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炖汤的肉是什么?
荆白的脑海中很快浮现了今晚小曼站在凉亭上,仔仔细细地剃头的画面。
月光下,属于小曼的头发像雪花一般飘落进湖水中。
等剃完了头,她乘上小船,在两人的注目中远去。
柏易说天黑之前,他同她分别时,已经看到了小曼耳后的一小块尸斑,因此他们认为小曼的躯体已经死了。
或许是柏易昨天早上看到的黑影,也或许是其他东西,在操控她的尸体。
柏易追着小曼来到湖边,是以为她或许会用什么手段修复这具躯体。
但等今晚看到了她的举动,再结合八角这个线索细想,小曼剃去头发的这个动作好像也不那么难理解。
一般人做饭的时候,也会很熟练地去除食材上那些不能吃,或者不好吃的部分。
这么看,所谓的肉汤……其实是用人炖的。
以人的骨肉为汤底,魂魄为香料。
范府的占地面积如此广袤,但荆白无论走到哪里,肉汤的香味都如影随形,仿佛无处不在。
很难想象,这炖汤的锅到底有多大,汤底里又横卧着多少人的性命,才能把汤熬得这样香飘万里。
在范府中,什么地方能放得下这样一口锅?
既然小曼把头发剃在湖里,至少可以确定湖不是炖汤的地界。
可是……如果不在湖里,又会在哪儿呢?
想是想不出来的,只能明天白天顺着小曼消失的方向去找找线索。
荆白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将手摊入袖中,把在小曼房间找到的那张丝帕拿了出来。
这条淡蓝色的丝帕又轻又薄,折在袖中时,实在没什么存在感。今晚发生的事情又实在太多了,否则,刚才同柏易在湖边的时候他就应该拿出来对照了。
荆白这样的人,后悔的情绪不会在他心中停留太久。质地柔软的丝帕在他手中缓缓展开,看清上面的刺绣时,荆白不禁轻轻吸了口气。
这画竟然又变了!
图上的几处花草还保持着他下午看到的样子,花朵纹样精细,连叶子都是片片舒展开的,栩栩如生地盛开着,姿态美丽而鲜活。
下午他看时,已经注意到这幅画的构图是以花为主,人虽然也在画中,却只是花朵的陪衬。穿着紫袄子的人影只得寥寥几笔,只是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形象而已。
但那时画中至少还有人。
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荆白默默地凝视着手中这块八寸见方的丝帕。
丝帕上的花朵依然明媚鲜妍,可是画中那个原本就不占几寸面积的人影,却已经彻底消失了。
在这块刺绣精美,质地柔滑,鲜花朵朵盛放着的丝帕上,那个躬着身子莳弄花草的花匠,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如果不知情的人看见,恐怕也只会感叹一声花朵如何美丽。
荆白看了几眼,默默收起了手帕,他知道,这东西恐怕已经没有作用了。
他拿到这张丝帕时,小曼本人的魂魄已经没了,身体被那个东西占据,但画上还能看到花匠,只是当时画上的花匠背过了身子,他无法看到花匠的脸。
这说明就算原主已经魂飞魄散,只要身体还在,画上的人也就还在。
但今晚“小曼”上了船,现在再看画,画上就没有花匠了。
真正的小曼早就死了,现在这个“小曼”所做的任何事情,对他们来说都只会是有害无利。
因此,画上的花匠消失,荆白不会觉得这对“小曼”来说意味着消亡。
它没有理由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甚至有可能,它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结果。
从画中消失,对它来说,或许是某种释放,或者说……逃脱。
第231章 头啖汤
按这个逻辑从头想去,从进府时,他们走过花园,过红梅树时,每个人都被指向了不同的路,应该是那个时候,就被画里的某个存在附了身。
画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心智,指引着每个人走向了对应的画所在的房间。
而这些“画”狡猾的一点是,它们并不都以同一个形式存在,而是完美融入了房间正常的装潢,或者随处可见的饰物。
小曼房间的是丝帕,荆白的房间是屏风,卫宁的房间是一幅挂画……
过了花园以后,他们在不觉中已经被画分化。去房间的路上不断分道,众人各自都不知道对方的房间在哪,自然也看不到其他人房间的陈设。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例外,就是柏易。
第一天的时候,他的房间甚至没有画!
