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在音乐会中走神,《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诗一般的魂牵梦绕,可他脑海里回响却是《威尼斯狂欢节》的轻盈流畅。
“业绩第一?”男人沉冷的音色中含着淡淡笑意,“我的佟老师这么厉害,应当庆祝。”
倒入杯子里的酒散发着淡淡的柑橘味道,高档餐厅中的钢琴前,长裙坠地的女士起身让出座位。
钻石袖口搭在琴键上发出清脆的响动,黑白琴键被带着茧子的手指轻轻按下……
空中旋转餐厅,据说旋转一周需要一个小时。光影缓缓移动,那天的夕阳是在音节从指间划出时落到钢琴上的。
余晖一寸一寸漫上男人的眉眼,那么锋利的五官却似尘封多年的照片一样,隔着漫长的岁月和不为人知的故事,变得温柔朦胧起来。
男人掀起睫毛看过来,眼里装得都是晚霞和佟言……
“二十年没弹过了,怎么样,还能听吗?”男人只弹了一节就坐回了佟言对面,“我父母一直想结交上层社会,怕被人家看不起,所以我必须学这些所谓的高雅艺术,但我只学到十岁,之后就再未碰过这些东西。”
佟言记得当时自己下意识问了“为什么?”
“因为十岁后我学会了说不。”男人举起带着柑橘味的霞多丽,“当时弹琴觉得不开心,现在才知道其实也可以是开心的。”
佟言曾经觉得那日的夕阳温柔宁静,是柑橘葡萄酒的味道,如今再想,却是残阳似血,像恶魔血肉腐烂吃人的腔喉,哪里来得半分温柔?
掌声中,佟言收回投向钢琴的目光,垂下眸子,微微倾身,压低声音对邻座的薛宝添说:“酒店我已经订好了,今晚?”
以下作卑劣、荤素不忌著称的薛宝添哽了片刻,才一边呱唧着手掌,一边嗤道:“不是说听这玩意儿不能说话吗?你有点素质。”
阎野从饭店出来,上了车,缓行在停车场的甬路上。
副驾上坐着他的亲信,姓周,名字取一鸣惊人的前两字,行业内都要叫一声“一鸣哥”。
周一鸣在酒局上帮阎野挡了几杯酒,如今话有点多:“刚刚桌上坐的可都是支持盛屿的股东,他们私下聚会,不就是为了研究怎么对付你,你说这种场合盛屿为什么叫你来参加啊?”
男人低声骂了句娘:“刚刚最后一杯,三两三,他一口闷了,妈的,赶着结束饭局投胎去啊?他喝,大家也得喝,那些老东西都没敢龇毛。”
见身旁的阎野一直没搭腔,周一鸣顺着他的目光向停车场边缘的阴影里望去,那里影影绰绰一蹲一站两个人,还没看个分明,阎野就骤然踩了刹车!
薛宝添有点后悔与佟言叫了板,本以为他那种爱情至上的人,不一个巴掌扇过来,也会写3000字的小作文来声讨,没想到却扔过来一个字:行。
薛宝添荤素不济,不搞强买强卖已算阿弥陀佛,碰到上杆子倒贴的,放以前也就收了。
可他最近尝了一点爱情的甜,又吃了一些儿失恋的苦,对两情相悦、天长地久也生出了不多不少的期待。
一旦下半身那点事儿碰上爱情,就他妈等同于上了枷锁。
薛宝添想反悔,听完音乐会后蹲在佟言订好的酒店门前犯愁。
“我抽根烟。”他琢磨着怎么推掉邀约不跌面子,思来想去,理由没找好,却从自己的人生中咂摸出了点儿悲哀来。
嚣张三分钟,认怂三四天,这谁他妈受得了?
佟言倒是挺有耐心,站在他旁边等着,清清泠泠,端得一脸冷淡正派,任谁也看不出他一会儿要进对面的宾馆行苟且之事。
一颗烟末了,用力都嘬不出火星子,薛宝添才勉强想好了理由,刚想开口,一直保持着潇洒站姿的佟言,学着薛宝添,蹲在了他的身边。
佟言忽略了压在心里的那块重石,平静地建议:“你要是为难的话,我倒是有个提议。”
薛宝添眼珠子一转:“你说。”
攥起的拳头再次用力收紧,尖锐的疼痛从掌心散开,席卷了全身,佟言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咱俩先亲一下,你找找感觉,如果不反感,可以接受,我们再继续好不好?”
