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一脚把石头踢飞,摇了摇头:「我不懂哦,为什么她既像我阿娘,又像大哥的阿娘,阿耶看到她就那么生气。大哥应该能懂,让大哥解释给我听,诶?我大哥呢!?我那么大的一个大哥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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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好像这才突然发现自家大哥不见了,抬起头东张西望了起来,湛兮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他早就回东宫啦。」
其实没有,散场的时候,湛兮其实看到了太子的背影,以及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广平侯父子。
为什么她既像曹贵妃,又像王皇后,永明帝看到她就那么生气?
道理很简单。永明帝对曹贵妃是真爱,真爱是不能拿来去玩言情替身梗的,哪怕曹贵妃死了,成了永明帝永远的白月光,他都不会去找什么替身,他真爱这个人,就会清楚,这样的做法太过下作无耻,是在侮辱他心中的白月光。
旁人以为拿出一个和年轻时候的曹穆之相似的女人就能打动永明帝,又何尝不是在侮辱他呢?他真心爱一个人,期待与对方白首到老,可旁人却把你们赤忱的真心,看做是下贱的肉|欲呢,能轻易拿一个相似的东西,就能替代。
这是在侮辱永明帝对曹贵妃多年来的感情,更实在侮辱他本人,怎么?他难不成是那些个见着美人就走不动腿的昏君吗!他们把他当成了什么!?
而更可怕的是,这个王氏女,她的五官更像王皇后……太绝了,这人凭自己的本事发出了【在场各位都是垃圾JPG.】的表情包,一把子就侮辱了永明帝、曹贵妃、王皇后三个人!
整一个就是粪坑里的王炸,在场所有人无一幸免,满头都是屎。
人心是很难去观测明白的,有时候人真的不能小看「真情」,既是它确实很少见,但多少还是有的,所以说,湛兮是真的害怕「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聪明人,这个王氏女,就是这样的人。
原剧情里,永明帝看到这个王氏女的时候,就是愤怒至极的,但是远不到怒发冲冠的程度,他不理会就行了。之所以今晚他暴怒至此,在于湛兮的到来改变了原来的剧情。
原本的剧情里永明帝不过是看到一个长着王皇后的脸,做着曹贵妃的神态的令人心生厌恶的女人罢了,而如今的情况,却成了永明帝开开心心和臣子们分享自己少年时候那邂逅爱情的美好,却反而被人抓来当场利用!
王氏女她在永明帝最开心最高兴的时候,跳出来践踏他,她的行为,对于永明帝而言,不啻于踩脸摩擦。永明帝又不是什么忍者神龟,如此一来,他若是还能轻易放过这位机关算尽聪明至极的女人,那才有鬼了!
「可是刚刚阿娘又说,那个女人不像她,也不像先皇后?」
二皇子懵懵懂懂地看着湛兮,等着他的解答,然后还格外上地道讨好他--又从花坛里扣出一块石头,放在湛兮的脚边,邀请他一起踢着玩。
湛兮看着脚边的石头,沉默许久:「……大虫儿啊,你舅舅我啊,可能已经过了这个阶段了。」
「啊?」二皇子眨巴了一下眼睛,「什么阶段?」
湛兮叹了一口气,心道你这样子,如何争得过太子呢,笨小孩!
