受了他的注视,等柏易走到他身边,才问:“所以,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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