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主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说道:「大郎啊,你还是太嫩了,老夫说那登徒子是蠢人在犯蠢,难道你就没想过蠢人犯蠢,是会被聪明人拿来利用的吗?」
唐大少:「……孩儿愚钝,还望父亲谅解。」
「罢了,你多历练历练,会好的。至于接下来么……」唐家主冷哼了一声,「把那秦家处理了吧,也好让那曹国舅看到我等的诚意。」
唐大少皱紧了眉头:「秦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处理了就处理了,但这秦家在花家那边是入了眼的,而花家便是傅家的左膀右臂……此事,当真不会被傅家以为是我等在挑衅么?」
「他们要如何想就如何想吧!」唐家主捋了捋胡须,「这事儿无论如何算,都是这秦家的臭小子先作死的。」
「这只鸡,我们非杀不可!便是不做给那曹国舅看,我唐氏也不能因傅氏就惧了依附于他们的小门小户,否则我唐氏如何在这北庭都护府立足?」
「可是不是父亲您说的,明面上与那傅家不和即可,不必真的太伤和气么?」唐大少追问。
******
唐家主和唐大少都没有注意到,唐大少这句话刚落下,这篇空间,似乎都寂静了一下。
门外站着一个少年,他一脸焦急,正准备敲门加入会谈,问一问自家阿耶和大哥要如何处理此事。
而后,他听到了他大哥说--明面不和即可,不必真的太伤和气。
于是,他举起来准备敲门的手,生生僵硬在了原地。
唐小棠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紧闭的木门,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明面上不和即可」?
什么叫做「不必真的太伤和气」?
唐小棠鼻头一酸,喉咙哽了一下,顷刻间,他的视线就因为那溢满了眼眶的泪水而模糊了起来。
明面不和即可?不必真的太伤和气?他唐氏和傅氏,只是明面不和而已吗?两家之间原来还有「和气」这东西的吗!?
可他们傅家杀了他阿娘啊--
惊雷彷佛就劈在了自己的头上,唐小棠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傅氏杀了他娘!
他们明明不共戴天!!!
然而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那父子二人,丝毫没有提到唐氏因傅氏而凋零的生命,哪怕那是他其中一人的妻子,更是其中另一人的生母。
唐大少也是有些灵光的人,毕竟有父亲的言传身教,忽然就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父亲,您方才说,有可能是聪明人利用了蠢人,那这聪明人是谁呢?」
「会不会就是那曹国舅?有没有可能,就是他自导自演了这一处,就是想要逼迫我们唐氏再次和傅家起争执?」
唐小棠放下了手,沉默地站在门外,安静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听着他们像是张牙舞爪的、无情冷酷的怪物,丝毫没有想起那曾让唐小棠彻夜痛哭,发誓要报仇的事情。
******
「哎呀大郎,你能想到此处,说明你孺子可教啊!」
唐家主非常欣赏地点了点头:「当然有这样的可能,但问题是……那曹国舅小小年纪,持才傲物,桀骜不驯,他聪明是有些聪明的,但哪里能真的聪明到哪里去呢?」
「听说了我唐氏和傅家的关系恶劣,他可是初来乍到的当晚,就与二郎交好了啊……」
唐家主乐呵呵地笑着说:「这就说明,这小国舅,估计就是被圣人给娇宠坏了,不是个蠢人,但比大郎你,都要嫩得多啦!像是一只雏鸟一般。」
「比起小国舅,我们其实更应该怀疑齐氏。」唐家主说到此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眉毛稀疏的眉头隆起。
「当年之事,是傅家做的太绝……」唐家主似乎有些唏嘘。
唐大少顺着自己父亲的思路想了想,觉得还是父亲说的更合理一些。
一定是齐氏,借着他们当年那姑娘,和曹国舅他堂兄有过婚约的由头,先交好于曹国舅。
而后又在暗地里利用曹国舅,丢来一个登徒子,搅和了他们唐氏准备的筵席。
他们这么做,要么就破坏唐氏想要和曹国舅交好的打算,要么就逼着唐氏率先打破,北庭都护府最顶级的两个世家「冷战已久」的局面,让唐氏率先对傅氏呲牙。
这样的可能性,自然要远远大于那位年仅十三岁的曹国舅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
毕竟如果唐氏和傅氏又撕咬了起来的话,就是那些中下层的世家在得益了。
总不能是这些世家都投靠了曹国舅这个毛头孩子,以他马首是瞻吧?
开什么玩笑!曹国舅又不是甘罗!就像父亲说的,他有点小聪明,但是还太嫩了。
******
「秦家不过是小门小派,这样一只瘦弱的鸡,杀了就杀了,但是那傅氏,当真不会反击么?」唐大少问。
唐大少还是很担心唐氏再次和傅氏厮杀起来的,八年前的事情……就算是为了骗过琅€€云氏那短命鬼云中雀,唐氏和傅氏假戏真做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
毕竟死掉的人,那是没办法复活的,被收走的店铺、田地,也是要不回来的。
而且到了最后,两家人多多少少,都杀出了一些真的火气。
要不是掌舵人足够冷静,也许该死的短命鬼的谋划就成功了,两家也不必搞什么明面上不和的冷战局面。
如今是个难得的稳定的局面,只等傅氏取了那军师的狗命,再给曹大将军搞点麻烦,断其臂膀,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而骤然对傅氏底下的小门小户出手,多少是有点儿节外生枝了,唐大少是觉得很不必要如此的,万一那傅氏又被勾起了火气呢?
