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荆白的情况显然比他好多了。虽然和柏易分到一起,意味着他的副本难,但他的难度能在进度条中兑现。柏易第一次见他,他才刚过完试炼副本,这才多久的功夫,现在副本都过到第四层了。
范府这个副本就算没有被污染,也是一个高难度副本。等这次出去,说不定他就该上第五层了。
见面的机会又还有多少呢?
柏易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想这些都为时尚早,最要紧的,还是得先从范府出去。
柏易站起身来,在房间活动了两圈,确保自己处于精力充沛的状态。别说这一脑门子官司让他毫无睡意,就算他真的困得眼皮打架,现在也躺不下去。
人的神魂在睡觉时,会处在一个相对游离的状态。魂魄和身体联系不太稳定的人,比如小孩,或者阳气较低,气运低迷的人,神魂甚至可能在昏沉中离开身体,这就是有的宗教中说的“出窍”。
如果不懂行的普通人贸然出窍,身体很可能会被外来的野鬼占据,原主反而回不去了。
一般的副本里不至于造成多大影响,但是在范府这种副本,画中人原本就在不断侵蚀身体和魂魄之间的关联。柏易现在这种程度,可以说是岌岌可危,他怀疑一旦安心睡下,下一刻画中人就会出来鸠占鹊巢。
柏易怕的倒不是这个。
蜡烛毕竟还剩了一小截,这次要赶走这东西是够的,可一旦用完了,他手中就再也没有筹码了。
虽然每个人毁画的方式不一样,从荆白的例子看,毁画不一定需要蜡烛,但柏易肯定要尽量规避自己陷入绝境。
为了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断了自己的后路,不值当。
柏易看着窗边的油灯,轻轻叹了口气。
就算缺觉,也就缺这一晚上,到明晚如果还出不去,估计人也凉了。
明天白天,至少要找到副本污染了的证据。
就算这个副本演变成了死局,只要确定它被污染了,至少完成了原副本条件的人就能出去。
只是……不知道这突破口到底会在哪里。
柏易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漫无目的的目光空荡荡的隔扇门上停留片刻,又回到了桌前。
这画太长了,桌子的长度不够铺开一整张,台面上的是画的核心部分,也就是正在用餐的“管家”,和侍立在一旁的“柏易”。
方才在桌前,坐着看、正面看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画中人会动,会往外看这事他早就知道了。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背后发凉,毛骨悚然,柏易却是早就麻了。看就看呗,反正看也看不掉他一块肉。
但他在房间里溜达了两圈,这时转回桌前,因为不想坐着,没有回到方才那张椅子上,就站在画的侧面。
这时候他才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坐着的时候,他和它四目相对,他只觉得画里的“柏易”在盯着他。
现在站起来了,才发现它看的并不是他的眼睛。
从纸上看一个人的目光,听起来有点可笑,是如果真面对着这么一幅充满了“活气儿”的人像,是真的能感觉到视线的落点的。
柏易这时就发现,画中人目光的落点在他的腰线以下。
侧面这个角度甚至还有新发现。
之前一直拿着筷子吃饭的管家,视线不知什么时候也看向了他同一个位置。
柏易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去摸自己的裤子口袋。
今天奔忙了一天,晚上更是神经高度紧绷,他差点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这个东西!
指尖触摸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柏易忽然愣了一下。
不对。
明明应该是冰凉的金属质地,怎么摸起来……好像又变成了普通的香料?
顾不得别的,他将口袋里那个东西翻了出来。
柏易将它拿起来闻了闻,还能闻到那股特殊的香料气味。
但问题是这东西就不该有气味!
它白天时还是黄铜的,两人当时还推测,这是小曼灯笼的底座熔的。
可此时卧在他掌心的物件,八枚骨突果聚合得十分规整。
它气味芬芳,不知何时,就在柏易的口袋中,悄悄变成了一味货真价值的香料。
柏易盯着自己手中的棕褐色的八角,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恶心。
第232章 头啖汤
荆白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堪称严苛,他既然决定了不睡,哪怕是闭目养神,也会注意保持着自己神智的清醒。
但放空大脑本身就算是一种休息,加之他身体素质极佳,当他睁开眼睛时,只觉得晚上的疲惫已经消去了大半。
他推开窗棂,新鲜的冷空气已经顺着风钻进了房间。
荆白简单洗漱了一下,冰冷的清水彻底叫醒了他的大脑。透过窗户,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月亮还挂在浅蓝色的天空上,天边却已经在微微发亮了。
荆白检查了一下身上带的东西,踏出了房门。
他差不多踩在了能出门的最早的时辰,比昨天更早,因为说好了要去红梅树前面的拐角等柏易。
两人住得都偏远,柏易还比荆白更远。既然约不了时间,荆白宁可早点出去,无非就多等他一会儿,也不算什么。
他手里拿着烛台,却没有点亮。
昨天早上是摸清机制,怕天没有全亮时出门会被附身,所以一路都点着灯笼,今天画已经毁了,自然就不用点了。
果然,今天没点灯,一路上也十分太平。
荆白抬头看了看天空,昨天和前天,天气都十分晴朗,随着出门时天空渐渐亮起来,阳光也慷慨地泼洒下来,哪怕身上穿的是不保暖的紫棉衣,也觉得暖洋洋的。
今天却不一样。先前月亮挂在天上时还不觉得什么,此时,月亮渐渐看不见了,天空却没有变得更明净,反而密密地铺上了一层铅灰色的云。太阳也不冒头了。
瞧这天色,今天该是个阴天。
荆白站在拐角处,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不到一刻钟,柏易就出现了。
荆白远远瞧见他,先看见他眼睛周下面的青黑,了然道:“没睡?”
