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木生在一处巨大的湖泊之中,在一些时刻,湖泊会同他们手中的利器、礼器一样,泛起颇具金属光泽的金色。这个时候入湖洗澡,可消百病。据说先祖太戊在位时期,湖常金,因而他得以延绵长寿。
而这处湖,本体是一处无穷无尽的地下水泉,时而能听到龙鸣€€€€据说,此地本有巨龙守护,但因一次天灾,这些巨龙全部灭亡了,故称龙脉。而建木€€€€也就是他们先祖从神手中获得的神木,需依龙脉才能生,种下后,可通天彻地。他们亦能通过龙脉所养育的建木铸金、占卜、杀敌……成一切凡人不能成之伟业。
所以,商人需要祭祀那位赐予他们神木之种的、虚无缥缈的“帝”、祭祀先祖、鬼神,也祭祀建木与龙脉。他们妄图长生,妄图去往死者才能抵达的天界!可越到后边,负责建木的巫觋们渐渐发现,龙脉衰弱,无法供给建木,他们想了很多办法补救€€€€例如,越来越多的人祭,可惜仅有甚微的效果。
巫族认为,龙脉所养育的神木颇多,扶桑、不死树,皆需龙脉去养育。还有人认为,别的地方也养着建木,要让他们这株完全生长,就得去征战,砍掉别族的建木€€€€他们争论不休,日渐看着龙脉虚弱。原本,巫族的大部分人都认为,再换一个更乐于见血腥、更勤勉的商王,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然而,一切都随着周人的翦商大业而灰飞烟灭。太过依赖龙脉统治的、强大的商人,也随着龙脉的衰弱而自乱阵脚€€€€他们不敌周人。
【把所有的器浸入龙脉中。】巫吩咐道,她让甚至让人舀了不少龙脉之源,装入青铜器皿之中。【快、要快!周人很快就会追到这里!】
懵懵懂懂的幼童被放到了地面上,她拉了拉自己母亲的衣角:【我们去哪?】
【我们……去月亮上。】她的母亲€€€€同样是一位巫,如此说道:【你知道月亮上有什么吗?】她蹲了下来。
【有……恒我。】
昔者有女神恒我奔月,于月尽,天地不见光芒之时,独行奔月,不惊不恐,只因后代将光明昌盛。她令月光死而复生,她亦代表了生命。
于是商人认定,若一个人想成为永恒,就得在天地苍茫之时,顺着参天的建木攀爬,如此一来,就能再走上恒我奔月之道路,不仅能去往天界,还能如月光那样,死而复生,永世长存。
尽管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复刻过奔月的奇迹。
【走吧。】巫叹息道,她抱着最后的建木种子,带着商民攀上建木。她留下了一些人,他们会用浸泡过龙脉的武器,在他们离开后,彻底砍断建木,没了建木,周人也就无法再利用龙脉的力量创造奇迹。
从此,绝天地通,周人再也无法如商人一般,通过建木,望向更广阔的“天界”。
又或者说€€€€宇宙。
被催动着耗尽了力量,将贵族商民送往宇宙深处的建木很快就枯萎了,而不知情的周人捕获了那些断后的商民,并自发伐掉了这需要大量鲜血祭祀的古木。
再也不必被建木所束缚的那汪金湖就此潜回了地底。
在周武王与其弟周公的默许下,那繁华的€€€€远超后来文明想象的商都最终也被付之一炬。征战多年、又被梦魇所困的周武王因未能参透父亲翦商时所依靠的“天命”,总担心商人的上帝接受了帝辛的祭祀后降下灾祸,在疑神疑鬼之中溘然长逝。其弟周公旦在平定可能的叛乱后,为了防止人祭故态复萌,也为了断了商民€€€€乃至后人再起依赖龙脉杀伐之心,抹去了所有人祭的记载,只留下隐晦的传说。他定下了新的道德观,不再提鬼神与“帝”,而是将其模糊为“天”€€€€一个富有人性的,距离人们十分遥远的概念;并重塑了王朝更迭的原因€€€€天行有常。
商周相承而来的历史以“人”为主体,磕磕绊绊前行至今,不再依靠神秘之物通天,纵后世有人从易书中参透隐秘流传的真相,也选择了避而不谈。
