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说话的是个脚夫,他这两天一直都买上二两酒,就是为了干活前暖暖身子,最关心的就是往后还有没有这酒卖。
“有的,明日也同样还是两百斤,咱这酒坊余酒不多了,等到月底新酒出来前,便一直都是一日两百斤。”
“不过要是有想多买的,超过十斤以上的酒,也可以跟咱先定着,过几日,咱酒坊出了酒,就先供给你们!”
“咱提前订酒的客人,十斤酒我们再便宜十文钱,二百五十文一坛。”
这话一出,原本因为不能多买有些不情愿的人,一下又开心了起来。
这烧酒烈,一天也喝不了一斤,本来多买就是为了便宜,现在提前定还能更便宜,那能不能买现酒就不重要了。
又过了一日。
经过三日的阴干,酒曲已经完全干燥。
鹿笙把酒曲碾碎成粉末,与提前蒸好晾到温热的粮食混合,最后装坛糖化发酵。
曲为酒之骨,粮为酒之肉,不同粮食的淀粉含量不同,在糖化发酵后产生的酒水的量都会不同。
这一次她一共做了五种酒,高粱酒、玉米酒、大米酒、糯米酒以及五谷(高粱、大米、小卖、糯米、玉米)混合酒,来测试它们的出酒率。
一只灰色的小麻雀落到鹿家的房檐上。
啾!啾~啾啾~
‘姐姐,丁癞子出门了。’
鹿笙擦了擦手,准备出门。
羽翎扑棱着翅膀,落到她肩上,兴高采烈地叫嚷着:‘我也去!我也去!姐姐带我一起抓坏人!’
自从昨天收拾完那只猫,羽翎兴奋地蹦€€了一整天,更是戏精上身,迷恋上了当大侠,誓要以后与鹿笙一起替天行道,除恶扬善。
“你长得太招摇了,今天不能带着你。”鹿笙把它从肩膀上抓下来,放到窗棂上。
带着羽翎出门势必会引起旁人围观,那她可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姐姐~姐姐带我去嘛~”鹦鹉扭扭晃晃地凑到它手边,矫揉造作地说着人话。
“不许说人话!”
鹿笙嫌弃地推开它,但又想到某只鸟比针尖还小的心眼,软了一点声音,摸着它的小脑袋,“你乖乖在家呆着,我回来给你带爱吃的瓜子。”
“好吧~~那姐姐记得早点回来哦~~”
声音娇娇嗲嗲,腻歪得能€€死人,激起鹿笙一身鸡皮疙瘩。
真是造孽!
院门合上的一瞬,祁枕书将视线从房檐上收回,抱着糖糖去了牛婶家。
丁癞子一路哼着小曲往县里走,殊不知一里地开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人根据他头顶的小麻雀来远远跟着他。
天音阁,滨河县最大的戏楼。
雕花穹顶,白玉墙柱,大堂中心是半人高的圆形戏台,戏台周围摆满桌椅,色彩斑斓的琉璃灯盏自屋顶垂下,流光溢彩。
台上之人咿咿呀呀,台下看客摇头晃脑。
丁癞子一双贼眼在台上的优伶身上来回逡巡,带着一抹邪笑上了二楼的包间。
戏楼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鹿笙按照小麻雀的提示找到了丁癞子的包厢门口。
房门微敞,珠帘半遮。
“廖老板,当真好雅兴!”
“废话少说,拿了这二百两银子,把你的嘴给我闭牢了。”
“那是自然。”
“我这还有一事,你若是办妥了,我再给你二百两!”
“哦?廖老板说来听听!鹿家酒坊最近……”
台上琵琶声乍起,掩盖了二人说话的声音,鹿笙悄悄往前靠了靠,想听得更清楚些。
突然间,手腕被一股大力钳住,扯入一旁的包厢。
鹿笙反应迅速,抬手就要朝那人打去,可下一刻,在看清那人的脸时,生生僵在了原地。
女子眉目清冷,一双凤眸沉静如幽潭,带着沁人的凉意。
“你、你怎么来了?”鹿笙磕磕绊绊地问道。
祁枕书薄唇轻启,语气沉沉道:“可是忘了那日答应过我什么?”
