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善提醒他:“你敲门声音那么大,他不可能没听见。”
“无所谓。”张盏优风风火火地跑进自己房间,关门前在自己脸上摸了摸,“我去化个妆,晚上让他请我吃饭。”
谈善:“……”
谈善虽然知道他一天能谈三个真见识到还是有点震撼,你情我愿的事他也说不了什么。他神色一时复杂。
他正准备关门张盏优又出来。
“等等,你看。”
张盏优举着刚通过申请的手机,对方的朋友圈放眼望去一片隆起古铜色肌肉。
“他为什么要用体育老师的微信加我?这是什么新的拒绝人的方式?”
谈善太阳穴惊跳。
“少管闲事。”鬼在他耳边说,“楼上有一个活死人。”
“你们人应该有什么相关的机构,捉鬼的,或者其他。”鬼从身后虚空中抱住他的脖子,“假使有人来抓我,你会把我交出去吗。”
他仿佛是兴之所至随口一问,手绕过谈善后颈,将他下巴抬起来。这个动作要亲吻实在是困难,鬼放弃了,大白天,头顶灯光“刺啦”地闪。
“灯怎么又坏了?”张盏优抬头看,牙齿忽然战栗了一下。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
见谈善不吭声张盏优缩了缩脖子:“前段时间我家里人重金求来的舍利不是断了吗,我心里一直发慌,就找了人上门做法事,一会儿可能有点吵,搞完我请你吃饭。”
谈善下颔绷紧了一瞬。
张盏优又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奇怪,怎么还没来,约的是这个点儿啊。”
关了门谈善蹲下去,他一夜没睡下眼睑长出淡淡的青色,这会儿揉了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完默不作声从玄关柜子上拿铁盒,倒一粒薄荷糖往嘴里塞,“嘎嘣”咬碎了。
鬼凑到他嘴边闻。
谈善心平气和地问:“有没有嗅觉?”
“唔,大概。”
鬼语焉不详。
“一会儿做法事的人来对你有影响吗?”
鬼轻轻笑了一声:“你想他对我有影响吗?”
谈善还半蹲着,他其实是低血糖,眼前一直在发晕,尝试了好几次都没站起来,不得不保持同一个姿势缓冲。听了鬼的话一手撑着鞋柜,几不可见地咬了下后槽牙:“你再问一遍。”
鬼和他僵持着。
空气受挤压。
直到门外再度响起动静谈善才能够勉强站起来,他没有看鬼一眼,径直打开门出去。
鬼在他身后沉默,凝固成一座雕塑。
谈善“砰”一声甩上门。
张盏优正让过来的人换鞋套,殷勤地介绍:“不到一个星期前,晚上我跟我朋友回家,进门的时候那舍利断的,滚了一地我都不敢捡。真不是我扯断,平白无故就断了。三个月前我姥姥还说这东西送去寺庙开过光,能辟邪。”
和尚点点头:“我明白了。”
说和尚也不是和尚,就是剃了光头,脑门上六个点,肩上挎了个历尽沧桑的布袋子,看不出法力高强的模样。谈善放下心,拿钥匙开门,准备回去。
钥匙插入锁孔的一瞬间€€€€
“施主留步。”
“……”
一秒,两秒,谈善将钥匙收回来,转过身,后背抵在门上,缓缓地直视老和尚。
老和尚善意地笑了笑:“又见面了,贫僧法号道决。”
张盏优不理解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你们竟然见过?”
谈善语气平静:“刚见过,大师本领高超,念两句佛偈敲两下木鱼,就大显神通抓了鬼。”
明镜台商君下坠那一幕在眼前闪过,谈善脸色骤然冷下来:“你一个和尚,不在庙里呆着,天天跑出来干什么。”
他情绪一直稳定,从前也绝不会用这样的口吻跟别人说话。
和尚意有所指:“总有厉鬼害人,不得不下山除害。”
他从布袋里掏出一本证明,带出好多符纸:“我不算彻头彻尾的和尚,偶尔吃吃斋饭念念佛罢了。今日事情复杂,我一人恐怕处理不了。谈议员最近常拨冗到我们部门坐坐,喝两杯茶,还得感谢他愿意让我们插手。我们隶属非自然现象管控部门,这是我的职员证。”
张盏优大惊小怪:“你们还有部门?”
和尚说:“我还有俗名,俗名王道决。”
谈善没什么感觉地扫过一眼,态度不冷不热:“动静小点,我昨晚没睡,回去睡觉了。”
他将钥匙插-进锁孔。
“不想一起来看看吗?”
和尚:“看看楼上到底住着什么。”
他话音一落张盏优张大嘴,哆嗦着道:“楼上,楼上住着什……什么?”
