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 第71章

之后薛隐就来到了澹台折玉身边,成了他的暗卫。但这只是暂时的,等到了嵴州,薛隐就会加入龙骧军,像他爹一样,镇守西北边境,直到战死沙场,埋骨鹿台山下。

这些惨事,澹台折玉当然不会说给扶桑听,扶桑只用活在他的小天地里,一直简单快乐就好。

扶桑口中还残留着药的苦味,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啜饮两口,道:“在永渠城那个晚上,救我的那个黑衣人,其实就是薛隐罢?”

澹台折玉说过,他曾派人暗中保护他,却没点明那个人是谁,自从见到薛隐,他心里隐隐就有了猜测,想亲口向薛隐求证,却没找到说话的机会,只好问澹台折玉了。

澹台折玉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而是低垂着眼帘,平声道:“薛隐只是遵照我的命令行事而已。”

扶桑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我才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澹台折玉特意点出来,是有什么更深层的用意吗?

澹台折玉抬眼,对上扶桑的视线,见他似有疑虑,蓦然意识到和扶桑说话一点弯子都不能绕,便直截了当道:“要感激,感激我一个人就够了。”

扶桑冁然而笑,用力点头:“嗯!”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薛隐就带着新买的棋具回来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棋盘和两罐棋子。

棋盘摆在中间,澹台折玉问:“想执黑子还是白子?”

扶桑谨慎地问:“有什么区别吗?”

“白子一百八十颗,黑子比白子多一颗。”澹台折玉道,“白子先行,黑子后行。”

扶桑道:“我得找支笔记下来。”

澹台折玉却道:“打发时间而已,不用那么慎重,记不住就问我。”

扶桑喁喁道:“我很笨的,要是同一个问题问你三四遍,你会不会嫌烦?”

“不会,”澹台折玉不假思索道,“我会觉得是我教得不好。”

扶桑的心先放下了一半,等学了半晌,发现澹台折玉果然耐心之至,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表情都没泄露出丝毫不耐烦,扶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间或响起欢声笑语,时间不知不觉地便流逝了,等到午饭时分,扶桑已将围棋的规则掌握了七七八八,不禁沾沾自喜:“看来我也不算太笨嘛。”

澹台折玉道:“你在棋道上很有天分。”

扶桑自夸只是调侃,没想到澹台折玉却夸得如此真诚,令他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澹台折玉笑着点头:“真的,有种‘无招胜有招’的灵性。”

扶桑心想,一定是安慰,当不得真,就连最疼爱他的爹娘都没夸过他有“灵性”。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眉开眼笑道:“那下午接着下。”

澹台折玉一口答应:“好。”

刚把棋子收进棋罐里,都云谏来了。

小狸奴原本卧在扶桑脚上睡得正香,都云谏一进来,它手忙脚乱地就钻进了床底下。

“殿下想吃什么?”扶桑问,“我去点菜。”

“你看着点罢。”澹台折玉道。

扶桑应了声“好”,便出去了€€€€经过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他对澹台折玉的各种习惯、喜好基本都已了若指掌,点个菜根本难不倒他。

扶桑一出去就看见了守在门口的修离,讶然道:“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修离道:“从原先住的客栈回来就在这儿候着了。”

昨天过来得匆忙,修离什么都没带,今儿个吃完早饭,他回了趟原先住的客栈,驾着马车把行李运了过来€€€€就是遇刺那天扶桑和澹台折玉弃车逃跑,随后被都云谏捡回来的那两箱行李,其实都是些衣裳鞋袜之类,没什么贵重物品。

扶桑拉着修离下楼,边走边道:“你昨晚值夜,白天理当休息的,干嘛在那傻站着?”

修离道:“现在不是就剩咱俩了么,我怕你一个人顾不过来,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又找不着我。再说值夜又不是睁眼到天明,殿下睡的时候我也睡,没那么累。”

扶桑道:“咱们现在出宫了,你不用还像宫里那样,守在门口随时听候差遣,该休息就去休息。而且殿下从早到晚待在屋里,要么睡觉要么看书,根本没什么可忙的,我自己完全能搞定,要真需要帮忙我会去找你的。”

修离点点头:“我知道了。”

先前修离是太子身边的老人,扶桑是新人,扶桑处处都要听他安排,如今扶桑却反过来指点起他来,虽是为了他好,但修离心里多少有些不大舒服,感觉被扶桑压了一头。

不过从他今儿上午在门外听见的那些言谈可知,扶桑现在俨然成了太子的体己人,地位已是今非昔比,他以后确实得仰扶桑鼻息了。

等扶桑和修离端着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回到天地一号房,都云谏已不在了。

把饭摆好,扶桑和修离正欲退下,澹台折玉道:“扶桑留下。”

待修离出去了,澹台折玉道:“过来陪我吃饭。”

扶桑眨眨眼,犹疑道:“都……都将军呢?”

澹台折玉道:“从今天起,我的一日三餐,都由你来陪我,用不着都云谏了。”

扶桑一时无言。

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就好像回到了那段只有他和他的美好时光一样……可逝去的时光是不会复返的。

他总是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贪得无厌,不要痴心妄想,安分守己地做个奴婢,只要能长长久久地陪在澹台折玉身边就够了。

可是,澹台折玉对他这样好,他怎么能够不贪心?

“怎么,”澹台折玉看着他,“不愿意吗?”

