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清楚。”蒋思睿皱起眉,第一次和梁亦驰顶了嘴,“但不在场证明已经确认,徐可阳失踪不可能是他€€€€”
“我从没认为是他。”梁亦驰打断了他,“但就他身边那些人的遇害案来看,我可以担保徐可阳的失踪一定和他有关系,直接或间接的。”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楚宴搭上他的肩,“不管有没有关系,反正从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他比他看上去要强硬得多。”
“从他身边的人下手。”梁亦驰似乎胸有成竹。
“傅斯舟?”楚宴笑笑,“如果你还不想像刚刚那个已经被封杀的小记者一样干脆利落地被逐出警队的话,我劝你立刻打消这个念头。”
梁亦驰摇摇头:“有一个人或许比傅斯舟更了解他这位大明星夫人。”
“对了。”蒋思睿正纳闷,肩膀突然被梁亦驰拍了拍,“有关这起案件的下次问询,你就不用参与了。”
“为什么???”蒋思睿懊恼地问。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看不出来你是他的粉丝么。”梁亦驰淡淡道,“我不会让任何人的私人情感影响查案。”
“那可真不好办。”蒋思睿略显不满地嘟囔着,“除了你,整个警队也挑不出第二个不喜欢他的人…”
陈帆是在阮绥音接受问话的第二天下午被请到警视厅配合调查的。
这有些突然。因为他从未想过徐可阳失踪这件案子会牵扯到自己,实际上,阮绥音被叫来问话还在情理之中,但他不过是阮绥音身边一个打杂的助理,非要说的话,也该先找上傅斯舟才对。
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很显然,小小的警视厅并不敢把傅斯舟这尊大佛请到审讯室去问询,昨晚问话阮绥音恐怕已经耗光了他们所有的勇气。这绝不是件小事,毕竟傅斯舟一句话,整个警视厅恐怕都得抖三抖。
在陈帆意料之中的,警察对他的问话围绕着阮绥音,让他把有关阮绥音的所有怪异的蛛丝马迹都一一说明,为了减轻他的心理负担,甚至没有请记录员、也没有录像,让他当作闲聊,所有内容不会被外传、也不会被记录在案。
但陈帆苦恼的是,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怪异的并不是什么蛛丝马迹,而是阮绥音整个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正常过,从陈帆见到他的第一天起。
“我第一次见到Mercury是去年的4月17日……”
思忖片刻,陈帆只好从他至今仍记得很清楚的那第一天说起。
陈帆并不是阮绥音的第一个助理,在阮绥音结束时间长达三个月的全球巡回演出、回到亚联盟首府述京一周后,他和阮绥音才初次见面。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接近傍晚,太阳已经开始坠落,但阳光仍然非常炽烈,总之陈帆还记得自己出了许多汗,或许也是因为紧张。
跟着水星娱乐的总裁段奕明走进电梯时,陈帆还在做自己长达数十个小时的心理建设。
彼时陈帆刚刚进水星娱乐不到一周,原想着自己顶了天也就是被分去一个十八线小艺人身边跟着,没想到从出道开始就跟着阮绥音的助理突然离职,临走前还在一堆优秀的助理候选人里一眼看中了陈帆,指派他接替自己的工作。像在做梦。
就好比走进这栋略显朴素的公寓楼,陈帆想着“亚联盟千万人追捧的顶级歌星居然就住在这种地方”的同时,也在想“亚联盟千万人追捧的顶级歌星身边的助理居然会是我这样的普通人”。
借着电梯门的倒影,陈帆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周整,抻了抻衬衫衣角,又抬手抹了抹额角的汗,电梯很快便停在了七楼。
“没什么好紧张。”段奕明迈步走出电梯,突然对身后的陈帆开口,“绥音没架子,也很随和,不过之前的助理教你的那三件事,记住了么。”
“当然!”陈帆扶了扶眼镜,连忙答,“第一,不要让Mercury晒到太阳,第二,不要让他吃甜食,第三€€€€”
陈帆话还没说完,段奕明便站停在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过分熟练地输了房门密码,陈帆也没继续说。
推开门时,走廊窗台进来的微弱阳光却在屋内扫出一扇金红。
房间里一丝光都没有,不论阳光、灯光、还是别的什么,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侵吞着什么。
“绥音。”
段奕明抬脚走进房间,陈帆犹豫了一下,也小心翼翼地跟着进去,还没等他站停,段奕明便迅速关上了房门,熄灭了唯一的光源。
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没人回应,黑暗里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在视觉被阻断的时候,嗅觉和听觉就会格外灵敏,陈帆能感知到房间里除了他和段奕明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的呼吸很轻缓,像睡着了,有一会儿又轻得几乎要消失。
一种莫名的不安迅速扩散时,陈帆才后知后觉房间里那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味和小时候扶过公园娱乐设施之后手上留下的锈味很像。
