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 第70章

修离一怔:“你怎么……难道你见过柳棠时了?”

扶桑没想到修离猜得这么准,急忙“嘘”了一声,低声道:“这是秘密,不能让殿下知晓。”

修离点了点头,也不多问,道:“李暮临的确说过。”

春宴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却成了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人,关于他被处以极刑的原因,众说纷纭,可没人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修离紧接着道:“但我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他这人油头滑脑,素爱夸夸其谈,他说十句话,挑挑拣拣也只有两三句能信。不知道柳棠时怎么想,反正我认为他是瞎编乱造的,没有哪个皇子会蠢到在御花园里和太监白日宣霪的。”

扶桑头脑简单,通常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棠时哥哥言之凿凿,修离说得也很有道理,他不知道该信谁了。

修离又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你弄清楚真相又能怎么样呢?春宴既不会死而复生,你也没办法帮他报仇。多思无益,不如放下。”

扶桑点点头:“你说得对,确实应该放下了。”

就让春宴成为一个谜,留在过去罢,他要向前走了。

洗漱过后,扶桑和修离一起去客堂吃早饭。

落座后,扶桑左右看看,道:“不知道柳姑娘吃过早饭没有,要不要去问问她?没吃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吃。”

修离闻言一愣,倾身靠近扶桑,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音量道:“前儿个都将军谁都不带,只带了柳姑娘来见殿下,用意已经昭然若揭。柳姑娘迟早会成为殿下的女人,纵使殿下不能给她名分,她也是主子,而我们是奴婢,主子和奴婢怎么能同桌吃饭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扶桑虽然想过柳翠微会成为澹台折玉的女人,但他完全没想到修离说的这一层,他昨天不仅和柳翠微同桌吃饭,还把自己穿过的旧衣裳送给人家,实在是……傻透了。

正自羞惭,脑海中蓦然响起都云谏昨晚说的话:你若不想被柳翠微取代,就该趁热打铁。

昨晚稀里糊涂地被都云谏绕进去了,此刻他幡然醒悟,本就不属于他的位置,何来“取代”之说?他无心和任何人去争抢什么,根本不需要“趁热打铁”,更不需要都云谏教他怎么“趁热打铁”,他只需要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即可。

扶桑豁然开朗,但仍有困惑:柳翠微是都云谏献给澹台折玉的,他们俩应该算是一条船上的,可都云谏为何又转头撺掇他去和柳翠微竞争?都云谏究竟安的什么心?他想从中得到什么?

扶桑猜不透都云谏的心,唯有一点可以确定:都云谏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你说得对,”扶桑道,“是我糊涂了。”

修离道:“从€€城到嘉虞城,这一路都是我在照顾柳姑娘,对她还算了解,她知书达礼,性情温厚,就算以后成了主子,也不会苛待我们。”

扶桑含笑点头:“那就好。”

但内心深处,始终潜藏着一缕苦涩,无论他怎么蛊惑自己,都无法消除。

除非……他不再喜欢澹台折玉了。

有诗曰: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①

他对澹台折玉的这片痴心,有朝一日会不会变却呢?

“你知道我们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吗?”修离问。

“殿下前天作了一幅画,送去装裱了,说是最快也要三天。”扶桑道,“若是明天能弄好的话,兴许后天就可以启程了。”

吃过饭,喝完药,扶桑迫不及待地上了楼,叩响房门,听见澹台折玉的声音,一颗扑通扑通的心倏地便静了。

刚把门推开,小狸奴就朝这边冲过来,乍一看真的很像只大黑耗子,怪不得那天吓柳翠微一跳。

小狸奴被门槛拦住了,扶桑弯腰把它捞起来,一手托着它小小的身体,一手抚摸它,道:“玄冥,你是不是想我了?”

小狸奴仰着小脑袋,两颗乌溜溜的圆眼睛看着他,很响亮地叫了一声,仿佛在大声回应他:是!

扶桑低眉敛目,轻声道:“我也很想你。”

这一句落在澹台折玉耳中,即使不是对他说的,也让他心头一软。他温声道:“过来。”

扶桑抱着小狸奴走过去,目光始终黏在小狸奴身上,道:“我不在,玄冥没有挨饿罢?”

“你不在还有我,我还能饿着它?”澹台折玉道,“别忘了,我可是养过狸奴的人,比你有经验。”

扶桑坐在澹台折玉对面,终于抬眼看向他€€€€明明才分开半天而已,却好似分开了很久很久,竟有种“近情情怯”之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澹台折玉伸手覆在扶桑额头上,感受片刻,道:“不烧了。”

扶桑主动交代:“但我还有在乖乖喝药。”

他很怕澹台折玉问他为什么那么抗拒看大夫,他实在找不到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理由。但澹台折玉没问,好像把那件事忘了似的,他温温润润地看着扶桑,道:“昨晚你不在,我一宿都没睡好。”

虽然已经从修离口中知道了,可听澹台折玉亲口说出来,扶桑心里还是泛起丝丝甜意,道:“我也没睡好,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

“梦见什么了?”

“醒来之后就忘了。”

澹台折玉很想问一句“有没有梦见我”,忍住没问,道:“你才刚好,这两天就待在客栈里,哪也不许去,免得再复发。”

扶桑乖巧点头:“好。”

澹台折玉上下扫他两眼,道:“衣服怎么皱成这样?”

扶桑低头一看,确实皱得不像话,赧然道:“我昨晚穿着外袍睡的,忘记脱了,这就去换下来。”

顺手把小狸奴放到澹台折玉腿上,蓦地想起什么,扶桑问:“昨儿个送去洗的衣裳送回来了么?”

