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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真的打算放他走?”维托里奥瞥了一眼他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首领:“我还以为,您有点那个打算€€€€把他当作继承人什么的。”
“是啊,我做得够明显,不是吗?”
原本面露微笑的人此刻将面孔上的友善尽数卸下,他灰色的眼睛闪动着,“维托里奥,你还记得狐狸乔万奴沙的故事吗?”
狐狸乔万奴沙是流传于意大利地区的民间传说,大致内容就是穷人朱塞佩在机智的狐狸乔万奴沙的帮助下娶到了国王女儿的故事€€€€乔万奴沙巧妙地利用谎言、赊账、以及信息差等等方式,以小换大,最终让穷人朱塞佩真的得到了能与国王女儿相匹配的身份,并以梨树伯爵的身份得到了国王女婿的位置。
而乔万奴沙在事成后,向朱塞佩索要的报酬只有一个:她死后,希望有一个漂亮的棺材,和一个隆重的葬礼。朱塞佩答应了。然而,当乔万奴沙假死以试探朱塞佩是否信守承诺时,朱塞佩却说,把她直接丢到窗外去吧!
于是愤怒的乔万奴沙直接离开了朱塞佩,再也没回来过。
“……”有时候,维托里奥实在搞不懂埃科修斯的想法,这和狐狸乔万奴沙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勉强发散了一下思维:“您认为阿祖罗会像乔万奴沙那样……恕我直言,我们可不是仅有一颗四季结果的梨树,其他一无所有,只能靠狐狸来帮助的朱塞佩€€€€而且,更多的是阿祖罗在依靠我们,连老兰钦的治疗费用也是法布里奇家族承担的。”
他说得很委婉了,简单来说,您这对号入座得也太离谱了,恕他不敢苟同。
“哦,哦。”埃科修斯耸耸肩:“我的意思是,答应人家的总得做到。我可不是朱塞佩那个蠢货,你看,我替阿祖罗付了老兰钦那老头的医疗费,虽然那老头经常骂我€€€€还有,我也答应了给他自由。”
“……所以,您的意思是,您信守了承诺,他就不会像乔万奴沙那样离开?”维托里奥捋清楚了埃科修斯的想法,他根本不想阿祖罗离开:“€€€€他万一真的想走呢?”
“啊,”埃科修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我的朋友啊,这就是你需要学习的地方了,有时候,越禁止的事情,就越会引起反抗,我不适当放他出去走走……”
“€€€€他又怎么会明白,他其实根本就无处可去€€€€这个事实呢?”
“……”
野兽终于露出了藏在微笑、亲和之后的獠牙。
“老兰钦死了,哼,他终于死了。”埃科修斯愉快地又喝了口酒:“他总爱叨叨那点什么正义、英雄,这世道,做英雄的,可比咱们当恶棍的送命还快。”
“他似乎有提过阿祖罗的父亲是英雄。”
“英雄?”他嗤笑了一声:“怕不是鲁莽鬼,因为一件没必要的小事丢了命。”
被评价为“鲁莽”的布鲁斯本人听到后,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他死得不太是时候,哦,虽然我说他终于死了,但也没希望他死得那么早,主要是他一死,也就没有别的理由拘住阿祖罗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也知道,阿祖罗有时候就会有点无所谓的善心€€€€我本来觉得,再掰他个一两年就没问题了。”
“这倒是,”维托里奥认同道:“但其他方面……”
“他做得很不错,不是吗?”埃科修斯用赞赏的口吻评价道:“瞧瞧吧€€€€你有没有看过他的几份提案?天马行空,有点稚嫩,但是有可行性。”
“他总是这样。”维托里奥道:“能发现方向,在您斧正错误后,事情发展得总是超乎寻常地顺利。”
“对吧?他很聪明,也不知道老兰钦怎么教出来的这样一个小怪物。”他可惜地砸砸嘴:“……不过他始终不待见我,不过,我们只要能留住阿祖罗就够了。”