扶桑急忙摇头,又笑着点头:“愿意。”

过去坐下,小狸奴早已急不可耐,站起来扒着他的腿,喵喵叫个不停。

扶桑端起盛着羊乳的那只碗,用指尖试了试温度,然后递到小狸奴嘴边。

他弯腰看着小狸奴狼吞虎咽,趁机把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第100章 小太监100

围棋真的很能消磨时间, 才下了两盘棋,一个下午倏地就过去了。

不过冬天本就昼短夜长,下午尤其短暂, 午睡醒来后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若逢阴天则黑得更早。

天一黑就该吃晚饭了,一日三餐总是不能少的。

扶桑和修离拿着两副药去后厨, 一副是澹台折玉的药浴, 一副是扶桑要喝的。

把药煎上,点好了菜,两个人站在客堂等候。柳翠微出来用饭,瞧见他们,便过来问:“我能帮你们做点什么吗?”

修离客客气气地道:“这等粗活岂敢劳烦姑娘, 倒是姑娘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

柳翠微牵唇浅笑, 盈盈脉脉的目光在扶桑脸上停留一瞬,转身走了。

柳翠微根本见不着澹台折玉的面, 不免有些心急。

昨天受扶桑之托去服侍澹台折玉, 凳子还没坐热,话也没说两句, 澹台折玉就以狸奴怕她为由将她屏退了。

今天本想借着送衣服为由在澹台折玉跟前露露脸,没成想却连门都没进去,又以刺绣为由引扶桑来见她,可从早等到晚扶桑也没来。

扶桑明明那么真诚地说过会竭尽所能帮助她,怎么态度忽然就变了?

柳翠微心里不禁生出些许怨念,觉得扶桑辜负了她的信任。

其实扶桑惦记着学刺绣的事儿呢, 可他刚领略到围棋的乐趣,又被澹台折玉那几句称赞所激励, 想认认真真地把围棋学好,不教澹台折玉失望。

他实在没有一心二用的本事,只能先将学刺绣的事儿搁置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柳翠微方才那个眼神让扶桑有些过意不去,犹豫片刻,他跟修离知会一声,走到柳翠微所在的桌旁坐下,寒暄道:“你今儿个做了什么?”

“我把帕子绣好了,待会儿拿给你?”

“这么快?等晚饭后我去找你拿。”

柳翠微柔声道:“从前待字闺中,镇日里也没什么事做,全靠做女红打发时间,也就这点善长了。”

扶桑知她在自谦,却又不会说恭维的话,只好生硬地转了话题:“我这两天在跟殿下学下棋,一心不能二用,等我彻底学会了,就去找你学刺绣。”

得到了解释,柳翠微心里那点怨念便消散了,笑着点点头:“好,一样一样来,不急的。”

扶桑又道:“你整天闷在屋子里肯定很无聊,我那儿有许多话本,待会儿我挑几本好看的拿给你,做女红做累了就看看书,也算是劳逸结合了。”

柳翠微高兴道:“我下午还想着找几本书来看看呢。”

扶桑也笑起来:“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柳翠微敛眸浅笑,显出几分羞答答的小女儿情态来,娇俏动人。

扶桑看在眼里,蓦然有种既羡慕又惭愧的复杂心情。

这是真正的美人才会自然流露出的柔情媚态,而他,就算穿上华美的衣裙、妆扮成女人的模样,也只是个虚有其表、矫揉造作的空壳子,内里始终是个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的怪物,他有什么资格和柳翠微相提并论呢?

修离在喊他了。

扶桑起身过去,将这一瞬间的阴翳驱散,仿佛它从来存在过。

陪澹台折玉吃过晚饭,扶桑挑了两本话本给柳翠微送去,到了地字七号房门口,听见里面传出宛转琴音,他一敲门,琴音便停了。

等门开了,扶桑道:“是你在弹琴吗?”

柳翠微侧了侧身,让扶桑看见摆在桌上的七弦琴,道:“今儿上午修离去原先的客栈取行李,我让他帮我把这把琴带了过来。这把琴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每当我思念爹娘时,就弹一弹琴,心里会好受许多。”

扶桑笨嘴拙舌,恭维人不会,安慰人也不会,好容易才想起来一句:“你爹娘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的。”

柳翠微含笑点头,取来那方绣着花鸟图的帕子赠予扶桑,扶桑把话本交给她,又聊了几句,扶桑转身要走,就看见都云谏正站在地字二号房门口向他招手。

扶桑正需要他帮忙,便走过去,道:“劳烦都将军上楼一趟,将殿下抱到床上。”

都云谏道:“你先进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扶桑跟着他进了屋,都云谏从桌上拿起一本书,递给扶桑,道:“我昨晚说要教你的东西,基本都在这本书里了。”

早上被修离无意点醒之后,扶桑已经不需要都云谏再教他什么,但他还是伸手把那本书接了过来,心想不过是一本书而已,多看书总是没错的。

前后两张封皮上都没写书名,扶桑正想翻开一探究竟,却被都云谏制止:“现在别看,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记住,千万别被殿下发现。”

如此神秘,弄得扶桑既好奇又有些畏忌,他一天到晚和澹台折玉待在一起,想在澹台折玉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谈何容易。

他把书递回去:“算了,我不要了。”

都云谏接过书,随即直接塞进了扶桑衣襟里,而后推着扶桑往外走,根本不给扶桑拒绝的机会。

回到天字一号房,趁着都云谏抱澹台折玉上床,扶桑掏出那本无名书,塞进了他的书袋里,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都云谏走后,扶桑仍如前日那晚一般,吹了蜡烛,在黑暗中脱掉外袍,拿上装着松节油的小瓷瓶和那件白狐斗篷,小心翼翼地向床边靠近€€€€小狸奴乌漆墨黑的,灯一吹就和夜色融为一体了,扶桑生怕踩到它。

从床尾爬上床,澹台折玉还在悉悉索索地脱衣。

眼睛尚未适应黑暗,扶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即使这样都能让他心如鹿撞,赶紧背过身去调整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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