陈帆努力地忍住了进入黑暗的房间时顺手打开墙上灯的开关的本能,也没敢问段奕明为什么不开灯,因为段奕明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还在等回应,但始终只有寂静。
“绥音。”段奕明又叫了一声,略微拔高了点音量,但在陈帆听来仍然轻柔,不像在叫醒人,像在哄婴儿入睡。
依然没有回应,但黑暗中传来衣料摩挲的细碎声响,段奕明紧接着又开口:“我开灯了。”
原来开灯这件事也要征求阮绥音的同意,这件事前助理可没提醒过。陈帆心想着,立马在脑子里的备忘录上添了一条。
里面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否定,段奕明停顿片刻,随即抬手,甚至没有摸索便十分精准地啪一声按开了灯。
短暂地适应了光线后,看清眼前的场景时,有那么一会儿陈帆忘记了惊叫出声。
地上的血液已经凝固,转向一种接近黑褐色的红。
他像一只睡在纸箱里的猫,蜷缩着身体,宽大的白色睡袍又铺开来,让紧绷的他看上去伸展松散了一些,仿佛是睡着了、而不是死了。
顶灯的冷白光束显得格外圣洁,像皎皎月辉,轻柔地旋绕、飞舞、拂撒下来,在他惨白又无瑕的脸庞和银灰色的长发上流动。
耳畔仿佛传来唱诗班的乐谣,那一刻,一种对美的虔诚暂时盖过了所有。
“段、段总…!”惊惧的情绪终于涌上大脑时,陈帆慌张地看向段奕明,却见他脸上的神情很平淡。
在陈帆看来,段奕明的镇定比这件事本身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显然,那时的陈帆不可能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对这件事习以为常。
习惯是一件如此可怕又狡猾的事情,它能让人在面对其他人的痛苦时从震惊痛心慢慢变得不为所动,而痛苦的人却永远都不能习惯痛苦,就像被宿命判了困守此地,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所有的人都抛下自己往前走。
并且没人会回头。
【作者有话说】
*Mercury是受的艺名,取水星的意思。
第0003章 捞月亮的人
段奕明迈开脚步的同时脱下了身上的西服外套,走上前罩住了地上衣衫不整的人。
他很费力地撑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看向站在面前的两个人,动了动嘴唇,但没出声。
陈帆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段总…要叫救护车吗…?”
“不用。”段奕明淡淡道。
阮绥音恐怕还舍不得死。
阮绥音自残的频率并不高,段奕明也没想到今天这么不巧,让陈帆这个新助理一上来就以这样的方式认识阮绥音,换句话说,段奕明其实昨天就告诉过阮绥音自己今天会带新助理来,但阮绥音大概是忘了,他记性一向不太好。
“我说过要带新助理来见见你,”段奕明十分自然地把阮绥音从地上抱起来,他太瘦了,仿佛是拾起一捧轻飘飘的羽毛,段奕明把他放到沙发上时,就像只是一件西服外套被扔在沙发上,而已。
“你忘了。”段奕明说。
屋子里的桌柜和架子都空荡荡的,客厅和餐厅之间的过道摆放着几个半人高的纸箱和两个行李箱,像是要搬家的样子。
他或许是不想回答,但在陈帆看来,他更大可能是在一开始就没听段奕明说话。
房间里有窗,但窗帘紧闭,一丝光都没能透进来,段奕明也只是打开了屋顶一盏很弱的白光灯,陈帆借着惨白的光看阮绥音。
他斜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扫出毛茸茸的阴影,四肢也随意地垂落,像一个没有骨骼的人偶,每一个关节都精雕细琢,每一块皮肤都光洁无瑕,却只是一具空壳,没有心跳脉搏、没有血液流淌。
“又怎么了呢。”段奕明问他。
这个“又”或许带着不耐烦的意味,但段奕明的语调太过柔和,把这种不耐淡去了,只剩下无奈。
他仍然回了沉默,段奕明似乎也并没有真的在等他的回答,只是很快从茶几下面拿出了医疗箱,轻车熟路地给他包扎,余光瞥到陈帆呆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停顿了一下,问他:“你打算就那么站着。”
“不、不是…”陈帆想说自己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话还没出口,又突然想起段奕明和他进门之前的话题。
【第三条,收好粉丝送来的每一封信,阮绥音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把这些信读给他听。】前助理交接工作的时候这么交代陈帆。
尽管很怀疑这种时候干这种奇怪的事情究竟是否合适,陈帆还是顺着段奕明的目光手忙脚乱地拿出茶几上箱子里的几封信,拆开来。
【Mercury,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我终于不是通过耳机、而是能够在现场听你唱歌了。
但我想,这重要并不只是在于与你见面这个结果,更是在于为了来见你,我真的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直到今天,我仍然会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像当时父母和老师质问我的“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
我甚至曾经厌恶你顶着那张太过漂亮的面孔唱着所谓的“拨云见日”,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烦恼吧?
