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还不到半个月,秦家便找来了。
且还依着当初说的,真的给了和二十文相比翻倍的工钱,还管午食和晚食两顿饭。
这么算下来,一个月郑杏花就能拿到手足足一两五钱的银子,这放在以前,她连想都不敢想!
如此好的差事,她自然是要打足精神好好做的。
吹了吹手中茶盏中的热茶,片刻后抿了一口,唇齿留香。
再打量一圈一会儿没见就变了大样子的前堂,郑杏花在脑内快速思索,一会儿要打水把这些桌椅板凳也都擦上一遍。
身边秦夏和虞九阙说起招工的事,招工启事已经贴在门口几日了,虽也有人上门问,却都不太合适。
非要选的话,秦夏还是倾向于招个识字的,这个条件加上后,显然是更难了。
说着说着,秦夏就看向郑杏花,问她有没有什么看法,倒是让郑杏花受宠若惊。
她知晓秦夏既然问了,就不是纯粹的客气话,遂仔细想了想道:“招伙计确实不容易,我这些年也在一些个食肆或是酒楼的后厨做过工,干跑堂这行的,都是一旦遇见好东家,轻易不挪地方的,就是想走,只要不是那等作奸犯科的油滑之辈,掌柜往往宁愿加工钱也不愿放人。”
秦夏叹口气。
“这一点我倒是也想到了。”
看来这事还真并非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
说到这里,郑杏花又提醒了二人一件事。
“掌柜、小掌柜,我再多嘴一句,咱们铺子大,之前在上家手里时,不是还关了一阵子?现下再开,落在那不轨之人的眼里便扎眼得很。假如日后招了伙计,后院住了人,再养条狗,夜里落了锁是不怕贼人上门的,可一旦没有人守着,别说是银子不敢放,就是灶房里的肉和鸡蛋,都有人偷呢!”
郑杏花说的都是自己过去的见闻。
这些个小偷小摸的,对铺子是损失,可报了官后因为东西说起来并没那么值钱,偷回家对方吃了喝了,更是无从对证,故而很难抓到偷儿本人,白白被恶心一遭。
秦夏头一回听说这类事,谢过郑杏花后也留了心。
看来除了要抓紧时间雇到合心意的伙计之外,还得养条看门犬才行。
次日一早,秦夏和虞九阙去陶瓷铺子为食肆购置杯碟碗筷,还要买几个花瓶,一个鱼缸。
因常去的陶瓷铺子和诚意堂离得不远,想着也差不多到了复诊的时日,两人就先去寻了一回徐老郎中。
来得较早,医馆里还没什么人。
只有一个来抓药的妇人,正在和柜台后相熟的伙计聊着什么。
“我刚才过来时也瞧见了,你说是不是真的?”
“草标都插在头上了,还能是假的不成?看着也怪可怜的,你说家里得穷成什么样,才能让兄妹两个卖身葬母?”
“可不就是说么!咱们齐南县也算是富裕,我也是一把年纪了,上回见到穷成这样的人家,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卖身葬母?
秦夏路过时听了一耳朵,没想到这等他上一世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情节,这遭居然发生在自己身边了。
待到寻见坐诊的徐老郎中,两人惊讶于许久没见过的小乞儿也在。
他现今已改名徐麦冬,被徐老郎中收养,在这医馆里当学徒。
“这小子虽不会言语,却是聪敏,现下已认识不少字了。”
徐老郎中说起小麦冬,笑容和蔼,把他叫过来跟秦夏小两口打了个招呼,就打发他去后院翻晒药材了。
片刻后,徐老郎中给虞九阙把完了脉。
收手后沉吟半刻道:“从脉象来看,倒是没什么反复,还是老毛病,气血亏虚,元气不足。你之前的暗伤触及根本,想要除掉病根,难上加难。但好好保养着,于日常是无碍的。”
语罢又道:“但可以确信,你脑中原本的淤血已散,近来应当没有再犯过晕眩、头痛之症了吧?
得了虞九阙的首肯后,徐老郎中点点头,转而问道:“既如此,记忆可有恢复的迹象?”
虞九阙听到此处,心突地一跳。
秦夏同样关心这一点,他低头看向椅子上的小哥儿,就见对方道:“仍然不曾。”
秦夏面色微凝,又看向徐老郎中。
老先生的面色和他是如出一辙的凝重,“按理说,不应该。老夫从医多年,这记忆缺损的症候也遇上过许多回,这等病患大抵分为两类,一类是遭刺激而神志不清,如丧子等大痛大悲,从而罹患心恙,一类是脑部受创、中毒等以致谵妄……”
虞九阙显然属于后者,可是以徐老郎中的经验来讲,既然蓄血已除,血脉畅通,那么这方面也至少该有一定的好转。
他忍不住又问:“当真是一点都记不起来?”