“€€€€而他,而我,我们能带着法布里奇走上一条前所未有的辉煌大道,哈哈哈哈,我愿意教给他所有家族事物,就像芙瑞嘉毫不吝啬地将她的骗术和易容教给他一样。如果可以,我还能把乔凡娜嫁给他,毕竟乔凡娜确实也很喜欢他那张脸。”他举起杯子,似乎已经看到将来辉煌的愿景:“€€€€前提是他回来,他会回来的。”
他喝光了最后一滴酒,然后轻柔地向维托里奥吩咐道:“记得把他的行踪透露给那些看不爽我们的老对头。”
“€€€€哦,说起来,我记性也逐渐不太好了,塔加米诺好像也还剩几个小猫小狗吧,不过没关系,等他什么时候腻了回意大利,你亲自带人去保护他。”
“毕竟,”埃科修斯说:“法布里奇永远站在他的身后,只要他为我所用。”
他的笑容就定格在了那一刻。
下一个瞬间,一记裹挟的愤怒的拳头就狠狠地砸在了这个幻境上,布鲁斯一拳又一拳地击打在他那虚伪的笑容上,顺应了他愿望的幻觉终于不再让他只看得到摸不着。埃科修斯像个假人一样,还在说话、微笑,即使他的面部已经被男人的拳头凿到变形。而他的二把手站在一旁,还在按照既定的剧本对话€€€€哪怕,这场面在外人看来相当滑稽。
布鲁斯已经很少€€€€很少如此愤怒过了,他靠愤懑与不甘行至今日,亦靠这些撑起了那沉甸甸、黑漆漆的蝙蝠侠,即便如此€€€€
你都€€€€做了€€€€什么!!
他睁着眼睛,蓝色的眼珠像玻璃球那样,无机制,无光彩。带着明明已经消耗殆尽,却仍旧在下一秒涌出的悲戚;他掐着法布里奇的脖子,自己却率先陷入窒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携带致人死地的心愿挥舞拳头,他已经快被愤怒的风暴给卷入,撕裂,而后坠入万劫不复。
那是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这群恶棍,操控他的人生,还想埋葬他的善良,让他背离他的心灵,剪下他的道德!
他不曾参与他的漂泊,不曾知道他的噩梦,他只是个虚影,一个不存在与他此刻生命中的亡灵。
恍惚间,布鲁斯又回到了某个不眠之夜€€€€他记得阿祖罗房间里摆着一尊黑色圣母像,由上至下,注视着双眸紧闭、被魇在床上的孩子€€€€那是阿祖罗,还是布鲁斯自己,他已经分不清了。月光从窗外撒入室内,蝙蝠从窗边飞过,一切总在反复上演着,连终有一死的安慰都开始变得乏味起来……
……
……
无力睁眼的兰钦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无从得知的是,在他口述遗言时,握住他手的并不是阿祖罗,而是一名负责照顾他的护士。护士西多妮握着他枯槁的手,直到兰钦真正盼念的人到来。先去和埃科修斯述职的阿祖罗姗姗来迟,他和她道了谢,接过了她的工作,而护士西多妮也顺理成章地退出了病房。
她没有向阿祖罗转达那番他未曾听到的遗愿,之后也没再有机会见过他。她出了病房后,跑到护士站,借着小憩的姿势偷偷掉着眼泪,她不是不想告诉那少年真相€€€€只不过,整个私人医院都是法布里奇财产!在他要求她不许透露任何兰钦的只言片语时,她只能照做,这些穷凶极恶的黑手党,时常要挟人的性命,作为普通人的西多妮,丈夫、母亲和孩子都被黑手党监控着,她没有任何€€€€与这庞大黑暗对抗的余地,也不会有任何宛若罗宾汉式的英雄人物来帮助她。
第112章
船上的生活多少会呈现出一种单调,和身处陆地的日复一日不同,陆地的生活是线性的,遵从某种已经被前人摸索出的轨迹€€€€并被称作“安稳”与“体面”的内在物质所主导,这些足以包裹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海上的生活是延展的,壮阔的海水以与世隔绝作为代价,赋予了人们去到任何地方的自由,许多历史的开端便始于某个人€€€€某个团体的离岸,他们没日没夜的颠簸在大海上,败血症、疟疾、高烧,人死前的哀嚎会被大海无情地吞噬,恐惧、孤独和连意义都不会被留下的死亡更是磋磨人的心灵。
有时候,站在甲板上的杰森也会想,那些属于海员,渔夫以及海盗的传奇,在慷慨地为他带来了湿咸的海风和同海洋君主惊心动魄的交锋后,那些€€€€总在故事结尾,以一种神秘的、迷幻的、宛若海市蜃楼的方式隐匿的主人公们。