黑暗中也总会有光亮,一个无忧无虑的人这样哄骗着我,却让我愈发怀疑,这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
陈帆第一次做这项工作,一开始读得磕磕绊绊,读到一半时才顺溜了些,但读到这里又开始打磕巴了。
段奕明缠绷带的动作顿了一下,本打算开口制止他继续读下去,但最后又没说话。
【但无法否认,你的歌声比你那张天使一般的面孔还要美,它哀戚凄楚,却能够拉着人在被淹没之前一起垂死挣扎。
能拥有这样的歌声的你,是不是其实也有你的悲伤和恐惧呢?
如果是的话,我衷心地祝愿你能摆脱你的黑暗,能够幸福快乐,因为你的歌声也一度这样拉着我走到今天,走到你星光熠熠的舞台前。
尽管我仍然沉溺于黑夜,但这一次我选择了相信你(你就是有这种魔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吗?
希望你能一直闪烁。】
念完第一封信,陈帆抬头看向阮绥音,他看上去清醒了许多,落在身前的目光凝固在空气中一动不动,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长得很苦,苦涩的苦。但平日里出镜总是温柔笑着,又打散了几分苦相,现下他虽然面无表情,眼尾的两颗泪痣却让人错觉他下一秒就要啜泣出声。
段奕明替他包扎好的手臂像没骨头一样垂在他身侧,纯白的纱布几乎与他的皮肤融为一体,陈帆多看了几秒,很快又拆开了第二封信。
这封信的信封和信纸都是星球蓝的颜色,阮绥音的应援色,就连封口的火漆印都是星球的纹样,还没打开,陈帆就觉得这一定是个死忠粉。
但看到信纸上第一行的称呼“绥音”,陈帆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觉得不妥,便没念出来,直接念了正文:【听说你要和傅首长结婚了,这很突然,至少在我看来,你们从认识到现在不过三个月。】
闻言,段奕明的神色冷了下去,而陈帆也是念到这里才觉得正文的内容也有些古怪,但余光感知到阮绥音将目光转向了自己,陈帆没敢抬头,只能硬着头皮念下去:【你们真的相爱吗?和他结婚,你真的会幸福吗?€€€€作为亚联盟最年轻的评议员候选人,傅斯舟毫无疑问是个野心十足的人,这样的人不……】
陈帆声音越来越小,迅速扫了眼后面的内容,觉得要是自己继续念下去,保不齐联盟军团就得派人来扣押他,便闭了嘴,有些无措地看向段奕明。
段奕明伸手接过了信。
【这样的人不会允许任何人在他往高位爬的路上拖累他,他知道你的过往吗?他知道你的病症吗?他知道你和他想要的东西迥然不同吗?也许在他眼中你只是一个万众瞩目、能拉升他支持率的工具,他想要你的助力,但并不想承担你的伤痛,不是吗?】
【之前的那些人,我都可以帮你解决,可以傅斯舟这样的身份,如果他对你做出什么事,我或许不再有足够的能力护住你。】
【每每想到那些可能伴随你的烦忧,我就焦虑得寝食难安,但如果这就是你最后的决定,那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让你幸福。】
【我永远爱你。】
【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
【你真的会幸福吗?】
如果非要回答这两封信里的两个问题,那他的答案都是“不会”。阮绥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