谈善:“没兴趣。”
“或者搞搞清楚为什么鬼会越来越虚弱。”
冰凉钥匙在掌心扭转。
谈善反锁了门,朝和尚摊开手:“给我一张符,能暂时困住鬼的。”
-
三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狭窄黑暗的楼梯间。
和尚:“很简单,鬼要么因为执念要么因为恨逗留人世,还有第三种,可以忽略不计。”
“前者能力有限,不堪一击,往往等不到实现愿望就魂飞魄散,比如明镜台的鬼。”
“因恨而生的就多了。”
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布鞋稳稳地踏在水泥上:“这类是厉鬼,通常随时间累积恨意不减反增,过去时间越长戾气越重,难以超度。他们的复仇大概率会成功,一般来说,结局是灰飞烟灭。”
在站上最后一节台阶时他停下,背对着谈善,说:“他还没有害过人,送去大悲寺超度,能摆脱业障获得往生。”
谈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张盏优不肯一个人留下非要跟上来,老和尚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话他也听不懂,催促道:“快走啊,这楼梯间怪阴森的。”
谈善先一步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光从外面照进来,他微微眯了下眼,挺客气地扭头说:“您还是先把楼上的鬼抓了再说。”
“咚咚!”
张盏优再敲门的时候力道明显小了不少,他打心底害怕,心里默默希望门不要开。事与愿违,过去很久,年轻瘦高的男人再次出现在门口,他将门开了一条小缝,疲惫道:“还有什么事么?”
“我,我……”张盏优结结巴巴地说,“我想€€€€”
谈善接过他的话:“不止一个地方漏水,卫生间的天花板也渗透了。”
“我们找了水电师傅上门。”
谈善拉过王道决,礼貌地说:“能进去看看吗?”
俞熙在他脸上环顾一圈,似乎在思考他话的真假。漏水这事儿解决不了这俩人总是会上来敲门,万一事情闹大……
“进来吧。”他拉开门。
这座公寓楼左右格局基本对称,“L”形延伸,最里面是卧室,卫生间在靠近玄关的地方。整间房子能见到的客厅和厨房乱七八糟,沙发上有半只男士袜子没来得及收好。俞熙领着他们去卫生间,用毛巾擦袖子上的水:“刚出差回来,发现漏水第一时间拧紧了,还没来得及收拾。”
卫生间到处都是水,谈善拖鞋底很快湿透了,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
这楼靠近大学城,是极少数的精装公寓,租金高昂,一般住大学老师或者家底殷实的学生。俞熙看起来像在上班,谈善盯着地上的光€€€€上午光线明亮,还开了灯,看不出这人有没有影子,但他应该不怕太阳。
和尚装模作样地摸了下水管。
谈善:“好像不是这里,能带我们去卧室的卫生间吗?”
俞熙:“不行!”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毫无破绽地解释:“卧室……卧室没收拾,乱得见不了人。”
“这里之前好像住着我朋友的体育老师。”谈善又问,“他搬走了吗?”
俞熙咧开嘴:“你说他啊。”
他谈到那个体育老师时声线里缠着蜜糖砒-霜一类粘稠的东西,眼底爬上黑雾:“我们合租,他寒假回家了,还没有回来。”
“你们如果找他,我会转达。”
这整间两室一厅,不管是洗手台上的牙刷杯还是阳台上挂了许久没收的衣服,都明晃晃彰显只住了一个人的事实。
拖鞋湿了水,每走一步都沉甸甸。
谈善慢慢地“哦”了一声,他弯下腰去擦拖鞋上水珠,半弓身体。俞熙还在跟吓个半死的张盏优喋喋不休地夸奖:“我们合租很久了,他的阳气旺盛,我本来活不了,吸一口又好了。”
他的舌头开始往下掉,牙齿也往下掉,眼珠子也往下掉。脸上的皮一层层垮下来,露出森森白骨和皮肉。
“啊啊啊啊!”
张盏优爆发出一声尖叫。
和尚见怪不怪,他早在进来时就在路过的地方贴满符纸。他拎着张盏优后领子往后退,念了句“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你们骗我€€€€”
俞熙指甲顿时暴涨,黑气从他身上一茬一茬往外冒,阴湿得像十八层地狱。他恶狠狠瞪着和尚,饿虎扑食一般冲过去。
和尚手里还拎着人,躲闪不及被挠了一爪子,被挠过的地方很快发出硫酸腐蚀的“滋滋”声。张盏优吓傻了,刚粘得眼睫毛往底下掉。
谈善没管,他仿佛被什么吸引,往卧室走。
卧室门紧闭着。
在他手握上门把手的瞬间,俞熙突然反应过来少了一个人,他扯着张盏优头发口齿间不断往下滴涎水,和尚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根桃木剑刺穿了他心窝。
“扑通”俞熙跪倒下来,整个眼眶里全是翻出来的眼白,直直地望向卧室的大门。
谈善推开门,一具干尸横躺在两米的大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