澹台折玉道:“还没有。”

扶桑道:“我去取。”

刚打开门,就瞧见了柳翠微,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怔了怔,柳翠微收回正欲敲门的手,率先开口:“我去送洗衣裳,听见浣衣娘说要给天字一号房送衣裳,就替她送了过来。”

扶桑忙将柳翠微手中捧着的一摞衣裳接过来,道:“我正要去取呢,有劳柳姑娘了,多谢。”

柳翠微明显感觉到扶桑对她的态度不似之前那般亲昵了,她不露声色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听修离说你伤风了,不要紧罢?”

扶桑道:“劳姑娘挂心,已无碍了。”

“那就好。”微微一顿,柳翠微又道:“你昨天说要跟我学绣帕子,若是得空了,只管去找我。”

扶桑都忘了这茬了,笑着应了声“好”,目送柳翠微离开。

等他关上门,澹台折玉道:“好端端的绣什么帕子?”

扶桑含混道:“打发时间而已。”

昨天中午,扶桑和柳翠微一起吃的午饭,饭后又去柳翠微屋里坐了会儿,瞧见她绣了一半的帕子,图案秀美,绣工精巧,便顺嘴夸了几句,柳翠微见他喜欢,慷慨道:“等绣好了送你。”

扶桑不由想起话本里常有女子送男子手帕的情节,便请教柳翠微为何这样编排,柳翠微含羞道:“帕子是女儿家的体己之物,送予男子即是定情信物,送予女子则是金兰之谊。”

扶桑还是有些不明白:“那为何偏要送帕子呢,送簪钗环佩不行吗?还更贵重些。”

柳翠微念了一首诗:“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请君翻覆仔细看,横也丝来竖也丝。②”

不等她再做解释,扶桑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手帕是用丝织成的,丝同思,可表相思之意。”

柳翠微道:“正是如此。”

扶桑心里闪过澹台折玉的样子,忍了一会儿,状似随意道:“绣帕子难不难?我每天都很清闲,除了读书就没别的事做,或许可以学学绣活,打发打发时间。”

柳翠微当即便说要教他,扶桑自然无有不从。

这其中缘由是不能说给澹台折玉听的,会泄露他的心思。

正心虚呢,就听澹台折玉问:“会下棋吗?”

扶桑摇头:“不会。”

澹台折玉道:“我教你。”

扶桑欣喜道:“好!”

应完就后悔了。

虽然他不会下棋,但也知道这是聪明人之间的消遣,他爹和棠时哥哥就经常在书房对弈。

他这么笨,要是澹台折玉怎么教都教不会,岂不是很丢脸?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第099章 小太监99

“薛隐。”

稍待瞬息, 薛隐推门而入:“殿下有何吩咐?”

澹台折玉道:“去买套围棋来。”

薛隐领命退出,来去如风。

扶桑对薛隐充满好奇,等躲在屏风后头换好了衣裳, 他坐在澹台折玉身旁, 饶有兴致地问:“殿下,薛隐平时都藏在哪里?除了刚来那天他在门口守了半日, 其他时候根本见不着他的人影。”

澹台折玉一心二用, 边看着手里的书,边回答扶桑:“薛隐并未刻意隐藏形迹,只是懒得露面而已。除了例行巡察,他通常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总一个人待着他不无聊吗?”

“薛隐独来独往惯了,性子孤僻, 独处反而更自在。”

“他是怎么做到随叫随到的?”

“一来他不会离我太远,二来耳力超群, 三来轻功卓然。”

“那他平时睡觉吗?”

澹台折玉笑睨他一眼,道:“凡是血肉之躯, 都得吃饭睡觉, 薛隐也不例外。”

扶桑想了想,道:“那当他睡觉的时候你召唤他, 他也会立刻来到你身边吗?”

“会,”澹台折玉笃定道,“即使睡觉时他也会保持警觉,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立马醒来。”

扶桑不由感叹:“这暗卫也太难当了。”

澹台折玉附和:“确实不是普通人能胜任的。”

薛隐当然不是普通人,他遭过的难、受过的苦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故而才磨练出坚韧不拔的心性。

在薛隐被舅舅派到他身边做暗卫之前, 澹台折玉就对他有所了解,皆出自表哥韩君沛之口。

薛隐的父亲薛憾, 曾是韩子洲的麾下,在龙骧军西北部任忠武将军,镇守西北边境。在一次战役中,薛憾被敌方将领斩断一条手臂,从此告别了战场。韩子洲惜才,原本打算留薛憾在武安侯府做个幕僚,谁知薛憾坚辞不受,领了朝廷的抚恤,便回了裕州老家,与妻儿团聚。

夫妻俩聚少离多,情分日渐淡薄,薛憾之妻张氏耐不住寂寞,与人勾搭成奸。为了与奸夫成就好事,张氏一不做二不休,在薛憾归家两个月后毒杀了他。张氏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被薛隐瞧在了眼里。

只守了半年孝,张氏就变卖了房产,带着薛憾所得的抚恤和拖油瓶薛隐,嫁给了奸夫做妾。办喜事的当晚,薛隐潜入房中,用一把柴刀,砍掉了张氏和奸夫的人头。

当时薛隐刚满十岁,等他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已是两年后了,其间他几乎吃尽了这世间的苦。薛隐找到武安侯府,说他是薛憾的儿子,韩子洲便收留了他,让他给韩君沛做随从。从此薛隐就成了韩君沛的影子,和韩君沛一起习文练武,又和韩君沛一起上战场,出生入死,建立了深情厚谊。

韩君沛的死,对薛隐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护送韩君沛的遗体回京之后,薛隐本想以死谢罪,却被韩子洲阻止,韩子洲告诉他,要死也得死在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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