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便和方蓉一起来秦记上工。
由于“餐标”的不同,秦夏将五十文的套餐提为两荤三素,十五文的套餐则是两个素菜,其中一个里面有鸡蛋,也算沾了点荤。
主食也提供馒头和米饭两种,但就没有加钱敞开吃的实惠了。
方蓉和曹阿双主要帮着备菜和切菜,实际掌勺的还是秦夏和郑杏花。
到了秦记食肆送餐这一天,丰弘阳在心底翘首以盼,简直比学子们更期待早点听见下课的钟声。
好不容易等到钟声响起,他几乎立刻开始收拾课台上的书本、茶杯等。
然而就这一会儿的工夫,也让他听见了堂下学子们的议论。
“我每天最害怕的就是中午的饭点,不知道饭堂又要喂咱们吃什么猪食。”
“以前好歹还有‘猪食’能吃,再这么下去,怕不是只能生啃馒头配凉水了,连口热汤都没得喝。”
“也不知教谕大人怎么想的,今日竟下令不需家中来送餐,岂不是那些公子哥,也要和咱们一起吃饭堂了?他们能愿意?”
“肯定不愿意!但若他们一起来闹,饭堂会不会真的会有所改变?”
丰弘阳强忍着把大实话说出来的冲动,匆匆离开。
他可不能图一时之爽,毁了教谕的计划。
学子们所料不错,县学中的公子哥们,此时的确一百个不情愿。
他们来县学的第一天就知道饭堂难吃,因此自始至终,都一步未曾踏进去过。
然而现在,教谕大人却让他们和那些寒门学子一起吃“猪食”!
其中以桑家公子桑建元最为义愤填膺。
齐南县的商贾论家产排排站,宋府老大,桑府老二。
宋府这一辈中还没出过半个秀才,加之入学之初,桑成化还给县学捐了一个书楼,因此桑建元在县学中都是横着走的。
他带着和自己交好的几个公子哥,死活不肯往饭堂去。
“夫子,饭堂的菜我们吃不惯,吃不饱我们没法认真读书,不认真读书我们就中不了举!”
“所以呢?”
“所以希望您允许我们家中的下仆,将餐盒送进来,或者允许我们今天外出用饭。”
桑建元一副霸道做派,后面的一票公子哥也都各个梗着脖子,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可惜他们的算盘落空了。
平日里称得上和颜悦色的项夫子,今天却化作学堂门神,硬是把他们往饭堂的方向赶。
“教谕大人有令,自今日起,一概不允许夫子、生员家人送餐及外出用饭。”
桑建元睁大眼睛。
“连夫子都不行?”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惨了。
夫子从前可是比他们生员自由多了,譬如住得近的王夫子都不用外出花钱,吃完了还能在家美美打个盹再来。
项夫子看起来神色沉重。
“没错,所以你们也莫要胡闹了,赶紧过去,晚了可就没饭吃了。”
桑建元一票公子哥儿被这么一打岔,没两步就发觉自己已然到了饭堂附近。
远远瞧见莫教谕早就背着手站在那里,旁边还有黑着脸的鲁训导,和一脸事不关己的郝训导,他们只得咬咬牙,一一行礼后进到了门内。
纵然家财万贯,他们也怕教谕。
一县教谕可是能够直接剥夺他们功名的存在,到时苦读得来的一切尽数化为泡影€€€€他们无一不在家里被耳提面命过这一点。
稍后,一名夫子前来禀报,说是县学内的生员已经全数进了饭堂,莫正才朝鲁训导笑道:“二位,一起吧。”
郝训导无可无不可,鲁训导则看着面前这个笑面虎,气不打一处来。
这两天他正给自己的亲戚放假,让他们指使杂役变本加厉地糊弄饭堂的菜色,只等莫正放弃和自己打擂台。
教谕官大一级又如何,真正有油水的差事,可都攥在自己的手里。
再加上他和府城学政大人沾亲带故,莫正这个教谕位子要是想继续稳当地做下去,就必定不敢硬碰硬。
哪知莫正这厮竟在摆了自己一道。
他想及刚刚进饭堂的那一串公子哥,顿觉头大。
这些个富家公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家里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必定也将府城、县城内的官员打点明白了。
学政大人更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得罪了他们,到时要真是有人拿着银票求见到他面前,说不定滚蛋的人就要变成自己。
但是,事情真的会如莫正设想地这般发展么?