那是一种没有终点,永远在被续写的冒险,永远定格的年纪,永远有情有义的,不会因世道而改变,可他们又为自己留下过什么呢?财富,名声,美人,都是唾手可得又转瞬即逝的。也许他也曾经向往过一点,向往冒险是潜伏在他血脉中的天性,而佐罗和帕洛斯船长,区别也许也仅仅是一个在陆地上纵马,一个在海洋上航行。
在船上的日子里,杰森作为机械师€€€€你猜怎么着,他还真的会维修马达,检查轮船运行,他已经忘了他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学的这个,起码这门手艺让他在船上看上去比迪克格雷森来得有作用,不过,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需要他修的,这一路还算平稳,哥谭那边也没人察觉到红头罩和夜翼成功跳出了陷阱€€€€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别人会以为他们已经被丧钟宰了。
此时,他正看着阿德里安和附近海域的载着蔬果的小船做交易,吊钩缓缓吊起那些蔬果,阿德里安说,尽管这一片海域还算安全€€€€等靠近中国海域后,就不用再担心追兵的问题了。不过安全起见,杰森和船上的另外一个船员还是守在一旁,以防意外发生。
“给。”
顺利完成交易后,阿德里安从袋子里摸了一个苹果抛给杰森。杰森也不嫌弃,用袖子擦了擦就吃了,在船上能吃到水果总是好的。
“很快就到中国了。”阿德里安说,他如释重负地站到杰森身边,自己也剥了一个香蕉,其他水果都被运到厨房去了。
“终于快到了。”杰森说:“看来我和大海无缘,这段时间的航行不算无聊€€€€但我还是更喜欢陆地,说真的。”
迪克那家伙倒是一直活蹦乱跳,虽然他们都不晕船,不过他在这方面的适应力要比自己好上太多,这点杰森不得不承认。
“这很正常,”阿德里安说:“你看上去是那种会陷入海洋忧郁症的人。”
杰森转过头:“海洋忧郁症?”听起来像什么雪盲症一样,不过他大概能揣测到这类病症的含义,长久地面对着一望无垠,又阴晴不定的大海,人的精神是会崩溃的。
“只要在船上呆得够久,谁也不知道自己哪天就中招了。”阿德里安点了一支烟,并给了杰森一根:“不过,也有人这辈子都只能在海上,这很难说清,但事实就是这样,所以得给自己找点事做€€€€现在的日子好过多了,还能看看电影。”
烟雾缓缓从他的唇边淌出,又很快被海风吹散。从这里往后看,能瞧见船尾拖拽出的层层白浪,揉皱的波浪痕迹向外扩散、消失,蓝绿色的海面在阴云的布置下,显得格外沉默€€€€沉默得如同杰森陶德的眼睛,他叼着烟,但没点燃,他无所谓地继续趴在栏杆处,随便说点什么吧,他想,随便说点什么。
“他也是吗?”
“什么?”
“海洋忧郁症。”
“我也不确定,也许吧,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太特殊的€€€€既不像迪克,也不像你。”阿德里安说:“不过说实话,你不太像你的兄弟€€€€介于我现在就认识你的两个兄弟,你和那个俄罗斯小伙倒是很像。”
他在说阿尔塔蒙,杰森了然。
在大部分人眼里,阿尔塔蒙€€希什科夫就是个典型的俄罗斯人,不太爱微笑,性格平静,相比起他另外两个过分闹腾的同伴,他过分安静了。而杰森不讨厌这样的人,他是那种€€€€不论你说什么,都会认真倾听的人。而在阿德里安的叙述中,他似乎并不单能激起人的倾诉欲。
“他是个沉着的人,”阿德里安回忆道:“刚开始或许没人能注意到,当然,这也有他不爱说话的因素。不过,我想应该没什么人会讨厌他€€€€除非他患有恐俄症。”
阿德里安有幸见过几次布莱雷利焦躁的时候€€€€当时他根本不知道他在焦躁,谁叫这小子越是危险,越是习惯笑,如果忽略他紧绷的脊背和闪烁的眼睛,多少人就这样被他骗了过去,夔娥这时候一般会一反常态地不言语,而她掌心的东西€€€€如果有的话,经常会被她捏到变形,只有这时候,以沉默示人的青年才会轻轻把其他两个人揽过来。