而飞往宇宙的商顽民,在建木的指引下寻找到了拥有“龙脉”的新家园,将其种下。而长年累月与龙脉相处、开始食建木之叶的商民逐渐变得强大,并继续了杀伐之道,直到龙脉枯竭,无以为继,再移他乡,却再也栽不活第三棵能助其兴盛的建木了。
奇怪的是,即使背井离乡,即便不再祭“帝”,也不再信神,选择了与地球亲族截然相反的另一条道路、开启了千年杀伐征战之旅的商民也不曾忘记那些古老的传说€€€€他们绝口不提自己作为政治/斗争失败者的身份€€€€于是,在他们口口相传的歌谣里,他们是奔月之人的后裔。
故而,千年后,这支亚人类宇宙移民,流浪数百年的战斗种族,结合着古老的传说,自名“夜兔”,这名号一度威名赫赫€€€€不过,到只剩一人的如今,再提起,也是徒增落寞罢了。
第103章
身为夜兔与身为超人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在不得不利用默想抵御痛苦之时,身体的记忆优先于灵魂的记忆€€€€他们已经对这件事加以多次验证,就不必再加以赘述了。她想来想去,也不再能唤起那种嗜血的冲动,尽管它们仍旧陪伴着她,只是她不再能把缰绳交出去,肆意任凭杀戮支配了。因此夔娥还是头一次€€€€那么清醒,又那么疼痛。
她从前往后,开始想起露易丝。在这场英雄们的共谋里,她算是一位知情者。虽然克拉克的工作被他自己接手了,她也不必真的代替他去上班€€€€这点和成天赶去韦恩露面的布莱雷利不一样,谁又能指望€€€€她一个英文只停留在能读懂一部分通俗小说水平的姑娘去做记者的活儿呢?然而,在正义联盟去往中国的日子里,露易丝责无旁贷地揽下了原本属于克拉克的承诺。
她从家中翻了一台相机给夔娥,捧在手心里很沉,但夔娥意识到,以超人的力量来讲,原本只有重若千钧之物,才有资格被称呼为“沉”,所以这更像是一种被潜意识重视所导致的心理沉重。
“在许多时刻,”她温柔地说:“尤其是在那些还不算发达的年头里,比起文字,这才是记者的立心之本。”
在起初,摄影是作为留下某种固定影像而存在€€€€许多人认为这是绘画的代替品,于是最初,摄影也被视作一种能够带来如下错觉的新奇事物:人类从流动不息的世界中抢夺、并占有某个时刻,比绘画更迅速、更隐秘、更富有野心。
“而且,你应该也听说过,在摄影普及之初,许多人将其视为能摄取魂魄的巫师匣子。”
“对。”夔娥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我大清笑话真是人尽皆知啊!
尽管露易丝并没有专指哪个国家€€€€毕竟,这种事在欧洲也发生过。
她专门空出了一个乔纳森跑去找达米安的周末,开车领夔娥去野外,她拿上了自己和克拉克的相机,教夔娥如何摄影€€€€从如何操作,再到取景、构图,多亏了氪星人作弊一样的学习能力,还有这具身体的条件反射,她很快就拍出了几张像模像样的照片,并得到了露易丝的夸赞。
“我换回去后也许就不能拍出那么好看的照片了。”她捧着相机,不好意思地道。
“没关系。”露易丝抿着微笑:“只要你想记录,随时可以举起相机。”
“哎?会不会太不专业了?”她问,她就算不太关注€€€€也能有个大概的认知,在她的记忆里,只要和什么爱好啦圈子啦搭上关系,好像就非得分出个三六九等不可。初入茅庐的失误能被原谅,但人们更爱那种上手即是巅峰的天才。
“这不需要什么专业。”露易丝看上去有些惊讶:“……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呃……?”夔娥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最后她退而求其次地委婉道:“可能是,受到一些争强好胜的影响?”
露易丝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是了……怪不得他会拟定这个计划,这么一看,你确实是有这个问题。”
“问题?”
