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勉强抬了抬眼皮,女人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瞥眼看他,甚至不屑低头,只留给林暮一个锋利的下颌。
女人问他:“陈淮在哪?”
又是这个问题,呵,林暮想笑,当妈的总是问外人自己儿子在哪,真是奇怪。
他们刚刚的对话什么意思,林暮动了动手指,张开嘴,发出的声音比蚊子还要小。
“啧。”女人皱了皱眉,往后撤了撤:“清醒了叫我。”说完转身离开。
“哟。”男人蹲下身子,挡住林暮脸上的日光,拽起他的头发,挑着眉,将林暮的脸看地仔细,纳闷道:“也不像啊?你像你妈?”
没得到回应,男人抬手拍了拍林暮的脸,发出拍打的响声,不算太重,却还是留下一圈红印:“说话啊!问你话呢?”
林暮上下唇微微碰触,发出气声,男人歪着脖子,耳朵贴近林暮嘴边:“小崽子,大点声€€€€操!”
啪的一下,头被人重重按在地上,眼前撞出星星。
“敢骂老子是傻逼!?”头发被人扯着抬起,又使劲撞下去,磕到鼻子,钻心的疼,鼻腔先是发酸,而后堵住了一样,流出东西来。
“少……少爷……”有人在门口提醒:“小姐说在联系到小少爷之前,先不能动€€€€”
男人松开手,玩味地笑笑:“我可没动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动了?嗯?看到了吗?”
“没……没有,少爷,我们先走吧。”
“哼,怂货。”男人踹了门口那人一脚,“小少爷个篮子,胆子那么大敢把公司做空,消失这么久,指不定死国外了,以后陈家可就没这人咯。”
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被踹那人叹了口气,丢进小屋一包纸,随后咔哒一声,给门上了锁。
等林暮恢复力气时,天色已经暗了。
他双手撑在地上,爬起来,小屋的窗子很小,三十公分左右,紧闭着,外面有一一道道竖着的栏杆。
林暮暂时站不起来,有叶子钻进窗户的一角,外面有植物。
过会,一阵€€€€€€€€的声音从门外溜过去。
“有人吗?”林暮问,说话有气无力,外面没有回应,怕就算真有人站在门口,也听不见。
手机不在身上,鼻血凝固在脸上有些痒,林暮抹了一把,捡起拿包纸抽出来草草擦一下。
缓了一会,扶着墙站起来,外面的布局总感觉有些熟悉,林暮晃晃还有点晕的脑袋,外面草丛微动,毛茸茸的一团嗖地一下穿过小道。
这是€€€€陈淮家别墅院子角落里的那个小屋。
第100章
外面完全失去光亮,一直没人来过,林暮感觉胃部从刚刚开始歇性地抽搐,有些疼。
因疼痛而一阵阵冒出的冷汗,在闷热狭小的空间里浸透背部的衣衫。
他靠在墙角,两只胳膊卡在胃部按压,这样能减轻一些痛感。
昨天晚上去找的王宇,醒来时是白天,那么按照时间推断,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四小时了。
在黑暗中呆久了,林暮借着月光勉强看清这个房间的构造,其实根本也没什么构造可讲,很小,比他家山里的一件偏屋都小。
对面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单人床,上面有叠好的被褥,墙壁摸着粗糙,是水泥墙,从墙这边到那边的距离不过四五步,上次他过来的时候,以为这里是仓库,没想到还住过人。
林暮猜测这里可能是给管家或者保安一类准备的房间,可安排的这样远,不会感觉很不方便吗?
不知道王宇现在怎么样,有没有醒酒回家,他女朋友突然离开的事情也很蹊跷。
还有院长那边,联系不到他一定会很着急。
林暮合眼仰头靠在墙上休息,最近碰到的这一件件糟烂事,无一不在刷新他的认知。
他们抓自己来做什么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就敢强行强行迷晕自己带走,原来有钱人能这么无法无天的吗……
下午不清醒的时候依稀听见那个男人说陈淮已经消失了半个月,但林暮最后一次跟陈淮联系是在四天前。
所以陈淮是断开了跟家里人的联系,却给自己打了好多个电话吗?