唐家主笑着摇了摇头:「傅老头是一只老狐狸了,怎么会为这点小事又来咬我们?此事说到底,是他们那边的蠢人先犯蠢啊……」
「好了,大郎,你这两日辛苦一些,把那秦氏处理好,田地农民都送给小国舅。」
「他会要吗?」唐大少问,「他这等年纪,知道田地和农民的用处?怕不是都没见过耕田是如何模样的,听说他今日还兴致勃勃地跑去看那云中雀带人屯田了呢。」
说起来,唐大少就有些嫉妒了,怎么有些人生来就在龙凤的羽翼下,都不必要遭受一点儿风风雨雨的?
「他要不要,那是另外的事情了,」唐家主说,「我们要的,就是这个小少年消消气,态度传达到位就行了。」
唐大少是明白父亲的意思的。
唐家主笑了笑,果真说:「和傅家撕破脸不必要,但借一借曹国舅这条过江龙的势,顺势从他们身上撕咬下一两块肉来,倒是可以的。」
不能让傅家真倒下,否则唐氏独木难支,唇亡齿寒。
但是可以啃傅氏几口,给自己养养膘,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就是唐氏想要的。
其乐融融的父子二人,没有注意到,有个小少年来过,然后又虚弱无力地离开了。
唐小棠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虚软、无力,他一路跌跌撞撞……
脑海里,总是浮现娘亲温柔、慈爱的笑颜。
然后是斑驳的血迹,一片缟素。
幼时的他,绝望地哭喊着,可娘亲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唐小棠咬紧了牙关,凭什么不恨?凭什么还有「和气」!?
他怎么能不恨!
他不仅恨傅氏,如今更恨自己身上,竟然也流淌着那狼心狗肺之徒的血液!
他们筹谋什么,做戏给谁看,为什么要拿走他娘的性命?像是随意取走了一片羽毛。
彷佛一切都无足轻重。
「呜!」少年扑倒在床榻边上,悲痛地大哭了起来。
他恨!他好恨、好恨啊--
******
北庭都护府的衙署,油灯依然亮着。
云中雀突然和曹子爽说:「小国舅身边那位闻姑娘,和我很投缘。」
呼噜呼噜吃宵夜的曹子爽,动作一顿,他警惕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自己和金童子说,我是不会替你去要人的。」
「你怎么这样?多年情谊,不值得你为我开口说几句话吗?」云中雀捂着胸口,虚弱地「咳咳咳」了几声,一副病入膏肓的惹人怜惜的模样。
曹子爽却根本没有立即上当,他狐疑地瞅着云中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遍,最后选择扭头去问一旁,拿着扇子在给汤药扇风的云生月:「你师父是不是装的?」
云生月:「对。」
被直接拆穿的云中雀:「不孝徒弟咳咳咳……」
云生月无奈至极,叹了一口气:「师父,你要不到人的。」
「我和师兄打听过了,小国舅在皇都的时候,没少收揽有识之士,他们都会对他死心塌地,所以师父,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听到此处,曹子爽同悲了起来:「没错,金童子郎心似铁的,你不知道,我看中了他身边那个高铁牛,但他就是不肯把人给我,这人现在还暴殄天物地在给我儿捣大蒜。」
云中雀放弃了说服曹子爽这一条道路,反过来打量了一下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的侄儿兼徒弟。
然后,云中雀说:「鹤儿,为师记得,你那未过门的未婚妻,彷佛是早夭了?」
说起来,琅€€过来的云氏这对叔侄,都是母胎单身的。
云中雀曾经有一门婚事,但未婚妻看上了旁人,未婚妻没胆子反抗父母,于是求到了云中雀的面前。
云中雀也没胆子反抗父母,但是为了成全对方,他深夜背了个小包袱,直接远走他乡了。
于是那姑娘就成了被抛弃的受害者,又央求父母给她安排了她满意的婚事。
云生月更凄凉一点,姑娘没不要他,但姑娘身体不好,早夭了。
而云生月的母亲生他的时候,才十几岁,身子骨没长好,云生月出生后没几年就去世了。
云生月的父亲又娶了继妻,头几年云生月的母族没没落,云生月的父亲倒是有提过要给他安排另外的婚事。
但是云生月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婚事什么的,决定缓一缓。
而几年后,云生月缓过来了,他的婚事也没了着落。
他母族的表兄弟不争气,大舅舅年纪到了退下来后,母族势力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倒是云生月他父亲的那一位继弦,有了个能打仗的、同父异母的便宜哥哥在安西都护府那边大放光彩,她本人肚皮争气,给云生月生了一对双胞胎弟弟,第三年又给云生月生了一对双胞胎妹妹……
家里非常热闹,而在这个情况下,云生月就有点儿碍眼了。
好在云生月他那吊儿郎当的叔父云中雀,回了家中一趟,说自己攀上了曹家的二少爷,有了个稳定的长期饭票,然后他就把小小年纪的云生月给拐走了。
******
云生月警惕地看着自家不着调的叔父兼师父:「您老打的什么注意?」
云中雀€€着一双狐狸眼,视线如有实质一般,在云生月的身上扫来扫去,然后说:「鹤儿啊,那闻姑娘正值妙龄,为师觉得……」
「小国舅专美在前,闻姑娘怕是看不上我。倒是师父,您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又恰好未有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