“冷静一点。”他说,这在别人看来,简直没头没尾€€€€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了,他就像一支专门针对情绪的镇定剂,不是我夸张,他是那种€€€€当你把事情搞得一团乱的时候,会默默起身去先揽下残局的,争取时间让你冷静的人,不论你是搞砸了家务、出行计划还是别的什么,不会责备,也不会催促€€€€他一直站在那儿,只要你需要,可以随时握住他的手。”
“……他们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团队,性格合拍,这也是种幸运。”
“是啊,一个团队,一群相互信任之人……”
“你似乎也有这样的朋友。”阿德里安听出了他的感慨。
“有。不过我们暂时……分开了。”
“哦,”阿德里安不以为意:“人总在相聚和离散的路上,祝你们早日再聚。”
“会的。”杰森说,郑重其事地:“一定会的。”
……
……
迪克和杰森在日本的一处港口下了船,在确定没有追兵后,换乘飞机直达上海。而在到达上海的第三个晚上,他们收到了有有且仅有一次的、蝙蝠家族内部的通讯,接通后,对面没有任何信息、提示,这让迪克很快意识到,那就是一段空白的录音。
“保持,不要挂断。”杰森大喊道:“……找到了!”
在他成功定位的刹那,刚才还明灭的信号就悄无声息地被抹去了。不,准确地说,预设置的时间一到,发讯器就会自主销毁。
“好吧,是他的作风。”迪克凑过来:“地点?”
“中国南部的一个省份……从卫星地图上看,他们的位置在山里。”杰森把位置缩小,“这很奇怪……这又不是亚马逊雨林或者金三角,你看,附近甚至有村落。”
“的确,如果是被设计困在杳无人烟的荒野,那确实有点麻烦,以他们的本事,就算一时在深山中迷路,想走出来也不是问题……那座山里有什么吗?”
“谁晓得。”杰森把地图默背了一遍,往座椅上一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们迅速收拾好了用得上的装备,感谢中国发达的交通网络,他们很快就到达了布鲁斯他们出现过€€€€还是很有可能最后一次出现过的那座县城。在直接上山前,他们沿着山脚的村、镇,一路打听他们的行踪,最后得知他们曾经短暂地在一户农人家中落脚休整,又很快不知所踪。
在争取到屋主的同意后€€€€说是屋主,其实不过是一位看上去有些羞涩的农家少年,他的父母都外出务工去了,只留他和家中老人,老人目前也上集市去了。他说,他还得记得在大约一周前,来到这里的哥哥姐姐,他们说自己是过来实践的大学生,借住的时候还给了食宿费,尽管自己家里人并不准备要。
“他们有说过他们去做什么吗?”迪克问。
“好像说过,他们说上山去调察什么……什么数据什么的,这是不是气象局会做的事情啊?”少年挠挠头。其实他们的原话不是这个,不过,横竖都是借口,迪克见他实在搞不明白地质勘测和测量降水不是一件事,就贴心地把话题转到了下一个问题:“那他们说过还会回来吗?”
“……也许?奶奶就说把房间留好,因为、因为离开的话,也只能回来啊,公路在这边。这边山头是连着的,要走其他的公路得连着翻好几个山头呢。”
“啊……这样,谢谢。”迪克温柔地笑了笑。尽管这是个带着滑稽口音的外国人,一番交谈下来,少年觉得他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人。
虽然在另一位更高大、看上去也更不好惹的外国人走过来的时候,他还是被吓了一大跳€€€€然后刷地躲到了迪克背后去。
迪克:“呃,这孩子有点怕生。”
杰森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不那么生硬:“……赶紧看完赶紧完事吧。”
果然还是个小鬼,一身趋利避害的本能。杰森在心底想,他不是那种会在乎小孩怕不怕自己的人。他步子一迈,跨过门槛,从院子往正厅中走去。
“他是我弟弟,没什么恶意……”
“……哇,”少年惊讶道:“他好帅啊!”
“啊?”迪克被弄糊涂了,等会儿,你到底是怕他还是不怕他啊?
最后迪克决定不然先算了。
他转而进门去找杰森。
整个客房没什么特殊的,房子里还有一点淡淡的土腥味。他们一阵翻找后,居然从床下翻出了一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