林暮不禁为自己心中悄悄滋生的得意与窃喜感到好笑。
陈淮那个妈对陈淮的态度看起来真不怎么样,自称小叔的人说话也不干不净,林暮将方才听到的那些对话翻来覆去的咀嚼分析,得出陈淮回家过的并不太好的结论。
可想着想着,林暮倏然睁开了眼睛,月光掩盖不住瞳孔中的恐惧与震惊,他看着玻璃外的围栏,脑子里面全是那句“里面的算不算他亲弟啊……”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林暮失神地呢喃着。
日记本上面没写过的!里面完全没有记录过林晓依跟陈南平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不可能的!那自己呢€€€€
林暮摇摇头,也绝对不可能的。
陈南平离开羊淮山之后自己才出生,而那个时候林晓依已经跟陈南平两年没见过了,陈淮长的那样像她母亲,不可能是那个男人嘴里所谓的“野种”。
他们绝对没有任何关系的,是那个男人在胡言乱语,一定是。
凉意顺着墙壁蔓延到林暮身上,他爬起来走到床边坐下,靠在被子上。
他们说陈淮给自己找了保镖,可林暮完全没有发现,这是不是证明,陈淮对自己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他们是想利用自己,逼迫陈淮出现。
他们还说陈淮做空了公司……林暮听的不是很懂,但听字面意思也不是什么好事,陈淮想做什么,他们引陈淮回来又是想做什么,林暮感觉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在京北这摊浑水中,林暮感觉自己遇到的每个人似乎都有明确的目的,唯独自己,从始至终没想参与进来,却偏偏被所有人利用。
他像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从这个人的手里辗转到那个人手里,没有选择的机会。
陈淮呢?他又用自己达成了哪些目的?既然他能派出人保护自己,那是不是代表他至少知道自己会遇到危险,可他却什么都没说过。
林暮摸着胳膊上的疤,有些弄不明白了,心里堵堵的,一定是因为房间里空气太差了吧。
他不想参与这些,如果仅仅只是自己也就算了,他不想那些无辜的孩子成为这场利益斗争的牺牲品。
太静了,又很黑,时间缓慢流逝,月光慢慢倾斜,林暮的视线跟随着月光移动,如果连月光都没有的话,呆在这种地方实在太折磨人了。
慢慢的,月光洒在床上,林暮忽然看见墙壁上有些不太明显的痕迹。
像划痕,划在灰色的水泥墙壁上本就不明显,加之窗户落了一层灰,月光朦朦胧胧,林暮靠近观察都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抬手去摸,亦没有留下明显的印记,但可以确认的是整面墙,全部都是这种划痕。
林暮沿着床头那边摸到床尾,手底下忽然按到一块突起,有什么东西藏在被褥下面,很小,他有些紧张。
是一枚打火机!
林暮吞咽下因紧张分泌旺盛的津液,赶紧按下去,随着咔哒一声,火花闪了一瞬,却又很快熄灭。
显然,这枚打火机已经没气了,林暮气闷,用力捶了一下墙壁,不死心地连续摇晃几下,对着墙壁又按下去。
亮了!
林暮的眼神从火光移动到它照亮的墙壁上,被整整一面墙的“正”字震慑住,他甚至吓到松开打火机,任凭它掉落在床上,径直站了起来。
墙上不单单只有正字,布满了一块块斑驳的暗色印记,哪怕是在白天看着都不是很明显的,因为那颜色太深了,跟墙壁几乎融为一体,林暮傍晚的时候没靠近这边,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
林暮平稳因惊吓而导致变得急促的呼吸,又摸起打火机,按下去,他沿着墙壁转了一圈,不只是那面墙,这个房间,到处都有。
那点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终于钻进林暮的鼻孔里,林暮站在屋子的正中心原地转了一圈,几乎要握不住手中唯一的光源。
他以为那点腥味是他自己破损的鼻腔残留下来的,根本没想过原来整个房间里四处都是血迹,这根本不是什么给下人准备的休息室,这简直是一间牢房!