「她为什么不像姐姐?姐姐可是真正的将门虎女,她虽性情温和恭俭,但绝不软弱,坚韧不拔若石中青竹,哪里会那般惺惺作态,又哭哭啼啼?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姐姐哭泣的模样……」
「那为什么不像大哥的阿娘呢?」
「这个啊,这个得问问你大哥了,或者,大虫儿,你记得你在你大哥那儿看到的先皇后的画像是什么模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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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进了九州岛池边缘处一座湖心亭,他挥退了跟随在身侧的宫女太监,任由广平侯父子心照不宣地进入。
甫一进入湖心亭,王意如就忍不住了,开口就是带有怨气的诘问:「殿下!我明明与你说过此事,当时你答应得好好的,如今为何在圣人面前出尔反尔!?」
然而这一次,小太子却没有回答他,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曾。太子平静的眼睛,凝视着高大伟岸的广平侯。
广平侯一开始不作声,任由王意如开口质问,未尝没有试探小太子的意思,如今一看……
他怔住了,为这双陌生的眼睛露出的熟悉的神情,冷漠、平静、孤傲。
思绪好像随着这夜晚的冷风,飘飘摇摇地飞过了时间的间隙,广平侯好像又一次听到了小妹张扬肆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王家有好女?哼!王家有虎女!我虽生为女儿身,礼、乐、射、御、书、数,又有何处不及男儿?世间男子不及我多矣!」
「莫要说得这般好听,不过是使我作一死物器具,用以联姻罢了,可我偏偏是个活生生的人。」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我不过是看错了个男人错付真心,尔等不必如此讥笑于我,我王敏君拿得起放得下,是懦夫不配我的喜欢……」
「我愿意嫁,只是以王家行事作风,若不收敛,恐难得善终,言尽于此……」
「呵,嘴脸当真难看,须知贪得无厌,终无所得,你这个哥哥当真是越来越像父亲了--面目可憎!」
广平侯鹰隼一般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某些柔光,因为与小太子对视的时候,依稀中,他彷佛能够透过这双眼睛,看到旧人--
看到那个张扬肆意,鲜衣怒马的少女远远地打马而来,溅起尘泥滚滚,她明媚艳丽的脸上,尽是书写不尽的骄傲与得意。
耳边是她亲近快活的笑声:「大哥如今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成?你的马术远逊于我啊哈哈哈哈……」
恍惚中,广平侯似乎听到远处忽然传来了沉闷的丧钟,那个冷夜,心腹惊慌失措地冲进来,大哭道--「侯爷!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她……薨了!」
耳畔小妹的笑声骤停,眼前迷雾化作她冷锐犀利的眉眼:「王子昂,你与王家,必不得善终!」
第22章
广平侯恍惚了一阵,却在下一刻便将自己从过往记忆的沼泽中抽身,骤然回神,收敛了面上的神色,肃穆又恭敬地行礼:「臣,拜见太子殿下。」
让王意如惊讶的不只是父亲的行了全礼,还有不避不让站在原地受了这个全礼的小太子。
「殿下……?」王意如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身量还仅仅只到自己的腰间的太子,彷佛根本无法明白这究竟怎么了,又彷佛,好像明白了什么,脸上瞬间便失去了血色。
太子平静地看着依然单膝跪在地上的,他的舅舅,他生母的嫡亲大哥,王氏的当家人……世人认为的,他这个太子,最坚定的、最有力的支持者。
小太子最后没有叫起他,手上无意识地捻了捻他路上随意拔下的花坛中的树叶,平静地问:「原先孤听表哥说,这位『远方表姐』生得肖似孤的生母?」
「她确实长得肖似我的亲妹妹,眉眼口鼻,与我妹妹年轻时候,有八分相似。」广平侯沉声道。
「对啊!殿下您不是有父亲当年给姑母画的画像么?您没有亲眼见过姑母的模样,却也是见过画像的,这位远房妹妹,确实与姑母相似。」王意如也一把跪下了,努力地想要说服太子,「而且她还善舞,她的绿腰,在旧地可是远近闻名,人人称赞的,姑母当年也曾以一舞惊艳四座,这可是旧地人人皆知的事情。」
太子回忆起书房里挂着的那一幅画,与画中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神采飞扬,鲜衣烈烈的女子,晚风太凉,他蓦地笑了,笑意也凉,他丢掉了手中已经被碾碎的树叶,意味不明地低低说了句:「是么?」
