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姑娘也算一代惊艳绝才之辈,后世之人不爱反思先人得失,却爱挖掘先人的笑料,难不成你想要成为王姑娘一生唯一的污点吗?让世人提起你,只会说这是一个两度自杀的懦夫,那王姑娘是年轻时候瞎了眼,才与你有过一段恋情!」
他应当活着,活着的目标,至少是要实现自己的价值,要成为一个更美好,更有影响力的人。
这样的话,才不辜负母亲当年对他的栽培,他日夜笔耕不辍的辛勤,上天赠予他的才华。
这样的话,后人提起他的母亲,不会笑话这个女人含辛茹苦地养了个毫无建树的酒囊饭袋。
这样的话,后人提起王皇后,才不会说她年轻时候有眼无珠,看上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点心。
只要他足够强大,治经也罢、撰文也罢,当他的影响力足够强大,后人会赞美这两个女人。
一个母亲她培育出了一代宗师,她的儿子确实天纵奇才,她的付出是值得的。
一个姑娘她确实风华无限,令如此有才华有成就的男人为她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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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活着,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
要活着,活着才能成就自己,成为在乎的人的荣耀,而不是污点。
鉴慧出家后,自学了梵文,为大慈恩寺翻译经书无数,以翻译之精准、信达雅而著称于世。
多年来,他不曾有那么一刻钟的懈怠,朝干夕惕,发愤忘食,方才赢得了世人的尊重,有了今日的名声与地位。
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方丈的名头下,为之奠基的,是他夙兴夜寐而留下的汗水,是他不负天赋其才智,是他亲赴天竺,不仅得天竺高僧欣赏,还请回了高僧加入慈恩寺,更是他多年辩经,未尝有败……
无人知晓,鉴慧究竟付出过多少,一日之中,可曾安寝有两个时辰?
但是鉴慧自从成为了方丈后,就几乎闭门不出了,和从前虽不轻易出门,但还是会接待客人不太一样,如今的他是完全地进入了万事不入心的状态。
但是柳宽起却忽然听说他前些日子独自出了门,还去拜访了太师府的事情。
柳宽起问:「你想要做什么?」
鉴慧看着已经陷入了重围的白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听闻皇家书院开办,贫僧想到自己曾立志扬名天下、名传千古的夙愿,故而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柳宽起冷笑一声,白了他一眼:「说实话。」
「我想要看看那个孩子。」鉴慧笑意依旧。
柳宽起:「……」
实话实说,若是从前的话,以鉴慧如今的身份地位,见一见皇帝贵人、龙子龙孙什么的,不过是寻常。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先帝还大肆迎佛骨呢,如今的这位简直平平无奇、无欲无求到了极点。
永明帝不爱求神拜佛,不爱饲养珍奇异兽,不爱把玩什么怪石……啥也不爱,唯一所爱就是炫妻。
他喜欢跟位高权重的人炫,这一类人不特意讨好谁,而那曹贵妃也并无什么特别的喜好,她甚至连喜爱的水果都是随便,进贡了什么就吃什么,于是炫妻这样一项奇怪的互动,就成了永明帝那并不会给人机会劳民伤财的爱好。
因着这而两位委实奇葩,宫中又无太后,哪怕是那些太妃要来慈恩寺拜佛,也带不了太子同行……故而,鉴慧是真的没见过宫中的两位皇子。
他怕不是慈恩寺最失败的一届方丈?上位三年有余,却连皇室的面都没见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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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柳宽起所想,以鉴慧如今的名望,他去皇家书院讲学,谢太师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但是……
「他拒绝了。」鉴慧垂头,失落地收走了一大堆白子。
落败的柳宽起:「……你够了!」
鉴慧满意地看着棋盘上已经是黑子的天下,问道:「柳兄上门来了,我便不再特意去拜访,敢问柳兄,对于此事,你可有高见?」
「想要谢太师改变主意?」柳宽起哼笑一声,「简单,你能说服他的心头宝,他家心头宝自然能说服他。」
「柳兄指的是?」
「曹国舅。」
「啊……原是这一位。」鉴慧语气惊讶,眼神却不惊讶,「不说这位年纪小小、其智骇人,只说柳兄可知道,我身上可有能令曹国舅瞧得上的?」
「我哪知道,你送上门不就知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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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了王皇后的往事后,二皇子和太子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湛兮又陪着两个孩子在游乐园里疯玩了一遭,果然悲伤的情绪能随着汗水被排出体外呢。
二皇子一下子就忘记了所有不痛快,失声尖笑,太子虽然不至于和他一样,但眼底的情绪,却也不似原来那么沉重了。
夕阳西下时,永明帝派人来叫他们回去吃晚膳。
晚膳后,永明帝又张罗着要给将军府送多点冰块,这都快夏末了,他还忧心湛兮会被热着。
抓着永明帝在的机会,湛兮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水泥大法好》郑重地交代给了他。
问此神物何处来?
湛兮说:「是太上老君连夜写好了放我枕头底下的。」
永明帝:「……」金童子,天底下没人比姐夫更信你了,可你这一回……嗯,要不你回去再找个不那么拉胯的说法?
