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自是没什么意见,他晓得满崽上学这事儿一直记挂在谢见君心头上好几年,倘若真能如愿,也算是了解了他一桩心事,再者,无论是府城也罢,上京也罢,只要不离心,二人相互扶持,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季子€€临走前说他家阿兄兴许还不知道他们来上京了,便说道晚些书院下学后,要同他阿兄一道儿登门拜访。
等不及午时,屋门再度被叩响,来者是季宴礼。
第85章 (二更)
自上次衢州一别, 二人已有三月未见。
“我昨日听守城的大哥说你们到了,想着你们一路过来舟车劳顿,好生歇息一日, 我再来叨扰。”, 季宴礼携薄礼进门, 伸手先揉了揉满崽的额发, “小崽子瞧着圆润了些呢。”。
满崽的笑意僵在脸上, 磕磕巴巴替自己找补道, “没、没胖、赶路可辛苦了,吃不好睡不好,昨夜还被醉汉吵醒了!”。
“是嘛...”,季宴礼捏捏他脸颊上的小奶膘,哄他道, “那你来了上京,可得多吃些好吃的, 补补身子。”
“宴礼别听他的, 我们一路跟着沅礼家的商队过来, 得了他们不少照顾, 这崽子都被宋管事喂挑嘴了...”,谢见君莞尔打趣,接过云胡刚沁好的热茶,给季宴礼倒了一杯。
季宴礼进门打量了一番屋中紧紧巴巴的地儿, 紧了紧眉头,但什么都没有。
一盏热茶暖了暖肺腑,他搁下杯盏, “你们一路过来可还顺利?我听说宿州那一带有水匪横行,好些商队都被打劫了。”。
“许是有官府的黄旗在, 我们一行人一路都走得顺顺当当,在宿州转马车时,才听旁个商队丢了货,还搭上了两个伙计。”,谢见君又给他面前茶盏斟上八分满,不紧不慢地说着当时听来的情况。
季宴礼听后面色凝重,猛地一拍桌子,还把围坐在桌前的满崽和云胡吓得一哆嗦,“水匪作恶,难道当地的官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不作为吗?!”。
谢见君瞧了眼两小只,见他俩无事才缓缓道,“宋管事说,前些年官府曾派人出面剿匪,那水匪答应得好好的,回头便将宿州知府大人家,去城外寺庙上香的女眷虐杀,吊在城门口示威,自那以后,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了...”。
“官不为官,百姓便要吃苦了...”,季宴礼轻叹一声,“这几年西北边境战乱不断,财溃力尽,民不聊生,听先生说,那上奏的折子是一封一封地往圣上跟前递,也不知咱这位圣上是怎么想的....唔..”。
谢见君当即捂住他的嘴,冲他摇了摇头,“宴礼,这会馆住得多数都是来考试的举子,小心隔墙有耳。”。
季宴礼做了个默声的动作,谢见君才收回手,转身叮嘱云胡和满崽,今日所听之话务必都是烂在肚子里,便是谁问起来,都不许说,倘若被外人知道了,可得被抓去蹲大牢。
“还是见君你更为谨慎..”,季宴礼看两小只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可爱模样,笑了笑,“你尚且不知,师大人如今升任为吏部尚书了,改日,我便带你去前去登门拜访。”。
说着,他又瞧了瞧这屋里简单的陈设,到底还是没忍住,“见君,这衢州会馆不是能长居的地方,整日里如此喧闹,你哪能静下心温习功课?倒不如早些搬出去,找个安静的地儿备考,亦或是搬去我那里也行..”。
昨晚醉汉闹事时,谢见君就生出了想要搬出去的心思,只是眼下刚来上京的第二日,尚有许多事需要打点考虑,便是季宴礼不说,他也想过几日安顿下来,就去拜访师文宣。
季宴礼见他沉默,当是以为他为难,“回京之后,我一直没回那尚书府,先前我娘在外买下了一处院子,搁置了几年,我差人收拾了收拾,带着子€€搬进去了,故而你们要来,也清净...”。
他虽是好心,但谢见君顾忌云胡和满崽都是小哥儿,行事上多有不便,就回绝了此事,只说择日就去找找合适的屋舍,从会馆里搬走。
二人一来一往寒暄了一个多时辰,送季宴礼走时,已是傍晚。
转日起早,谢见君正打算要出门找牙行打听打听上京的屋舍,师文宣身边的秦师爷骤然登门,递上一封请柬。
“谢解元,尚书大人听说你来了上京,今日特地在云鹤楼摆宴,给你接风洗尘。”。
谢见君受宠若惊,登时躬身行礼,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请柬。
“谢解元不必拘泥,今日乃是尚书大人做东的家宴,季家的大公子也会一同前去。”,秦师爷笑盈盈地托起他来。
家宴...谢见君反复在嘴里咂摸着这个词,总觉得秦师爷特意强调这二字,亦有其他的含义在。
但秦师爷向来话说一半,点到为止,送来请柬后就离开了。