林暮倒退至门边,疯狂敲打厚厚的铁门:“喂!外面有人吗!有人吗!放我出去!”
敲到手臂发麻嗓子喊哑了外面也没有回应,林暮靠着门滑坐在地,从这时才后知后觉地产生出恐惧的感受。
假如迟迟没人过来开门,或者自己被人遗忘在这偏僻的一隅,那么几日后就算自己死在这里,都没有人会发现。
他先是想到了自己因为网络上的热度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可就算没换又能怎样呢,他认识的那些朋友跟他的关系其实根本没亲近到只是几天联系不上就满世界寻找的程度。
林暮好像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没有家人是种什么样的概念,这么多年习惯了独来独往,朋友们于他而言只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很微弱的联系。
他没有会进行固定日常聊天的对象,也没有必须要参加的工作,孩子们有他可能生活上会变得更好一些,可没有他也不会变得特别差。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非常需要他的€€€€时隔多年,林暮再一次体会到这种醍醐灌顶般的痛楚。
他紧紧攥住自己因为情绪剧烈波动产生躯体化症状而颤抖的手,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伏在膝盖上。
林暮在心里偷偷想,没有人会来救他。
他其实也没有很难过,只是很失望,或许还有一些非常非常微弱的,不甘心。
“喵~”
林暮动了动蜷缩起来的手指。
“喵呜~”
小猫在他身后挠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林暮痉挛紧缩的神经似乎因为这阵声音有所放松。
“谢谢你。”林暮转过身,耳朵贴在门上,小声说着,“谢谢你来陪我。”
外面的小猫似乎听见了回应,不再挠门了,偶尔安静一阵,偶尔叫两声,给了林暮莫大的安抚。
林暮临近日出才短暂陷入沉睡,而后被一阵骚乱声吵醒,林暮刚起身没等站稳,背后的门忽然被人踹了一脚,发生剧烈震颤。
林暮缩了一下肩膀,声音哑倦地问了一嘴:“是谁?是要放我出去吗?”
外面静了一瞬,更重的一脚落在门上,这门太结实了,因为撞击落下一些灰飘散在空中。
“钥匙呢?”外面的人问,声音阴沉到可怖,“我问你钥匙呢?”
下一瞬,传来身体撞在门上的沉重撞击声,男人惊呼道:“€€我操大外甥,咳,钥匙在我姐那,你就算打死我也没用啊!”
林暮听到陈淮的声音,有一刹那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试着叫了一声陈淮的名字。
“咳咳……”被掐着脖子按在门上的男人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挣扎着说话,从喉咙里一点点一点往外挤道,“人,人这不是,好,好着呢嘛……松咳……”
陈淮松开手,许雁鸿咳嗽一几声喘了口气:“你看大外甥,我就说人好好的吧,才关进去一天不到能有什么事,都没你呆的零头……嘶,你别瞪我啊,我可害怕。”
“林暮?”陈淮拍门叫了一声,“还好吗?”
“嗯。”林暮走到窗边往外看,这窗户安得高,他得踮脚才能看到外面,俩人都在可视范围之外。
他敲了敲窗户,完全密闭的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见到陈淮藏在灰蒙蒙玻璃后面的脸。
“你退后。”陈淮这样说着,在林暮后退到墙壁的时候啪地一声打碎了玻璃。
陈淮透过狭小的窗子看见贴在脏污墙壁上的林暮,他无措地背着双手,对方陈旧的衬衫脏了染上大片灰尘,刘海一撮撮贴在额头上,鼻下跟脸颊沾着斑驳的血迹,像是被吓傻了,比重逢时还要狼狈。
陈淮咬紧牙关缓了缓才张嘴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