关于自己的记忆一事,虞九阙有意瞒着秦夏,既然如此,只能连徐老郎中一并隐瞒。
虽然有点对不起眼前一心为病患考虑的老先生,虞九阙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点头。
继而又担心对方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追问,紧跟着道:“不过是否能记起往事,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只要身体康健便足矣。”
这一句话总算是稍微打消了一些徐老郎中的担忧。
“也罢,原本记忆之事就颇为玄妙,你不为此事所累,反而是好事。”
当事人都不执着于此,他一个局外人更不必多话。
身为郎中,做好一个郎中的分内之事也就罢了。
只是这短短一瞬间,秦夏却是想了很多。
他本想着这将近三个月里没断下就医看诊,记忆若是恢复,早该有苗头了,可看虞九阙的样子,分明还是半点没想起来。
秦夏原本有意复盘捋顺过原书的剧情,想着若是虞九阙有朝一日回京,自己还能旁敲侧击地给予一些提示,避免他和太子踩坑。
虽说原书剧情开始时太子的病逝已是过去时,但男主登基之初为了给已逝的“父皇”正名,做了不少努力,其中便提到了当年“太子被废”前后的真相,以及后来如何重获老皇帝信任的过程。
还有不少内容,则是出现在虞九阙的回忆杀里。
秦夏看这本书时本也不是冲着感情线去的,所以有关权谋的部分,印象还算深刻。
出于私心,比起废太子病逝,将来皇太孙登基,虞九阙手握权柄黑化的戏码,他更希望书中描写的光风霁月、登基后必为仁义之君的太子可以好好活着。
一旦太子熬死现任老皇帝,继位登基,凭他对曾雪中送炭的虞九阙的信任与感激,虞九阙完全可以在宫中走出一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路来。
届时怕是照样可以位及内臣之冠,不必为了争夺权柄而不择手段。
皇太孙还是皇太孙,剧情也不至于崩盘太过。
只是虞九阙的记忆若是一直不恢复……
难不成,他们真的可以在齐南县做一对平平淡淡的寻常夫夫么?
秦夏不敢下此断言。
“相公?”
秦夏被虞九阙唤回神思,温声问道:“怎的?”
后者掩唇轻咳一嗓。
“老先生又给我开了十副药,此外还有旁的话要嘱咐。”
这意思显然是需要秦夏一起听。
秦夏感慨自己的走神倏忽,连忙回到虞九阙身旁站定,凑近了些问道:“可还是有什么日常需要注意的?”
徐老郎中捋了捋胡子,摆摆手。
“再没什么繁琐之事,只急得少劳心劳力即可,此外还有一事。”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自面前年轻夫夫的脸上扫过,语气淡然道:“先前九哥儿身子孱弱,不宜行房,现下倒是并无大碍……”
还没等二人做出什么回应,他就又继续说道:“只是近一年内虽可行房事,却不宜有孕,否则只怕于子嗣无益。你们年轻人行事毛躁,此事万万要上心。”
话说到这里,秦夏和虞九阙已经齐齐顶了个大红脸了。
怪只怪徐老郎中这人说话太直白,都不带拐弯的。
两人诺诺应是,忙不迭地拿着方子去抓了药,付好银钱后离开。
出了诚意堂又走了几步路,只觉得那股尴尬劲才散去,再度四目相对,都没忍住笑。
秦夏头一个开口。
“总归这是最后十副药,以后能不来医馆,咱们就不来了。”
在他看来,只有这一点是最重要的,其余的……
都是锦上添花。
只是没想到徐老郎中会忽而提起那档子事,倒打了他俩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认真说起来,在这个时代想要避孕……
还是有点难度的。
这是又给秦夏出了一桩难题,他在心里默默叹气,却情不自禁一手提药包,一手牵过了小哥儿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开春以后,虞九阙的手心都没有过去那么冰凉了。
离陶瓷铺子尚有一段距离,两人走着走着,发现路旁一处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议论不断。
秦夏和虞九阙都没有凑热闹的习惯,本想绕开向前,却不经意间从围观人的口中听到了几个零星的关键词。
秦夏一下子想到进医馆时听见的闲言。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进去,果然见地上跪着两个半大孩子。
大的那个也不过十二三岁,小的最多八九岁,此刻都头插草标,旁边立了个木牌,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卖身葬母。
此情此景,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就这一会儿工夫,就有两个人上前问。
但一听要买就要把兄妹二人一起买走,打听的人就不乐意了。
毕竟半大小子正是能卖力气的年纪,随便带回去当个小工,还不用付工钱,怎么想怎么划算,另外的丫头能干什么?
当然大户人家也不是没有缺丫鬟的,只是他们大抵直接从牙行买人,有人担保,带回去不合用了还能退回。
秦夏远远打量着这两个孩子,见虞九阙没有离开的意思,索性就带着他又往前挤了挤。
恰在此时,又有一个汉子步行而出,表明可以带走兄妹二人。
“而且保证你们吃饱穿暖,你的小妹还不用干粗活!”
这条件可谓太好,然而此人话音刚落,旁边人群里就有人拆穿他道:“小子,你可莫要上了此人的当,这人是专门帮烟柳胡同拉皮条的!这是要把你妹子,卖到窑子里当窑姐儿!”
当下众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