找牙行一事耽搁,晌午,谢见君将两小只安顿好后,匆匆赴宴。
他初来上京,对此地尚不熟悉,一路打听着才找到了云鹤楼。
这云鹤楼位于上京繁华之地,亭台楼阁绵延相连,雕梁画栋,轩昂壮丽,从东侧穿堂而过时,上京景色尽收眼底。
由小厮引着入包厢,果不然只瞧着师文宣和季宴礼,还有一旁侍奉的秦师爷,再没有旁人在。
他先行行礼后,方才入座,师文宣照常问了问他赶路过来的情况,还顺道考校了一番他的学识。
谢见君皆是对答如流,不见磕绊,
师文宣见此甚为满意,同身侧的季宴礼笑道,“瞧瞧,见君的学识,可比你的要扎实多了。”。
“见君一直比我勤勉刻苦,我自是敌不过。”,季宴礼谦虚道,抬眸冲谢见君眨了眨眼,便听着师文宣一脸慈爱地继续道,
“见君,倘若我说,我有意要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谢见君神色一怔,忙不迭跪地行礼,“能得尚书大人垂怜,是学生的荣幸,还望先生宽宥学生愚笨,能指点一二。”。
“好好好...”,师文宣连说了好几个“好”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见君,你虽年长我两岁,但这往后,你可得称呼我一声师兄了!”,季宴礼绕过圆桌,不动声色地将谢见君托起来。
“谢师兄..”,虽还未拜师,谢见君还是调笑着,唤了季宴礼一句师兄。
这可把他乐坏了,走出云鹤楼时,脚步都是轻飘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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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会馆时,云胡刚把带来的家当收整好,屋子里好歹没那么紧巴了。
“今日那位大人说要收我为徒了。”,谢见君将忙碌的小夫郎拉到跟前来,笑眯眯同他说道。
“真、真的?”,云胡一双秋水剪瞳瞪得溜圆。
“何曾骗过你?自然是真的,宴礼约我后日,就去府里行拜师礼呢...”,谢见君抬袖抹去他脸颊上蹭到的乌黑,眼眸中的笑意温润柔和。
“那、那可是尚书大人!”,云胡声音放得极低,他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生怕被不轨之人听了去,坏了他夫君的前程,“若、若你能得、能得他的指点、会试、会试肯定没问题、”。
谢见君点点头,他虽与师文宣各有打算,各有所图,但自己能得一名师引路,会试就不用靠自个儿去淌水了,无论怎么算,还是他更为得利。
故而,两日后,
他提着六礼束€€,叩响了吏部尚书府邸的大门。
第86章 (一更)
谢见君来得早些, 在门外等了一刻钟,去府中通报的小厮方才回来。
“大人请您先进书房稍作等候,他梳洗后便过来。”
“麻烦了。”, 他一路上微微垂眸, 恭敬地跟在小厮身后, 只等着进了书房才敢抬眸打量。
一间古朴素雅的小室, 四周围悬着秀丽山水字画, 一侧为乌木雕花刻镂屏风, 似隔非隔,似断非断,除此之外,并无穷奢极侈之物,可见这尚书亦是淡泊名利之人。
他缓缓踱步到山水画前, 这画中穹山峥嵘,碧水微澜, 落笔可谓是精妙, 一瞧便知不是凡品。
“见君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梳洗完的师文宣姗姗来迟。
谢见君闻声, 登时垂首恭谦,“学生愚钝,只瞧着这山水之画气韵生动,寥寥数笔, 便将千山万壑的壮丽恢宏,勾勒得淋漓尽致。”。
师文宣随口道,“你若是喜欢, 等会儿走时,我让秦师爷拿下来赠与你回去好生欣赏。”。
“学生不敢夺大人所爱, 如此惟妙之作,理应挂在大人书房里,供诸子赏识...若大人肯垂怜收学生为徒,那学生便厚着脸皮常来膜拜。”,谢见君语气更为恭谦,有意将拜师一事儿给点了出来。
师文宣讶然,转而捋着胡子笑了笑,入坐高堂。
谢见君跪地行拜师礼。
既为拜师学艺,须得先行三叩首之礼,而后跪献六礼束€€和拜师帖子。
先生收下束€€,训话勉励,方才算结束。
这一通拜师的流程走完,师文宣冲身后摆摆手,小厮会意,搬来椅子请谢见君入座。
“你今日既拜我为师,为师自当要对你传道,授业,解惑,前日考校了你的学识,为师甚为满意,如今春闱在即,你且要砥志言思,切莫懈怠。”。
“学生谢先生教导。”,谢见君亦是知晓会试的要紧,打算安顿下来便开始闷头苦读。
师文宣接过小厮递来的清茶,撇去浮沫,浅斟了一口后,缓缓道,“你尚且还住在衢州会馆吗?”。
“是..”,谢见君恭敬应答,“学生这两日准备携内子搬出会馆,另寻其他住处,会馆虽为方便,但人声嘈杂,实在不是能安心读书之地。”。
