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淳亭公私分明,尤其在工作上,绝不给魏疏开一点后门,她顶多把人一脚踹进去,至于接下来如何做、如何往前走,全靠魏疏自己摸索。
“努力不一定有收获,但不努力一定很舒服。”蒋云反过来劝慰道。
魏疏右眼眯开一条缝,笑了一声:“世界上有那么一类人,就爱给自己找罪受。你说舒舒服服不好吗?当然好。可魏女士总有退休的一天,她让我无忧无虑活了这么多年,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这是不孝。”
蒋云鼓励的话还未出口,他这位好友紧跟着咬牙切齿道:“是,魏家在海京已经做到行业内顶尖的地步,但也没人跟我说维持着这个现状比登月还难啊?”
“为什么这么说?”
“医疗、餐饮,”魏疏从椅子上弹起来,说道,“两个看上去八杆子打不着的行业对吧?你猜怎么着,我是这没想到戚皓那个龟孙能跨行业给我下绊子!恶心透顶!”
输液瓶的液体差一点点流完,蒋云按铃叫来护士,问魏疏这个恶心是怎么个恶心法。
“好比……好比你第二天睡醒嘴巴有点渴,喝完放在客厅的杯子里的水后,发现杯底躺着一具淹死的蟑螂尸体那样恶心。”
真是个好形容。
蒋云这段时间本就不好的胃口越发雪上加霜。
“你有想过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针头从皮肤抽离,细微的痛感转瞬即逝,蒋云摁住护士压在针孔处的棉球,皱眉分析道:“戚皓跟你毫无正面冲突,在生意场上,你们两家没有竞争关系,私底下……他针对的人更应该是我?”
“干妈知道这事吗?她怎么说?”
魏疏:“别提了,我压根没和她讲这事。”
“多亏咱两好说歹说,魏女士这个月终于做了回全身体检……结果不是很明朗,”他揉了揉眉心,“她需要好好休息,可新康没她不行,魏家的产业没她不行。我早该醒悟的……阿云,我妈自己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我以为她很轻松,其实她每一天都很难捱。”
“今天借着江明过来做体检,我想着一会儿等检查做完,或许可以让他两见上一面,”魏疏说,“之前跟她提了几次,她还挺喜欢江明的。”
蒋云“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输液室没多少人,手背的针孔已经止住血了,他把棉球丢进医疗垃圾桶,转头回来的时候,锁屏弹出一条未读消息,杨勇问他方不方便通话。
他看了看在靠椅上躺得看淡生死的魏疏,回了句“不方便”,须臾杨勇说了声好,检测结果还有几分钟出来,要他再等等。
“我真想不明白,戚皓他这么做有意义吗?有价值吗?我看他就是闲得没事干,在内比不过他亲妹,在外比不过咱,所以气得乱刷存在感。”
【老板,我拿到报告了。】
魏疏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按了暂停键,蒋云点开杨勇传过来的图片,放大,挨个地读着没什么阅读障碍的文字。
“看什么呢阿云?阿云………阿云?”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蒋云亲眼看到的数据却并未因此发生改变。
白纸黑字,他看得真真切切€€€€
依据现有样本与DNA分析结果,支持戚皓与许江明存在血缘关系。
蒋云将手机熄屏,虽然提前预想过这个可能,但预想是一回事,亲自得证又是另一回事。
许江明和戚皓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戚皓为什么针对魏家……
要让魏疏知道真相吗?
检查结果就保存在他手机里,只需解开锁屏密码,把图片放大即可。
蒋云张开嘴,第一个音节咬在唇齿间,就在这时,一名医生打扮的中年男人闯进输液室,眼神惊惧:
“魏院长……魏院长休克了!”
第62章
急诊室的红灯一直亮着,像行走在沙漠的旅人头顶上的烈日,蒋云光盯着它看都觉得口干舌燥。
原本他就没想把鉴定结果给魏疏看,被那个赶过来报信的李主任一打断,他自然地将手机放回口袋中。
弥散着消毒水气味的长廊几乎被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占满,魏家掌舵人、他们的顶头上司魏淳亭生死未卜,没人敢率先离开。
“李继春主任已经进去抢救了,小疏,你母亲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开口的那位是新康医院副院长袁媛,她和魏淳亭共事多年,关系很不错。
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蒋云,只有她有这个资格安慰魏疏。
如今魏疏整个人情绪乱了套,不是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就是在走廊尽头来回踱步。他心里难受,蒋云便由着他去,等待的空隙里,他单独找袁院长要了份魏淳亭的体检报告。
支撑魏家的这几十年,她压力不小。报告单被蒋云攥得发皱,光身体上的就有高血压、胃炎、甲亢等七八条,另外魏淳亭还有轻微的焦虑症。
他和袁媛的站位离人群较远,蒋云刻意压低声音,问道:“干妈休克前在做什么,袁阿姨知道吗?”
读书时期他经常跟着魏疏到医院找魏淳亭,有时候魏淳亭忙,就拜托袁媛看顾他们一会儿,因而他和袁媛还算熟识。
“我想想,”袁媛被他问得一愣,思考片刻,说道,“淳亭当时应该在办公室。我记得她上午说过,今天安排了家宴,要早点下班。”
家宴……干妈料到魏疏会安排她跟许江明见面,所以特地提前下班腾出时间?
袁媛问他哪里不对,蒋云摇摇头,再一次望向大门紧闭的急诊室,目光沉静。
休克的诱因主要有三大类:心源性休克、感染性休克和过敏性休克。这三种,无论哪个和魏淳亭放在一起都不太对。
干妈是有心脏方面的疾病不假,蒋云心想,但一个人好端端的,连接下来做什么事都计划好了,怎么可能突然倒地休克呢?
