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觉得自己一口气快要喘不过来了,他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哪怕、哪怕是对花儿没有丝毫感情,但母亲见一人活生生地死在自己面前,还那般诅咒怨恨,竟也没有丝毫恐惧么?母亲,您真的是活着的人吗?」
「放肆!」
常山大长公主还没有回答,周遭已经是一片利刃出鞘之声了,她含笑抬手制止暗卫和府兵出手。
但并不怪罪他们,她阿耶送给她的人已经老了,她弟弟送给她的人也渐渐老去,但如今的永明帝送给她的人,非常好使。
她的荣耀,代代皇帝都如此看重她,尊重她,厚待她的荣耀,是她的功勋换来的!
「你可知你母亲年轻时镇守边疆,杀过多少如她那般恨毒了本宫,临死还在恶言恶语诅咒本宫的人?如若随意来个人,本宫都要被其骇到……」
常山大长公主眼眸一转,忽然横眉冷目,厉声呵斥:「那本宫还镇守个屁的边关!如你这般窝在家中苟延残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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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被常山大长公主不留情地扫地出门了。
几日后,常山大长公主问及身边人,大理寺那边对「假长孙」的情况调查得如何时,大公子又在外求见。
「……」踏马的儿子都是债!
常山大长公主允许了大公子进来。
大公子说依照杨水花临死前所说的话,这孩子只怕也是有后代的,希望母亲能不计前嫌,出点人手去查一查杨水花的后代,他的孙辈,都沦落到何方。
「你自己去找,本宫不介意你把他们都找回来。但于本宫而言,一个本该在几十年前就死掉的人,如今才是真的死掉,已经叫本宫十分不快。」
「如今本宫只想当她早已死了,不愿搭理她自个儿送去为奴为婢的后嗣。」
大公子痛苦地承认自己无能,多次哀求常山大长公主出手,常山大长公主无动于衷。
于是大公子再次被常山大长公主的顽固不化给刺激到了,积年累月的怨气,如今因为亲生女儿的惨死,母亲的铁血无情,再一起爆发了出来。
大公子死死地压抑着心中的戾气,与大脑突突突的疼痛,他绞尽脑汁想要说服常山大长公主出手:「母亲,退一万步说,那些人,说不准就是冲着您来的……我们都是无辜受累,母亲为何不愿出手相助?」
这话就有些可笑了。
常山大长公主实际上也笑了:「无辜受累?哪怕确实是冲本宫来的,也没有无辜受累一说。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生来就享受万千荣耀,不必如平民百姓那般面朝黄土,地朝天才能混一口饱饭……」
「随着本宫享福是理所当然,遭暗算就是无辜受累?世上哪有这等道理?」
常山大长公主软硬不吃令大公子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绷断--
「怨不得祖母如此不待见母亲!您当真觉得自己没有丝毫过错吗?您永远都当自己是大雍最尊贵的公主,是丈夫与婆母的『君主』,你可曾真的把阿耶和祖母,还有我们当成您的亲人!?」
「您怨恨父亲一时失足,至死都不愿见他一面……但他为何会行差踏错?还不是因为您并无半点为人妻子的模样,而今家不成家,难道母亲您就没有任何过错吗?!」
大公子嘶吼着这些心里话的时候很爽,吼完了就后悔了,可他还来不及认错,就听见……
「噗!哈哈哈哈哈……」
第255章
秋狩围场。
云生月今日之事暂时忙完,匆忙换了衣裳,洗漱后,便及时赶来见湛兮了。
湛兮见他来,并不多话,单刀直入地与云生月说了一通关于几十年前那位,破坏了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子长媳婚姻的,抢先诞下了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孙的那个丫鬟不对劲的情况。
大致描述了一番后,湛兮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依我观之,这丫鬟的异样,或许千鹤公子会感到熟悉?」
那当然熟悉啦,湛兮猜想,这玩意儿万变不离其宗,什么洗脑、什么催眠,都是心理暗示方面的东西。
云生月却比湛兮要谨慎许多,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在下未能见其本人,陈年之事,若仅仅只凭借三五道转述后的他人口述的话……在下亦无把握。」
但是湛兮不买账,直接挥了挥手,说道:「你我是什么关系?你跟我那么谨慎作甚?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既如此,那在下便斗胆说些自己的想法了。」
云生月说:「在下所习之术,乃是在继承师父的衣钵……」
谁?军师云中雀?!
湛兮无语凝噎了许久,最后只能感叹:「……你师父真是深藏不露。」
话虽这么说,但是湛兮真的很难将那位儒雅的军师,与这些东西联系起来。
「师父确实低调,」云生月笑了笑,不以为意,继续解释道,「我对于我们的师门,其实不太了解,但是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基本的东西……」
湛兮说那是催眠术、洗脑术,但这玩意儿搁在云生月这里,它有自个儿的名字,它是正正经经的--
祝由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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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由之术存在已久,几可远溯上古。
后世子孙对祝由术的评价两极分化,有的说这是一种诞生在古代的科学种精神疗法,也有人觉得这是咒语画符骗人钱财毫无乱用的封建迷信。
「祝由术」是医术与巫术同源之物,主要还是用来医治心理不健全所致之症的。
早在前朝,祝由术的「巫」和「医」就开始分离了,到了如今的大雍朝,祝由术中的医术更是被纳入官方医学范畴,得到了王朝正面的力挺和肯定。
如今许多御医的家传背景,追溯到祖宗十八代那边,依然有「巫」和「祝由」的影子,或许就直接正正当当地表示他传承了祝由术一支的医术,又或者有些嚣张地还会说他就是那么牛逼,他巫医双担。
或许这不太符合后世子孙们对「科学」的界定,但大雍朝的老祖宗大概会说你个龟孙儿,你祖宗我管你个鸡儿,这玩意儿有用就行,有用作为你们祖宗的我们想认可就认可!