“我、我……”鹿笙张嘴想要解释,却完全不知道怎么说。
鹿笙在末世连变异的巨兽都不怕,所以她也没觉得跟踪丁癞子是件危险的事情,但这话她不能跟祁枕书说。
“既然做不到,便不要开口应下。”
话毕,祁枕书松开她的手,转身出了房间。
祁枕书说话的口气依旧平淡,但鹿笙还是听出了一丝失望。
铮铮的琵琶声骤停,哀婉的胡笳声渐起,悲悲戚戚,婉转忧伤。
天音阁内人流涌动,等鹿笙出去的时候,早已找不出祁枕书的身影。
鹿笙直到出了门才看到祁枕书,她快走两步,拉着的手臂,软声道歉:“我错了,我错了。”
祁枕书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声音淡淡:“你错在何处?”
“答应你的事就该做到。”鹿笙忙说道。
祁枕书的嘴角扯起一抹笑,眸光仍是幽深冰凉,将鹿笙的手轻轻拂开。
鹿笙心底一颤,忙补充道:“我不该、不该跟着丁癞子。”
“丁癞子是什么人?杀人、放火,他什么事没干过?”
“这样的人你也敢私自跟踪?”
“你有没有想过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有事,糖糖要如何?”
“姑婆可会难过?”
“大姐可会伤心?”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没有厉声呵斥,也没有半句指责,就这样一句一问,却愣是问得鹿笙直直怔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回答。
祁枕书看向她的眸子,声音越发清淡:“鹿笙,你记得自己是谁吗?”
落日熔金,霞光如烧红的火球,点燃了层层叠叠的漫天浮云。
纤细修长的背影越走越远,一点点融入天边的暮色。
鹿笙呆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末世来临后,鹿笙的亲人相继死去,独留她一人辗转在不同的营地。
那时候的人们自顾不暇,每天都有很多人因为异兽的攻击死去,没人会关心她这个毫不相干的人是死是活。
她习惯了危险,也从不怕危险,因为那就是她的生活。
她不用害怕亲人会为她担忧,因为末世后她再没有亲人。
落日隐入西山,天边的最后一缕阳光也已消散殆尽,暮色四起。
鹿笙推开院门,一道白影向她俯冲过来,蹭着她的脖子,欢快地叫道:‘姐姐你终于回来啦!’
‘坏人抓到了没?’
‘姐姐有没有把他也扔到船上送走?’
“抱歉小羽,忘了给你带瓜子了。”鹿笙揉了揉它的脑袋,声音低沉沉的。
她连答应鸟的事都没做到。
‘姐姐你不开心吗?’
羽翎一下就察觉出鹿笙低落的情绪,也顾不得生气鹿笙没给带瓜子,歪着脑袋用冠羽蹭了蹭她的手心。
“阿娘,你回来啦!”
糖糖从伙房里探出小脑袋,看到鹿笙后笑着朝她跑过来。
脸上的愁色一扫而空,鹿笙笑着抱起糖糖,亲了一下她的小脸蛋,“糖糖宝贝。”
祁枕书端着饭菜从伙房走出来,看了她们一眼,不温不凉地说道:“吃饭。”
糖糖看着祁枕书进了屋,抱着鹿笙的脖子,凑到她耳边,悄咪咪小声道:“娘亲今天又做萝卜了。”
鹿笙浅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明天阿娘给你做好吃的。”
鹿笙给羽翎抓了一把小米,又将糖糖放到座位上。
她看了一眼一旁的祁枕书,想了想说道:“我……”
“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食不言。”祁枕书打断她,将手中的筷子递给她。
“嗯。”鹿笙轻轻应了一句,接过筷子,安安静静吃饭。
吃过饭,祁枕书像往常一样收拾碗筷,鹿笙赶紧抬手接过去,“我来吧。”
祁枕书把碗筷放进木盆,淡声道:“你去陪糖糖,她刚刚醒了就要找你。”
‘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有事,糖糖要如何?’
清冷的话语再一次在耳边响起,鹿笙怔愣了一瞬,心里突地酸了一下,忙收回手,应道:“好,那我去陪她。”
陪着糖糖玩了好一会,又哄着她入睡,等鹿笙抽出身时已是明月高悬。
鹿笙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缓缓掩上门,来到书房。
祁枕书端正坐在桌前,背脊挺的笔直,长睫微垂神情专注,笔尖行云流水,每一个字都是方方正正的楷书。
火光照在她的身上,完美地勾勒出这人精致的侧脸轮廓,眉目清秀,挺鼻薄唇,清丽绝尘。
鹿笙站在外看了好一会,才抬手敲门。
祁枕书看到她,放下笔,轻言问道:“糖糖睡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