王意如刚要再说什么,却被广平侯拉住,广平侯依然跪在地上,冲太子磕了个头,声音沉稳、不急不缓:「太子殿下见谅,殿下乃某亲妹之子,我为王家主事,王家对太子殿下绝无二心!此女有些运道,生了一张好脸,然其今夜不过问我等的自作聪明之举,亦使我怒极,便是圣人宽宥,我亦无法放过辱及亲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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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绝不会告诉太子:他身为王家家主,一切以王家的利益为出发点,他并不认为自己送一个女人进宫,多生几个有王家血脉的皇子,让王家在夺嫡擂台赛的入场券再多几张,让胜算再多几重,这个行为是什么对太子有二心的二五仔行为。
他绝不会告诉太子:这个聪慧且机关算尽的旁支王氏女,起初已经钓到了一个门第极高的伯爵世子,且已经交换了名帖,是他发现了对方的特殊的脸与聪明的脑子与勃勃的野心,觉得奇货可居,有意引导了对方燃烧起了更大的野望。
他更不会告诉太子:临摹曹贵妃的模样,意图取而代之的谋划,虽是这个心机深沉的小女子研究过永明帝和曹贵妃之间的事迹后提出来的,却也是他这个主事者思考过后默许、甚至多有帮助的。
这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王氏女,已经是个死人了,广平侯不会再给对方一个眼神,哪怕他知道对方的死,会对他这个王家家主的威信造成一定的不良影响,而这也是永明帝的用意……
只是,死人而已。死人,废物利用便是了。他并没有对太子撒谎,只不过是挑挑拣拣地巧妙地说了一些真话--
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心太大了,太自作聪明了!王家是无辜的,王家是被猝不及防地被那个小女子当做入宫的跳板利用了啊!王家起初只是出于好心,想让小太子见一见生母的模样罢了!
王家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王家又有什么错呢?当然还是原谅我们啦!
「原来如此!是孤误会了舅舅!」太子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亲自伸手去扶广平侯起身,「舅舅快请起,孤曾听得民间俗语曰:『天上雷公,地下舅公』,舅舅岂能跪孤呢?」
广平侯顺势起身,听见太子一脸认真道:「今夜之事,孤亦是反应不及,方才阿耶眼神问及此事,那女子说是舅舅曾经知会过,然而此事表哥虽是曾告知孤,但舅舅确实不曾说过,孤岂能对阿耶说谎?料想舅舅也不会介意孤一时记性不好吧?」
「殿下国之储君,臣下岂敢!」
王意如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总觉得有些冷,不是晚风太冷,是他们的言语与神态,令他心底发寒。
这个冷,不是从膝盖上透入身体的,而是从心底里沁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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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虽冷,立政殿后花园处那两人相互依偎的模样,却恍若春光融融。
曹穆之靠着丈夫的胸口,素手与他的手相扣,温声安慰:「天下汲汲营营之人何其之多?你既已成天下之主,那么这些汲汲营营之人便汲汲营营地向你向这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汲汲营营而来,你早该知道会有今日的。」
永明帝本来还是很生气的,但被爱妻这一通「汲汲营营」绕得忍不住笑出了声:「哪里来那么多汲汲营营?今夜王家此举,纯粹是在恶心我!」
说起来,他就忍不住暴怒。炫耀大概是生物的天性,永明帝从前在先帝那一群优秀的皇子中并不起眼,也无甚可炫耀的,可他一朝登基为帝王,便忍不住犯了人类的通病--爱炫耀。
只是旁人喜欢炫耀自己的权势、炫耀自己的才华、炫耀自己的样貌,而永明帝非常地专一,他只爱炫耀他的妻子!
这家伙的行为放在现代,那妥妥的就是个炫妻狂魔。
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向旁人炫耀自己当年和曹穆之的相遇了,只是他没想到会有人留心此事,居然是为了临摹出曹穆之的模样想要取而代之!
那模仿简直惟妙惟肖,有些许神态与动作,甚至像是被曹穆之附身了似的!说是临时起意永明帝都不信,他们准备着恶心他,一定很久了!