而云生月口中的「师门」,正是祝由术中,在努力保留和传承「巫术」这一条分流的存在。
「如小国舅所说,那丫鬟接触到不知来历的老嬷嬷,不过是定下婚事,到成婚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且不能朝夕相处,更不能将丫鬟关押于特定环境中,对方能令那丫鬟面目全非……确实有我门中术法之身影。」
湛兮哼哼了一下:「我就说嘛!然后有呢?你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只怕要叫小国舅失望了,」云生月摇了摇头,「在下恐怕帮不上太多。」
云生月解释道:「师门避世而居,每三十年才会派一些弟子下山游历,尽其所能襄助这路途中遇见的贩夫走卒……」
湛兮默默地听云生月说。
云生月脸上的羞愧越来越浓郁,说着说着,他头已经低下去了:「师父、师父他……唉!」
「他当初为掌门看重,定之为首徒,继承师门是早晚的事情,可师父他不爱山中的清贫与无聊,他五岁上山,十几岁的时候恰逢三十年一次下山的时机,借着这个机会,他借口要回家一趟,然后他……跑了……」
湛兮:「……」马德!不愧是你!云中雀!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回去过。」云生月补充道,「当然,他没对外说是自己要逃脱继承师门的重担,因为恰好他的未婚妻求见,言明心中已有意中人,求他成全,他便顺着这坡下了。」
所以,云中雀这厮当年跑路,根本不仅仅是因为要成全他未婚妻,主要还是为了躲避他的师门逮他回去继承门派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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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有种五味陈杂已经不足以形容的复杂,他问:「你师父这么骚,你们师门没派人下山把他给逮回去?」
云生月说:「派倒是派了,但是都被大将军打跑了。」
「谁?」湛兮战略后仰,「你说你师门都被谁打跑了?」
「你爹。」云生月言简意赅。
湛兮倒吸一口凉气:「我阿耶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师父骗大将军说,这群人都是他为成全未婚妻出走之后,不明真相的未婚妻的家族,以为他当了『负心人』,令家族蒙羞,故而派来暗杀他泄愤的。」
湛兮:「……」他忽然觉得云中雀这未婚妻,真的是云中雀的一块万能砖头,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云中雀都那么说了,可怜兮兮的。
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曹子爽曹大将军,当年还是意气风发的小将,那云中雀是他罩着的人,他哪里能看着这群莫名其妙的人把云中雀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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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生月说着说着,都恨不得把头给埋进胸口,他脑海中不自控地浮现出他师父那€€瑟的模样儿--
「小鹤儿啊,你别瞧大将军如今威武霸气,那他那傻大个儿啊,年轻时候,我说啥他就信啥,可好骗了……」
「现在想起大师兄被打得鼻青脸肿,临走时还不甘心地叫嚣着让我有种永远别回师门的模样,我就想嘎嘎大笑,没别的原因,主要是看他们那一张张猪头脸,我实在憋不住哈哈哈哈哈……」
「他们被揍了三五次之后终于想起来要用『术』把大将军放倒,可惜了,刚预备好呢,瞳术都未能启用,大将军就问他们几个是眼皮子抽风了,还是眼睛进了风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哎呀……好久没回去了,秋天又到了啊……都不知道师门的枣树熟了没,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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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现在是凌乱到满脸的「五谷杂粮」了,他痛苦面具地抹了一把脸,问:「我阿耶他知道真相吗?」
真的不怪他单纯可爱的老爹,实在是云中雀那厮,怕不是一只从小骚到大的公狐狸!搞人心态的手段那叫一个溜!
「应当是不知道的。」
「那你也别告诉他……」湛€€大孝子€€兮终于真正的「孝顺」了一回,努力挽救他爹岌岌可危的心态。
云生月点了点头,说道:「师父与师门最后一次的联系,是师公病危,他回去奔丧,顺便把我的名字给记录在了师门中,如今算起来,那似乎已经是近乎十年前的事情了。」
湛兮说:「我如今怀疑的是,当年你师父能逮着机会跑路,指不定你们师门,也有其他人效仿他,趁着每逢三十年下山的机会,跑了!」
云生月皱紧了眉头:「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在下曾听师父说,门中弟子多纯善,但也有心思诡异之辈……」
「小国舅,我马上回去修书一封寄予师父,请求他问问师门的情况。」
「如此,就拜托你了。」湛兮点了点头。
湛兮怀疑,背后之人哪怕不是与云氏师徒师出同门,恐怕也干系匪浅,否则不足以能如此熟练运用其门中「秘术」。
甚至,湛兮觉得那个上吊的老嬷嬷,不过是个被放弃的棋子,她学会的洗脑手段,是转了几手的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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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镧果真在八天后拉回来了一头庞大无比的犀牛!
可惜了,这不是这货单独完成的狩猎,他是与樊月英的小队一块儿完成的。
故而计分的时候,只怕这分数也得一分为二,记录到两个小分队上去。
如此,杨镧与争达梅巴的分数,依然相差了些许。
湛兮仔细观察过这两人的身形,一致的宽肩厚背窄腰长腿长臂,也曾看过两人狩猎时的风采,都是经验丰富、武德充沛之人。
最后,湛兮的结论是,杨镧想要在擂台赛上将分数拉回来的可能性不大。
真就他娘的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输在起跑在线,后面就很难拉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