露易丝往地上铺了块野餐布,午餐是她们一起准备的,其中一半都是中餐,还有部分甜品。那已经是极深极深的秋天,透着冬季来临的前兆,高大的乔木已经尽职尽责地完成了送葬仪式,就差一场隆重的冬雪,为生命添上纯白的尾声。她们坐到餐布上,露易丝一边摆出盒子,一边说:“说实话,你有时候确实过于……”
她想了想措辞:“说是争强好胜也没错,但你不止于此€€€€你是不是……太在乎输赢了?还有一点害怕搞砸和失败的心态……”
她有些困惑地总结道:“也许你自己有发现,但忽略了€€€€没有谁是天生强大的。而你在畏惧€€€€畏惧弱小。搞得就好像不能立刻去成为‘最好’就是什么罪过一样。”
露易丝的话在她脑海里砰地炸开,她对此哑口无言。
她塞了一块糕点,假装自己没有在难为情€€€€好吧,她也不想的!没准这是夜兔共有的毛病呢!
如果哈尔乔丹在这里,他大概会大声地替这小姑娘挽回(或者说落实)一下形象:对,对!我打听过啦!夜兔一族全他妈有这破毛病,不是最强就不配活着,个个打娘胎里出来就不能有缺点,慕强慕到斯巴达都甘拜下风。
“人是会犯错的,嗯,姑且,我们先认为接受了地球文化的你是个人。”她说:“搞砸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克拉克说得没错,你控制不好力量的一部分原因就是焦虑搞砸和失败,同时又太想做好了。”
“而你是不是有点固执地认为,你控制不好力量是因为还不够强大?”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虽然实际上这是克拉克的身体。
“……有点本末倒置了啊。越追求强大越焦虑,结果就是迟迟没法完全控制力量。”
她说,或者说,她传达出了来自克拉克€€肯特,也就是超人的经验。
“……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夔娥小声道,她沮丧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到现在为止,我的脸皮已经很厚了€€€€哎呀,阿莱就算被我气出猫猫病我也不太会愧疚啦,不过我知道他其实不在乎我添麻烦的,就是这样下去不行啊。”
她说,“这样下去怎么行呢?他们都是凡人之躯,连我都不行的话,他们怎么办?”
布莱雷利或许隐约地察觉到了这个问题€€€€然而,这就是这群年轻人的不足之处了,哪怕夔娥真的失控,他也有能力给她兜底,剩下的慢慢改就是了。
不过他很少透露这种想法,估计是碍于€€€€他才被捡回来不久,所以布鲁斯也不好骂他,换做他们家任何一位,大概都逃不过被蝙蝠侠冷着脸说教。她不太清楚布鲁斯和布莱雷利讲了什么,才让他松口€€€€答应外人来插手这件事……也有可能是超人所代表的“希望”确实有着十足的分量。
她们继续谈论€€€€但话题又不知不觉中歪到了一开始的摄影上。
“嗯……正如之前所说的,记录€€€€或是占有。一份留念,一份美好,一份悲伤或一份痛苦,一份把柄又或一份罪证。”
“亦或者一份能惊醒他人的、有力的、直白的痛苦。”
“在当今年代,照片已经不如一战之前那样,能够直白地揭露真相,代表既定的事实了。尽管PS技术兴起之前,人们也没少利用摄影歪曲事实。”露易丝说:“但对于有良知的人而言,原原本本的记录真实€€€€不是为谋求名声,也不是为了掩盖或者歌颂。”
“……而这其实并不需要技巧€€€€甚至,只要做出最简单的动作,摁下快门。”
“这样的照片亦是有分量的。”
她微笑道:“€€€€所以,先别去管什么摄影技巧,也不要在乎别人的评价,来吧,吃完午饭,我们可以继续。”
€€€€直至现在,她似乎才察觉到露易丝那未尽之意。
真实的分量莫过于此€€€€追求真理的远远不止戴安娜€€普林斯,还有更多的、没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同样为之奔走。就像她挚友的父兄,就像以血肉之躯,深入战场捕捉过那令人心碎痛苦的露易丝。布莱雷利眉眼沉着,曾轻声对她说:别太小看普通人,也……别太过要求自己。
真实、真实。在满目绿光中,她坚持睁着眼,她还是没太懂,这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超人强大的躯体在氪石的照耀下无处遁形。
作为人的弱小和作为夜兔的强大,两者本就是难以融洽之物啊!