湛兮简单地讲了一通这玩意儿的作用,并说:「可让工部工匠先行研究,尽量让皇家书院的修建也用上此物。」
二皇子却兴冲冲地说:「刚刚小舅舅是说这东西能铺得很平整吗?那能不能让皇都一百零八坊的道路都铺平?以后它要是能把所有官道都铺平的话,那我们寄送对象和信笺,岂不是能快很多!」
太子想的是:「如此神物,若曹国舅所言不虚,想必于修筑河堤大坝,皆有奇效!」
两个孩子所言,皆有见地,永明帝很高兴,当即给他俩都赏赐了不少小礼物。
二皇子开心地表示自己的小金库又入账了一笔,以后他比起大哥来,就不会那么抠抠搜搜了。
惹来曹穆之捏着他的鼻子埋汰他:「小财迷!」
湛兮还抽空问了一下御医院那青霉素的研究进度,答之--十只白鼠受伤感染后用之,三死七活。
「相对而言,你那大蒜神水效果更好一些。」永明帝说,「不过此事金童子不必担忧,前几日御首才与朕说,他们找到了些许思路,想必很快便能有成效,届时这两个神药,都将用于边陲重镇。」
得了永明帝的保证,湛兮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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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出宫前,与太子一块走了一段路。
他牵着那只嫩嫩小小的手,问太子:「青雀,你想要见一见那彭践吗?他正是如今大慈恩寺的鉴慧方丈。」
太子平静地回道:「见或不见,孤无甚所谓。」
他只是想要多了解一下亲娘的罢了,至于亲娘的情郎……大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一个如何如何的人,就足够了。
太子很冷静,他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见这位鉴慧方丈。
「曹国舅为何会有此问?」
「因为他想见你。」
对上太子那惊讶的小眼神,湛兮笑笑吟吟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自己的谋算都说了。
太子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说:「如今通过贵妃娘娘的话,我们得知他并非是如柳宽起那般顽固之人,『君子以诚』之说不过是试探……」
「既如此,想必曹国舅你的条件,他是会答应的。」太子说。
太子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两个字--随便。
湛兮却开心地揉了揉他的脸:「真贴心!」
太子脸红了,不知道是自然红,还是湛兮给揉的。
翌日,湛兮收拾整齐准备出门去慈恩寺。
却不料,府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第183章
鉴慧的主动送上门,竟有点儿让湛兮反应不过来。
就算是他打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也没人送得那么及时的。
湛兮命田姑姑取出他那一套清风明月青釉褐彩荷花诗文瓷茶具,又道:「取清冽之茶。」
待那个雪白绣金袈裟的僧人走近时,湛兮手旁的青釉瓷小炉中,已经隐约有水沸之声。
鉴慧轻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见湛兮静气凝神,垂眸静听清水翻滚的动静,鉴慧便没有多打扰,只是行了个礼,而后安然地在湛兮的对面,正襟危坐。
湛兮姿态从容、行云流水地开始泡茶,一举一动,风雅自成,并不比姚鹏举差多少。
从前湛兮是懒散才不肯自己泡茶,他又与姚鹏举是熟人,自然是干脆交给姚鹏举泡。
而如今眼前这一位和他的关系……比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牛屁股上的,零点零零一分熟的牛排还生,自然得自己动手了。
湛兮将杯盏推过去后,鉴慧端起了这青瓷荷花盏,目露赞叹地欣赏了一番它托底的荷叶盏托,又为它像是一朵盛开的荷花一般惟妙惟肖、巧妙至极的整体而惊讶。
鉴慧先夸了这套不落俗套、举世无二的茶具,浅酌一口后,又为这上好的茶叶做了绝佳的点评。
真正意义上第一次面晤的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进行一些友好又无意义还塑料的闲聊。
待到鉴慧喝第二口茶,湛兮便直截了当地问:「不知大师今日亲自上门,所为何事?」
你总不能是特意过来讨一碗茶水喝的吧?
至于湛兮明明也有事要用到鉴慧,但湛兮是绝不可能主动提出来的,笑话,人都主动上门找他了,那就说明这厮有求于自己,这时候湛兮当然是赶紧稳坐钓鱼台,轻易不露筹码。
比起湛兮这一毛钱亏都不肯吃的奸商思维,鉴慧倒要坦诚得多了,他微微一笑,目光清正,眉眼柔和,似清风拂面,只听得他温和又坦率地说:「贫僧希望能到皇家书院任教……」
「前两日小国舅在太师府门前遇见贫僧,便是因为此事。但谢太师婉拒了贫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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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慧语气诚恳地将自己的所求说了个清清楚楚,但是湛兮却没有立即答应帮忙。
「既然外公已经婉拒了大师,那想必是此事有为难之处,大师寻我想必也是无甚用处。」湛兮不咸不淡地说。
什么叫待价而沽,这就是!
知道对方有求于自己,哪怕这是双方都知道,此事对他而言轻而易举,那湛兮也不能表现得不费力,表现得越为难越吃力才好,如此才能理直气壮地向对方所要更加丰厚的报酬。
鉴慧果真不以为然地笑了:「此事于旁人而言是为难与无奈,于小国舅而言,只怕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