「他们再如何花样百出,本质上也不过是汲汲营……」
永明帝立刻求饶:「好了好了,我们不要汲汲营营了,你啊,就是故意的,汲汲营营绕得我头晕。」
曹贵妃「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看着她那依然如花似玉的笑容,永明帝垂首与她额头相抵,喃喃道:「这世间,怎会有人可以取代你?任何人都不行!」
「天下之大,却从无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哪怕是双生子。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不该被轻易取代……」曹穆之说着,促狭地笑了,「除非他是个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去的、不如回老家种地的官员,官职就可以被轻易取代。」
复述了一下弟弟的话后,曹穆之又忍不住皱眉,叹道:「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乡野俚语。」
「你不会又要训他吧?」永明帝忍不住替妻弟紧张,「乡野俚语又如何,说话有道理便好了,倘若全无道理,哪怕煌煌大论,也不过徒有其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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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福与那群御前伺候的宫女太监,一直守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他听到了永明帝在后花园里头偶尔传出来的笑声,便知道帝王的心情有所回转。
「陛下!禀陛下--国舅爷特意吩咐了奴才,要将他给您准备的礼物,一定在子时前让您瞧见。」
听到郭大福的声音,永明帝面上露出了愧色,他伸手抚了下额头:「是我着相了,今夜唱寿礼未能进行,后人如何言论尚且不说,却是叫那几个孩子伤了心。」
「哪有那么夸张?现在便让他们呈上来就是了。」曹穆之安慰地抓紧了他的手。
二皇子和太子准备的礼物,永明帝早就心中有数了,他最期待的,还是湛兮准备的礼物。
他知道这个礼物,是湛兮特意委托了一个江湖门派去办的,还知道因为进入这个江湖门派,他给湛兮安排的不良人甚至现身人前,后来又听说京兆尹也为此事忙了一段时间……
所有的事情永明帝都清楚,但他并不知道这礼物究竟是什么,因为无论是不良人,还是京兆尹,都表示说「国舅爷似乎更希望能给您一个惊喜」,既然如此,永明帝便强行压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再过问此事。
远远地见七八个太监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盖着红绸看不清模样的东西缓缓靠近,曹穆之忍不住笑了:「这礼物金童子定是用了不少心思,打眼一看,这礼物可比上回你生辰,那个西北的官员给运过来的怪石还要大一些。」
去年那个劳民伤财运石头的官员已经吃了挂落了,湛兮这个走得不是官面,走商面,由各地的大镖局分段接力运输,怕也是废了不少钱财。
永明帝观察了一下,说:「它看着大,却没有怪石重,倒是不会砸伤人……」
太监们小心翼翼地搁下了这巨大的陶器花盆,动作迅速地撤去了临时组装起来的八人抬担,郭大福吩咐宫女在一个适当的位置,纷纷举起手中的宫灯,让永明帝能看清楚这费了不少心思的礼物。
曹穆之笑着道:「看起来似乎是一株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永明帝掀开红绸后,那红绸之下的两株树,这两株树的树根紧密缠绕,彼此相融,不分你我,这是--
「连理枝!」永明帝惊呼出声。
那两株约莫有六尺高的树舒展开来的树枝上,间隔均匀地用红绳系着一块块锃亮的铜牌,铜牌上烫金的「永结同心」,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月光下,晚风中,他们这对少年夫妻,看到了满树轻轻摇晃、金光闪闪的「永结同心」,其震撼,直达心底!
曹穆之忍不住上前,伸手托过一块铜牌,看到了上面歪歪扭扭宛如小儿涂鸦一般的字体,这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识字的、会写字的人写的字,她一块块地仔细看这些在冷风中轻轻摇晃的铜牌,看到了各式各样或可爱或可笑或颇具风骨的「永结同心」。
永结同心,无论鸿儒,还是白丁,都祝他们结发夫妻--永结同心!
永明帝在这一株连理枝的树根上,看到了用红绸系着的一个金丝楠木的礼盒,他打开这个盒子的时候,手指都是颤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