两人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但看到今晚发生的事情,荆白已经反应过来了。
因为柏易情况特殊,他和身体的联系原本就比一般人弱。
从他进副本的第一天,他的画应该就处于逃逸状态,所以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房间没有画。
其实并不是没有,而是从柏易进副本时开始,他的画就已经能够自由行动了。
这是唯一的解释。
柏易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所以后期一直试图和他拉开距离。
因为这个漏洞,黑影得寸进尺,甚至试图跳过副本的正常步骤,直接掠柏易的身体。违背副本规则的行为直接激活了柏易的力量,也将那个东西打伤€€€€准确地说,应该是被制约,使它被迫回到了受柏易蜡烛影响的状态。
荆白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但对于怎么毁掉柏易的画这件事,他暂时没有头绪。
心里挂着这件事,让他更没有睡意了。荆白索性掀开被子,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只等着天亮。
幽寂的夜里,房间中亮着的灯光再微弱,也会显得无比耀眼,像是漆黑无垠的大海上遥遥放着光的灯塔。
柏易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隔扇门外的椅子上。
灯笼被他随手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他手中的画幅展开着。
画内画外,两张容貌相似的脸默不作声地对视着。
画中人笑着,画外的柏易嘴角却绷得直直的,向来含笑的面庞,此时没有一丝笑意。
他回来只是简单洗漱了一下,此时衣着整齐,显然并不准备休息。
荆白和卫宁的毁画思路也给了他一些启发,应该说,荆白和卫宁都有自己的“职业”,他们毁画的方法和他们的职业是对应的。
但柏易的麻烦之处,就在于他根本没有职业。在这个副本里,他一进来就被管家升了等级,虽然少挨了冻,但是也从此变成了给管家跑腿打杂的人。
送饭这个事,看似是他的职业,但他实际上只是听从管家的吩咐。这一点在餐食上体现得也很明显,荆白等人吃得虽然差,但是是独立的饮食。
他却没有单独的饮食,只能吃管家“赏赐”的剩菜。
就连早上的时候,也是管家一掌将他拍出了身体。
思来想去,他始终觉得,这个破局的点或许还得落在管家头上。
今晚是做不了什么了,但有这样的压力悬在头上,柏易心再大,也没法安心睡下。
他倒不是真的怕死,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一旦死了,如果附身的东西继承了他的记忆,荆白的处境会很危险。
再说毁画这件事,柏易始终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副本过得多,虽然塔的特点在于每个副本的难度没有定数,以表现来评估登塔进度,但每层的副本总有个大致的区间范围。
第四层的副本虽然难,但也很少有范府这么摸不着头脑的。
画和附身本身已经是很难摸到的条件,哪怕是第四层的副本,到了毁画这一步也应该结束了。
但现在画都毁了,荆白和卫宁还没有任何出去的迹象……
柏易开始怀疑,范府这个副本被污染了。
但这只是一种感觉,他没有任何凭据,也不能贸然和荆白说出自己的判断。
丰收祭的时候,他最早怀疑过副本被污染了,却没有选择告诉荆白,是因为早年有过教训。
污染这种事,在塔的所有副本里都很少见。
别说副本被污染了,就算没有被污染,只是找错了路子导致暂时没能出去,很多人都会直接心态崩塌。如果让他们知道,在副本被污染之后,原本管用的方法可能都出不去,绝望之下,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荆白这么冷静的性格当然不至于如此,但等柏易确定昌西村被污染时,副本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柏易确定了荆白等人能正常出去,就更觉得没必要说。
如果不是荆白太敏锐,发现了佳佳的死有蹊跷,柏易又不愿意被他误会自己杀了人,到最后,他也不会说出污染的事。
因为这意味着荆白会发现,他和他们这些正常的登塔人不一样。
他宁可荆白当他是个满口谎话的骗子,也不愿意他发现,“柏易”其实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当然,荆白的行事永远在他意料之外€€€€不知道为什么,荆白误以为他是女扮男装进的副本,或许还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最后两人连真名都没有互通。
柏易虽然觉得怅然若失,但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因为不互通真名,荆白就不会知道他根本没有真名了。
清理完丰收祭的副本,他以为自己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见到荆白了。没想到这么快,他们竟然就在范府副本再次相遇。
柏易过了这么多副本,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以内同时遇到一个人三次。
难道是荆白身上的白玉会牵引他们进入同一个副本?
柏易的眉头渐渐锁了起来,毕竟他在塔里的待遇……不提也罢。
塔虽然公平,但它的公平只面向对登塔的人。虽然登塔人被分配的副本难度是完全随机的,但是他们有进度条!
越难的副本,给的进度就越多,而柏易每次拿到的,要么是最难破解的的,要么是有限制条件的,要么……就是两者兼具的。
如果柏易也有进度条,他过的副本除了他自己,估计都够他赎十个人出塔了。
可是他没有进度条,闷头过副本的同时,还得全力保持着自己的低污染值。因为他的污染值一旦升高,净化之力就会减弱。
他在副本里的时候时常听人抱怨在塔里比坐牢还痛苦,可是在柏易眼中,能登塔的人已经很幸福了。
他们顶多算是打工,只需要努力过副本,就能换取世间最宝贵的东西€€€€自己的生命。
真正的坐牢还得看柏易本人,副本过了一个又一个,却永远也出不去塔。
柏易心里很清楚,他在塔里面都没有实体,在塔外,他这个人可能根本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