“袁阿姨。”
蒋云眸光微颤,喉咙里宛如硌着沙砾,哑声道:“我想借用您的权限,调取干妈办公室以及办公室周围的监控录像。”
他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躲在暗处对魏淳亭下手。
医者仁心,袁媛身为新康医院副院长,兼他干妈多年的好友,情急之下第一反应是先救人并没什么问题。
蒋云能往别处想,纯粹是因为他重生过一次,吃一堑长一智,不敏感不行。
经他这么一提醒,袁媛意识到魏淳亭的休克有可能不是意外,以最快的速度拿到了一小时内的监控录像。
毫不意外,设置在魏淳亭办公室左上角的监控出了故障,其他的监控全被人为损毁,只有一个安装角度比较刁钻难发现的幸存下来。
由于角度问题,监控拍到的画面不全,像素画质跟诺基亚没差,尽管如此,蒋云仍找到了一小时内唯一一个进过办公室的人。
假如那个人的打扮很寻常,寻常到扔进人堆都找不出来的程度,他或许这辈子也没法抓到凶手。
但偏偏进去的人穿着一身交警制服,身形、所戴的配饰,以及那个花里胡哨一看就是魏疏强迫他装上的手机壳,无一不与十分钟前来到这一层的许江明如出一辙。
许江明大概率跑着找过来的,大冬天的额角尽是汗水。魏疏把头挨在他锁骨处,宛如一只被遗弃后不知所措呆在原地的小狗,许江明抚摸着他的发丝,苍白的唇瓣动了动,似乎在说一些安慰的话。
“许警官。”蒋云同他打了个招呼。
“听说许警官单位今天到新康体检,结果如何?有没有哪儿不好?”
许江明肩头布料被魏疏的眼泪打湿,蔓延开一团水渍。
这个节骨眼上,蒋云的问候看似随意,实际却是在转移话题,聊点别的放松情绪。
“指标一切正常,多谢关心。”许江明一板一眼道。
“一切正常就好,”警方的人还在路上,蒋云嘴角上扬,眼底一片冷然,“人活在世健康平安最为重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本钱没了别的方面再好又怎样?”
“可话又说回来,人一平安无事,就喜欢琢磨些身外之物,譬如金钱、利益、美色之类,许警官觉得呢?”
许江明的眼型是典型的瑞凤眼,眼尾弧度上翘,做起表情来特别生动好看,可惜眼睛的主人脾性淡薄,很难在这张脸上看出惊慌之色。
蒋云话里有话得过于明显,许江明抿着唇没应,魏疏上半身坐正,用衣袖擦了擦眼眶:“都这个时候了,阿云你在开什么玩笑?”
眼角余光扫到袁媛,蒋云拍两下手,将下载了监控录像的平板交给魏疏。视频画质被梁津远程修复过,就算没拍到脸,仅凭拍到的身体特征和饰品,不难看出画面中的人就是许江明。
视频时长很短,播完即停。
魏疏:“这……”
“许江明,我最后问你一次,”蒋云果断打断好友的话,与肩背紧绷的清俊青年四目相对,语气锐利,“干妈休克前一个小时,只有你进过她办公室。在你进去的这二十分钟里,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这一回,蒋云捕捉到了许江明的无措与慌乱。
“我没……不是我。”
后三个字说得十分坚决,要是有台测谎仪在这,恐怕也会被骗过去吧,蒋云想。
膝盖上的平板停在许江明推门前那一秒,魏疏低着头,像是将这个被摄像头抓拍到的片段自虐式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在确定视频的那个人是不是他朝夕相伴的爱人。
确定了几十遍,他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理解你的苦衷,”蒋云呢喃道,“我也没有追究。”
在看到鉴定结果,发现许江明真实身份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帮他保守秘密。
他手指向急诊室,言辞激烈:“当初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你知道躺在里面的是什么人吗!那是魏疏的妈妈,他唯一的直系血亲!”
同样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蒋云看了一眼垂头一言不发的魏疏,转身对暗处的人说道:“带走吧,把他押到一楼大厅,警察很快就到。”
新康几位重量级专家制定了三套救治方案,考虑到魏淳亭的身体状况,没一套称得上最佳。
选择和签字的重任压在魏疏肩头,留给他做决策的时间不多。
蒋云陪着他选完方案,随后魏疏坐回钢制候诊椅,手指几乎把后颈那块的皮肤搓破皮。
“为什么……阿云,为什么?”
魏疏抬眼,满是不解地看着他,波动的眼神里掺杂着浓烈的悲痛:“他为什么这么做?”
“干妈这边情况稳定以后,你可以亲自问他。”蒋云说。
抢救持续几个小时,蒋云没吃晚饭,低血糖的症状逐渐上涌。魏疏强硬地把他扶到楼下,塞进梁津来接他的轿车里,说今晚他守着魏淳亭,让蒋云不用操心,先把饭吃了。
“有情况立马通知我。”
魏疏关上车门,道:“好。”
“魏阿姨脱离危险了吗?”事发没多久,在总部办公的梁津收到待处理的视频,通过蒋云的简要概述得知此事。
“还在抢救。”
梁津:“我认得一些公立医院的专家,需要我出面请他们帮忙参与抢救吗?”
蒋云嘴里含着车上常备的水果硬糖,气色稍微好了些,说:“我跟魏疏说一声,听他的主意吧。”
他一边打字一边跟梁津复盘整件事的脉络,说到魏家近期和戚家的摩擦以及监控这块时,梁津突然变道,把车停靠在途经的一家餐饮店附近。
“监控拍到的人就是魏疏的男朋友?”
蒋云点头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