师文宣搁下手中的茶盏,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片刻开口道,“我京中老友前年致仕回老家,留下了一处一进宅子,交予我打理,明日让秦师爷带你去看看,若是瞧着尚可,便带着你夫郎搬进去住,就当是为师赠予你的拜师礼了。”。
谢见君骤然抬眸,这拜师礼是一码事,送宅子又是另外一码事,上京的宅子,纵然只是一进院,论起来,也不是他能承受得了的情分,他张了张口,正想要回绝此事,秦师爷动作极轻地冲他摇了摇头。
他神色一怔,登时拱手叩谢。
师文宣似是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话锋一转,又说起了旁的事情,“我听说,你想送你幼弟去书院读书?”,
谢见君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尚书大人恐怕在萌生出想要收他为徒的念头时,就已经将他家中的情况摸了个遍,哪怕是这点小事儿,也都一清二楚。
“回先生的话,学生幼弟已是开蒙年纪,前些年都是学生自行在家中教导,前些日子听闻季师兄说那百川书院可收小哥儿入学,便想着将幼弟送去学堂,由夫子亲身教导。”。
“你这做兄长的有心了,虽说熹和民风开化,但能将小哥儿送去读书的人家,毕竟还在少数。”,师文宣点点头赞赏道,转而又看向立在他身后的秦师爷,“明日你带见君从宅子回来,去百川书院跑一趟,将这举荐信送去给山长,我同那山长还有些旧相识,这点面子他总是要卖我的。”。
正说着,他从案桌上的一搭文书里抽出一封书信,交给秦师爷。
原来早就准备好了…谢见君暗自思忖,拱手道谢的同时,他这心里禁不住燃起了丝丝缕缕的异样,师文宣不光摸透他的心思,还晓得以亲近之人来拿捏他,区区三两句话,就将他一家子都安顿好,而他自始至终,却只有接受的份。
这样心思沉重之人,为师友,是他之幸,若为强敌,眼下堪堪只有一个解元身份能拿得出手,又无所依靠的他可就要倒霉了。
小厮来报说礼部侍郎有要紧事儿前来求见,谢见君连忙识相地退下。
眼见着他由小厮引着走远,秦师爷微微躬身,“想拉拢这人易如反掌,大人缘何对他幼弟还这般上心?”。
师文宣扭头看了他一眼,“这谢见君乃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又极为聪慧,那个小哥儿他拿着要紧得很,我不过是搭句话的事儿,就能送他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秦师爷细一咂摸这话,连忙赞颂,“大人高见!”。
“我瞧着他并不很情愿收我这宅子之礼,明日你带他前去,倘若他提出要付租金一事,你大可提个他能承担的数,他们这些读书人,心气儿都高得很,不愿受这‘嗟来之礼’也是正常的。”,师文宣看得出来,他提出要送宅子时,案桌前的谢见君明显愣了下,犹豫了片刻,怕是不想当面抚了他的好意,才勉强应下,同季宴礼那倔小子一模一样,可怜自己一套宅子如何都送不出去之余,他亦对这两个学生的品性有几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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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尚书府出来,谢见君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刚拐上一条不知名繁华的街道,上京府尹的府役们押着一人擦肩而过。
他立时顿住脚步,扭头往身后看去,如若自己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双手被押在身后,脖子上带着沉重木枷之人,应是他在宿州遇到的那位牟利私盐的举子。
“干什么不好,非要贩私盐,这不是找死嘛!”
“放着好好的举人老爷不做,动这些个歪心思,都说读书人清贵,我看就是假清高,一整个人都钻钱眼儿里去了,啐”
…
听着路边看热闹的百姓的斥责嘲弄。
他愈发确认方才披头散发的人就是那举子,怕是入上京时,他所在的商队被官府的人给查了去,这下子不但要剥夺会试资格,还得革去举人称号,至于怎么发落,亦有律法规定,当真是为一时利益,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他唏嘘一声,加快了回会馆的脚步。
进门时,听满崽缠着云胡闹腾着也要去书院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