路灯的光线温软,淡淡的铺撒在两人身上,虽处繁华地段,这处角落却无人,守着酒店和隔壁饭店两个停车场的夹角,又有浓重的阴影挡着,倒也适合搞些纠扯不清的小动作。
佟言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说完便探身过去,咬着牙用一根手指勾着薛宝添的衬衫领口将人拉近,他勒令自己靠近,催促自己快点,感觉到喷在面上的温热呼吸时,他不敢闭上眼睛。
只怕落下眼帘,眼泪就噙不住了。
再次靠近,带着佟言自认为的循序渐进又无法言说的暧昧。
“佟言!”
骤然传来的声音低沉急促,听起来愤怒且熟悉。
两人一惊,寻声望去,大概七八米开外,饭店停车场的通道上,一辆大G正停在那里。
停车场有照明,却不十分充足,好巧不巧,那台车子停在了附近唯一的光源下,驾驶位上男人的面色清晰可见。是阎野!
车轮压在地面发出的轻微声响,阎野将车开了过来,停在了两人的面前。
车窗落着,手肘架在上面,阎野眼中尽是冷酷的锐气,与讳莫如深的探究。
“薛爷,好巧。”像久未开腔一样,阎野的声音好似未开刃的刀,很钝,却也暗含危险。
佟言瞧了瞧顿然冷素却并未言语的薛宝添,心中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面对的正是自己的情敌,他一时有点糊涂,阎野原来不是盛屿的情敌吗?怎么现在成了自己的?
他被迫有了些身为1的担当,站起身,率先出声:“阎总不是去内蒙出差了吗?怎么在这儿见到了?”
阎野看向佟言,眸色转暗:“佟哥很关注我的行程?”他唇边的弧度并无笑意,“是去出差,今天刚刚回来。”
直到此时,薛宝添才懒懒散散地起身,与佟言并肩而立,拖着长调开腔:“阎总,这里不是停车位,停车违规。”
明晃晃的撵人。阎野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偏头向车内的周一鸣说:“你把车开走吧,我还有点事。”
阎野推门下了车,直视佟言,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嗓音中皆是威压:“盛屿让你来接近薛宝添的?他又在计划什么?”
佟言闻言微怔,将阎野的话思量了一遍,也来了脾气:“我还不至于像盛屿那么卑鄙,我与他已经分手了!”
他起先还有些撬熟人墙角的羞愧,如今倒是再无心理负担,向薛宝添的身旁凑了凑,学着电视剧里的桥段,摘去男人肩上的一片落叶:“我单身,宝宝单身,我正在追求他,阎总有意见?”
却不想先惹急了满口脏话的薛宝添,被他骂:“宝宝?你他妈牙齿兜不住风就别说话。”
骂过佟言,薛宝添转头又看向阎野,重复问道:“他追我,阎总有意见?”
阎野英俊的脸上冰冷如霜,黑眸深处涌动逐渐庞大的怒意。
“追求?”他指了指两人蹲过的地方,“像刚刚那样?”
薛宝添冷笑一声:“阎总和你的‘一见钟情’水到渠成,自然不知道如何追求。”
后又肯定:“对,刚刚那样就是追求。”
阎野身形高大挺拔,他微微沉身,幽深的眼眸紧盯着薛宝添,缓缓皱起眉宇:“薛宝添,追求是可以接吻的吗?”
薛宝添掀起唇角,目光坦荡且放肆的回视阎野:“在你薛爷这儿没什么可以不可以,再说通过特别短暂地了解,我们的关系已经又进了一步了。”他将手臂搭在了佟言的肩上,问看戏的傻子,“对不对?”
佟言很想用“啊?”来回复,但他的肩膀叩在薛宝添的掌下,那里的力道让他改口,“嗯”了一声。
阎野危险的目光落在薛宝添身上,似要将他灼伤:“哪一步?”
薛宝添一把揽过佟言,迅速倾身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就是这种关系,情侣。”
佟言瞪大了眼睛!心被重擂了一下!