她艰难地想着,而布莱雷利的话却不合时宜地€€€€再次跳了出来:我有个计划……
他总是有个计划,而且总卡在一些突发奇想的时刻,很难让人认同那是个计划。
……你不需要做什么,等待就够了,你要等着我去找你。
夔娥最终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无论如何她都是相信他的,她只是担心€€€€这不是属于她的性命。
……
……
刀刃磕到了地上。
他带着那一脉相承的冷峻眼眸,相比他的兄长,他才是将父亲气质完完整整拓印下来的那个人。他迎风而立,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他也让这魔性的城市侵蚀,潜移默化为了能在第一千次被杀死后,仍旧能从影子中挣扎着活过来的传说。
“……母亲。”
不再低垂着眼睛,也不再是笼罩在祖父姓氏下的刺客。
“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塔利亚平淡地说,没有喜悦,也没有过多的感叹。即使如此,她还是在脑海中闪过了这样一段沉思:她是否太小瞧了他?又或者说,她太小瞧了哥谭,这阴沉的雨、这泥泞的道路,还有这以谋杀作为旋律的舞场,她本以为,她教给这孩子的杀戮之道足以让他在其中大放异彩。
“只有你?”她说,抽出了刀€€€€他几乎同时摆出架势,相似的面庞,恍惚间让她回到过去,她与那个人也是如此,在演武场€€€€在父亲的注视下,面对面,拔出刀刃,而后€€€€
“€€€€”
刃与刃的光芒撕咬在了一起,谁也不肯退让。
直到那一刻,她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在没看到布鲁斯,而是看到达米安的瞬间,在见证了€€€€那身该死的、沉重的披风有了切实继承人的瞬间。
也在她意识到,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自己为野心和那点微不足道的爱所培养的那个孩子的瞬间。
一切还未到结束的时刻。
第104章
浓稠的、流淌着的光芒在无人之处聚拢,像泪水,像月色,专职弹奏寂静的竖琴让金色的波纹缓缓荡开,让一望无际的明亮充盈了整个空间。
与这支金色相比,他睁着的蓝色眼眸是冷的,哪怕投入温暖的水域,也无法与之相融。
有人坐到了他的身旁,就像过往的无数次那样,在他兀自从心上掰下一片又一片孤独,放进嘴中咀嚼时,他们从能想办法从各种地方冒出来。
“真是一段奇特的过往。”对方说,黑色的长卷发随着他的姿势落到了地面。
“也怪不得哈尔打下包票,却一直找不到什么线索了。”另一个人说:“……就像一件寻找了许久的事物,兜兜转转,最后发现它其实就埋在最开始的地方。”
“你们都看到了。”布鲁斯说,陈述句。
“对,令人印象深刻。”克拉克说。
他们就这样,坐在金湖的岸边,用闲谈的口吻交换着情报。克拉克和戴安娜一开始就坠入了过往,布鲁斯是唯一一个找到杜兴德对峙的。这其中的缘由他们还尚且不清楚,就先放到了一边。
克拉克是从中窥见信息最多的,这不奇怪,这个局本来就是为“夜兔”而设置的。他回忆道:“在商民去往宇宙后,他们先是遵从建木和部分龙脉的指引,寻找到了一颗较为宜居的星球,重新开始,并以他们自己的语言给这颗星球取了名字……”
他用指尖,在地上画出了两个象形文字,随后,又逐一画出了其的演变形式€€€€一直到成为两个熟悉的汉字,徨安。
“他们接受了那一处‘龙脉’的洗礼,继续着辉煌灿烂的青铜文明,随后和人类一样,从奴隶时代过度到封建时代,不过和地球不一样的是,他们的发展更快,体格也更强大,在人类还未参透宇宙奥秘之时,夜兔们就已经造出里能自如前往宇宙的飞船。”
克拉克托着脸颊,静静地看着那汪能创造奇迹的湖水:“……因此,比起连飞行的做不到的地球人,夜兔们可以随意来往两星系之间。不过,尽管他们保持了与先祖相似的相貌,由于龙脉的洗礼外加对新环境的€€€€也就是黑暗的适应,他们即使能够反打回地球,地球也不再是千年前的故居了。”
“……阳光。”他伸出手,像是在虚空中捞了一把什么东西:“阳光让会让他们无限地虚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