能惹恼公子哥的,可不止自己。
鲁训导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没那么担忧了。
他坦然地跟在莫正的背后,进了饭堂。
事实证明,哪怕鲁训导事先提醒了庖厨,尽可能把今天的午食搞得像样点,他们也没这个本事。
而且因为他让两个庖厨装病放假,其中一个趁机回了老家,还没赶回,统共两个人,还来了个二缺一。
放眼望去,饭堂摆出来的几盆菜,照旧是看起来就难吃至极。
那些以前被迫天天来饭堂的夫子和学子见怪不怪,桑建元等公子哥们,却早就脸色比盆里的烂菜叶子还绿。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一个家境不丰的同窗。
“你们平常就吃这个?”
那学子叹口气,点点头。
“这还算好的,昨天只有馒头和酱菜,再往前,比这个还不如。”
在他看来,起码今天的菜里还能看到点肉星呢!
桑建元没话说了。
一想到今天要把这些吃进肚子里,他就宁愿饿到散学。
同时,也在心里怪上了教谕和训导。
他之前听说,饭堂的庖厨是鲁训导的亲戚。
现在看来,莫教谕和他分明是一丘之貉。
这样的猪食,还像是生怕没人吃一般,要把所有人都赶进来。
很快轮到大家排队打饭。
桑建元第一个表态。
“我不吃,这饭你们谁爱吃谁吃。”
说完他就找地方一坐,一脸地生无可恋。
很快几个公子哥都和他坐在了一起,摆出一副“宁死不吃”的架势。
莫教谕并未训斥,也未置评。
而是看向其余好几个已经端着饭碗坐下,准备开始吃饭的学子。
“你们觉得,这饭菜是否可口?”
几个学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实话还是假话。
莫正换了个问题。
“那你们觉得,这饭菜能否下咽?”
一个学子硬着头皮开了口。
“回大人的话,饭堂的饭菜当然可以吃,只是……称不上可口。”
莫正点了点头,又接连问了好几个学子。
其中只有一个家境最为清贫,赁不起县中屋舍,借居在县学罩房内的生员,说饭堂的菜比他在家中吃得好吃。
而当莫正询问他在家里都吃什么时,这个生员诚实地回答道:“回大人的话,学生家境清贫,父母为供学生念书,更是倾尽所有,时常仅以野菜果腹,学生深感惭愧。”
在场众人,隐隐哗然。
莫正没有继续询问,而是直接走到了装菜的饭盆面前。
他拿了一双筷子,在饭盆里翻动一番,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比如泥没洗干净的菜杆子,好大一块混在萝卜里,明明应该丢掉的萝卜皮,没有炒鸡蛋,却不知从哪里掉进盆里的鸡蛋壳。
“还有这个,在下孤陋寡闻,不妨鲁训导看看,这是何物?”
鲁训导磨着后槽牙上前,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后才道:“回大人的话,这是……一只虫子。”
坐在一起的公子哥们闻言差点吐了。
难吃就算了,居然还有虫子?
莫正把虫子甩回菜盆,盯着鲁训导看了半晌后,朝着那一个早就两股战战的庖厨,和两个杂役道:“这就是你们掌厨的饭堂,你们面前站着的,皆是百里挑一的齐南县生员,是大雍未来的栋梁之材!我问你们,这样的人才,是否只配吃这样的饭食?”
庖厨和杂役哪里知道如何回答。
他们大字都不识一个,先前就是仗着鲁训导的庇护,才敢在饭堂胡作非为。
领头的庖厨更是双膝一软,跪下磕头。
“请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两个杂役见状也赶紧跪下,一通求饶。
莫正缓缓摇头,复问鲁训导。
“鲁大人,在您看来,这几人可不可留?”
鲁训导还能说什么,只得顺着台阶下。
“回大人,这等投机取巧之辈,当然不可留!下官这就命人将他们逐出县学!”
说到这里,他却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