薛宝添的唇很€€,与盛屿的唇触感完全不同。他吻惯了干燥冰冷,对温润软糯似乎不算适应。
再回神,薛宝添已经被阎野掼在了树干上,佟言从没见过这样疯狂的阎野,那个看起来敦厚温和的男人,如今用额头抵着薛宝添,语含冰冷:“薛爷,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你们是什么关系?”
薛宝添迎上男人的逼视,再次重申:“情侣,对象,男朋友。”
诗词歌赋讲究对仗,佟言想也没想便脱口接了后话:“比翼鸟、连理枝,三生石上刻名字。”
说完,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薛宝添用力推开阎野,似笑非笑地抬抬下巴:“阎野,你那天不是让我给你找个嫂子吗?男嫂子也是嫂子,来叫一声,今儿算认个亲,改天让佟嫂给你包红包。”
佟言脚跟向后,稍稍退了一步,他脑子忽然有些转不过弯来,以前他是阎野嫂子,现在还是?
阎野嫂子的命?
薛宝添见阎野面色铁青,又催促:“别他妈磨唧,一会儿订的房间要超时了。”
阎野转头看了看对面的酒店,幽暗的面色上覆了一层骇人的冰霜:“先欠着,以后补,别耽误了薛爷的兴致。”
薛宝添双手插兜,拉开步子向宾馆走去,见佟言没有跟上,回头喊他:“快点,等不及了。”
佟言现在脑子不灵光,混混沌沌跟了上去,听到身后的阎野好像说了一句什么,问薛宝添:“他说重启什么?”
“说你像充气哇娃一样看着不中用。”
佟言下意识收紧肚子,小声反驳:“他瞎说。”
第51章 吃得都是馊饭
酒店停车场的角落,阎野压了一下帽檐,将特质的纸板用长杆挑起,迅速地挂在了监控设备上。
捡起墙角的红砖掂了掂,他向那台扎眼的红色跑车走去。
路过转角,阎野脚下微顿,目光凌厉一瞥,对着那片重压的阴影沉声低喝:“谁!出来!”
阴影深处隐隐传出一声“啧”,随后听到了脚步声,鞋尖踏入暗光中,一张比夜色还要深沉的面孔出现在阎野面前。
那人靠着墙壁,手中持着一根金属棒球棍,身上散着淡淡酒气,阎野想到了不久前收杯酒中微荡水痕。
“用这个。”那人将手中的棒球棍扔给了阎野,“这个比你手里的方便。”
阎野凌空接住了棒球棍,敛眉问:“盛屿,你又再搞什么鬼?”
混在阴影里的声音深幽:“没大没小,先把车砸了,本来那两个人是翻不出什么天来的,可你刚刚把薛宝添惹怒了,现在酒店里是什么情况就说不好了。”
阎野听后面色更差,棒球棍被他握得更紧,走向跑车时,他问:“没想到表哥对佟言竟这么上心。”
身后的声音透着懒散:“小玩意儿而已,但目前还不想撒手。
棒球棍被高高扬起:“那还放出来?”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举起棒球棍狠狠地砸在了风挡玻璃上!在汽车尖锐的警报声中,阎野再次看向刚刚的转角,那里已经空空荡荡,只剩流风……
宾馆里,寂然无声。
没人开灯,都市夜晚零散交杂的光线透窗而入,勾勒出一坐一站的两个模糊的身影。
佟言撤回手,柔软的窗纱随着动作垂落,荡出轻漪。他率先打破寂静,对坐在沙发上的暗沉影子说:“阎野已经走了。”
烟灰弹进烟灰缸,薛宝添带着冷意的声音传了过来:“开这间房多少钱?”
佟言略怔,不知薛宝添所问何意,却也如实回答:“八百多。”他有身为1的自觉与诚意,又补充,“……住不惯吗?可以换更好的。”
一点猩红在黑暗中嘬得更亮,男人坐在缓缓散开的白雾中笑着说:“我连八十的都住过,不配嫌弃八百的。”声音顿了顿才继续,“咱俩谁先洗澡?”
佟言平日行止端正优雅,如今却犹豫吞吐,斟酌着问道:“阎野揍人狠吗?”
“焱越安防连年内测第一,怎么,怕了?”
佟言摸黑坐到薛宝添的对面,扯远了话题:“阎野连年内测第一?不应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