柏易苦笑了一下,指着自己道:“哪儿敢睡?”
虽然荆白现在一见面就能认出来是不是他本人,但保险起见,他指了指自己的衣袖。不用多说,柏易立即撩起袖口,两人各自确认了对方的印记,荆白才问他:“昨晚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睡,它也没机会。”柏易见荆白老盯着他的眼睛看,用指节轻轻擦了一下自己的泛青的下眼睑,笑道:“现在还好,一会儿见到管家就说不定了……你可小心点我。”
一想到管家,荆白脸色便不大好看,硬邦邦地应了一声。柏易见状,便将口袋中的八角拿出来给荆白看:“我昨晚回房检查,这东西已经变了。”
荆白打眼一看,神色便肃穆起来:“这是它本来的样子?”
柏易点了点头,荆白要将八角拿过去仔细查看,他却合上了手掌,道:“这东西有气味,你别沾。”
荆白莫名其妙道:“它不是一直在你身上?”
柏易将手放回口袋里,耸肩道:“所以才不让你碰啊!遇到搞不懂的机制,我们要控制变量。要真的有用,我到时候给你就是。”
两道锋利的眉毛皱了起来,荆白抱起双臂,目光直直逼视柏易。
他的眼睛轮廓优美,眼尾微微上挑,睫毛浓密,眼仁黑白分明而清澈,若只照着轮廓描下来,很难不让人产生多情的联想。
但这双眼生在荆白脸上,高挺的鼻梁和深刻的眉骨中和了这偏柔软的轮廓,再加之他直视着人时,向来不加矫饰,目光凌冽锋利。他低眉敛目时,旁人只觉得他气质出挑,如临风玉树,但等他和人对视说话,便不自觉会生出忌惮之意。
荆白此时便这样看着柏易,用对他来说很平和、却毋庸置疑的语气说:“你一定有猜测,说。”
柏易垂下眼睫,笑道:“做什么这么严肃,我只是觉得保险起见,拿一个人碰过就够了……”
荆白不再客气,直接攥住他拿灯笼的那只手腕,平静地威胁:“再不说实话,我就直接抢了。”
他的目光落在柏易放八角的口袋上,语气并不强烈,甚至说得上轻描淡写,但柏易绝不会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他抿了抿嘴唇,放在口袋中的手握紧了那个八角;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换了笑容:“我说就是了,你别生气。”
荆白抓着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柏易试着动了动手腕,荆白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见柏易看过来,目光亦是毫无动摇。
柏易只好道:“这个东西,黄铜材质的时候就是个装饰品,但变了之后,就是个香料。既然有气味,就可能会起到区分的作用。”
他话说得很平淡,荆白却捕捉到了别的意思:“你怀疑这是死亡条件?”
柏易这时真的笑了起来。
他这张脸虽然也极英俊,却比荆白、甚至他自己丰收祭那个副本的长相更硬朗深邃:双目狭长,鼻梁俊挺,面容轮廓犹如刀砍斧凿。本来是张颇容易产生距离感的脸,偏偏却很适合笑。
他一笑,眼睛会弯起来,眉目间透出一种近乎孩子气的灿烂。荆白听他用带着笑意的嗓音道:“哪里的话,区分条件不一定是死亡条件!丰收祭那个副本,不也是带着寻人启事的人才看得见那条小路?我只是觉得,我们俩得有个人不沾这玩意,这样更容易找出它具体的作用。”
荆白听完,也觉得他说得有理。见柏易眉眼弯弯的样子,他正想问对方为什么一开始不直说,柏易竟就径直凑了过来。
荆白还抓着柏易的手,两人原本就一个侧身的距离,他这一凑,近得两人的鼻梁近乎贴在一起。
荆白没有退后,便不得不近距离看着柏易的眼睛,那瞳仁漆黑,充满笑意,浓密眼睫近乎顽皮地一眨。
荆白呼吸一滞,柏易已经退开,还晃了晃被荆白攥着的手腕,笑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嘛。”
荆白睨了他一眼,松开他的手。柏易动了动被他抓过的手腕,歪着头笑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荆白点点头,道:“到红梅树那里看看再说。”
柏易自然没有异议,两人拐过这个弯,就到了红梅树跟前。
这棵红梅树有些年头了,它看上去是整个花园里年纪最大的枝干虬节苍劲,红艳艳的梅花凌霜傲雪,开得满树满枝。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里,它美得出类拔萃,让人一打眼就能瞧见 。
荆白站到近前,盯着盛开的梅花,伸手摸了摸树干。
树皮的质感冰凉而粗糙,但并无什么异样。
但既然当时花园从此处开始分道,附身也从此处开始,这棵树不应该就这么简单。
柏易走过来,仰着头看满树鲜红如血的花朵,道:“是不是咱们还有什么条件没达成?”
荆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柏易顺带着看了一眼天色,虽然太阳还没出来,天空已经亮了不少,不像刚才两人碰面时那么灰了。
他提醒荆白:“今天是阴天,时间不太好把握,咱们还是先去应卯吧。”
红梅树这里确实看不出什么,但荆白有些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