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踏进客厅,就喊了一声“吴妈”,但吴妈去其他地方忙活了,不在客厅。
他嘟哝了一声,踢开脚上的皮鞋,趿着毛绒绒的棉拖鞋,走进客厅里面。
他的目光在逡巡了一圈,最终落在男人的脸上。
傅郁川娇惯跋扈、脾气又不好,他仰起下颔,问:“你是谁?”
江律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他抬头,看向傅郁川。
傅郁川有一定的审美能力,他对长得帅的碳基生物,容忍程度比较高。他走了几步,来到江律的跟前,语气仍是倨傲,他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你是哑巴吗?”
江律还没有见过这种熊孩子,“不是。”
“不是哑巴就好。”傅郁川身边很缺陪他玩的人,他攥着江律的手臂,挑着眉头,说:“你来陪我玩乐高吧。”
傅郁川根本没给江律拒绝的机会,直接领着人,去了三楼的儿童房。
儿童房的色彩明亮,都是以三原色“红”、“黄”、“蓝”为主,房间里区域划分得很清楚,玩具区、阅读区、休息区。
傅郁川带着江律,来到他的专属天地€€€€玩具区域。
他拥有一整面墙的手办、模型,全都是市面上,用钱都买不到的款式,旁边还有高科技的产品,天文望远镜、摄像机等。
傅郁川从玩具堆里,找到了全新的、还没有开封过的乐高拼装汽车,他像是炫耀一样,说:“看到了吗,这可是我二哥给我买的,最新款。”
他仰头,看着比他高出很多的男人,又问道:“你有吗?”
江律站着,摇头:“我没有。”他小时候,跟周韵挤在狭窄的、肮脏的廉租房里,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玩具。
傅郁川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他蹲了下来,把拼装汽车的零件、以及说明书,全都倒在地上。
傅郁川一屁股,坐在爬爬垫上。他眨巴着乌黑的眼睛,看向男人,又伸手攥着男人的裤脚,“我允许你坐下来陪我玩。”他是觉得男人生得好看,才允许男人陪他玩的。
江律反正也挺无聊的,他叹了口气,干脆坐在爬爬垫上,陪着傅郁川玩乐高。
他其实不会玩乐高,经过傅郁川的介绍,他才知道原来这是拼装汽车,有益于智力开发的。
他拿起说明书,看了下上面拼装的步骤,感觉这对于小朋友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的。
但傅郁川跟别的小孩都不一样,他从小就展露出不同于他这个年龄段的聪慧、机敏。他盘着腿,先看了看说明书,然后开始摆弄起汽车的零件,他先是拿起黑色的零件,把汽车的底部拼了出来。
江律也没闲着,低下头,认真地拼着汽车零件。
傅郁川拼完了汽车的底部,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江律先愣了一下,他垂眼,说:“我是竞川的……朋友。”
傅郁川对江律说的话,深信不疑。他把拼好的汽车零件,先放到一边,接着去拼车的底部,他眼角的余光,瞥到江律手腕的菩提珠上面,他赶紧放下汽车零件,瞪大了眼睛,攥紧江律的手腕,说:“这是爷爷的菩提珠,后来,爷爷给了二哥。”
他皱了皱眉头,问:“现在菩提珠怎么在你的手上?”
江律低头,看着菩提珠,思绪又回到几个月前。
傅竞川不在别墅,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结果做了噩梦,梦到电锯杀人魔,他怕得不行,还好傅竞川回来了。
傅竞川抱着他,把菩提珠褪到他手腕上的。
那时候傅竞川对他说,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让他戴着玩儿。
他并不知道,这串菩提珠,是傅老爷子传到傅竞川手上的,也不知道菩提珠代表了什么意义。
傅郁川没了耐心,他提高了声音:“你怎么不说话?”
江律被这声音震住了,他安抚着几乎要炸毛的小萝卜头,“这是竞川送给我的。”
傅郁川信了,空气中翻滚着醋味,像是整个醋缸子被无意中踢翻了,醋从缸里溢出来,“二哥居然肯把这么宝贝的东西给你,他对你可真好。”
“这很宝贝吗?”江律只能看得出来,这串菩提珠的成色还不错。
“是啊。”傅郁川从小就跟在傅竞川身边,耳濡目染,对这些东西都了如指掌,“二哥说,这串菩提珠,代表的是傅家掌权人的身份。有了这串菩提珠,傅家人都得听他的命令……那我以后也得听你的话了。”
江律看着菩提珠,他的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他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我了。”
傅郁川看着江律出神的样子,有些慌乱,他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没什么。”江律掩去心底的躁动,转移话题道:“不是说要拼汽车吗?”
“对啊。”傅郁川还是个小孩子,他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忘记刚才的事情,“我们不要聊天了,赶紧拼吧。”
江律没再说什么,闷声不响地拼装着汽车。
两个人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将汽车拼好。
傅郁川很高兴,他揉着酸痛的胳膊、大腿,活动了下筋骨,站起来,抱起拼好的汽车,找了个地方,把汽车摆在上面,这就算是大功告成了。他呼出了一口气,他拉起还蹲在爬爬垫上的男人,“你先去休息区等我一下,我下楼找吴妈拿水果。”
傅郁川就是个半大小子,根本就拽不动江律,还是江律自己爬起来的。
江律这会儿也累得慌,看太久拼装模型了,眼睛都花了,他跟在傅郁川的身后,来到他房间的休息区域,找了只沙发躺下来。
经过一个下午的配合,傅郁川已经把江律当成了“好朋友”了,他告诉江律,茶几旁边有遥控器,可以随便挑选影片、动画片,要是不会调,就等他回来。
江律没想到傅郁川会那么贴心,他应了一声,等傅郁川下楼去找吴妈时,他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机遥控器。
“哒”一下, 电视荧幕正在播放财经频道,他对财经频道,并不感兴趣。
他又换了几台,也都不是他喜欢的,正当他心里拿不定注意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他在房间里看了《煤气灯下》,后来傅竞川回来,把电视掐了,不让他看了。等他想把《煤气灯下》剩下的剧情看完,发现电视机出现故障,没办法播放了。
现在趁着这个机会,他可以在傅郁川房间里,把《煤气灯下》剩下的剧情看完。
他搜索《煤气灯下》,点了播放,又把进度条,拉到昨晚上看到的地方。
故事已经发展到,白热化阶段了。
安东告诉宝拉,说宝拉得了精神病,这让宝拉感觉到非常恐惧。后来宝拉又遇见了青年侦探,这位侦探来到宝拉家中,经过一番调查,侦探发现,宝拉真正的恐惧来源,是因为他的丈夫安东。
侦探还调查到,十年前,安东为了姑母的珠宝,将姑母杀死了;十年后,安东还是为了珠宝,才故意接近宝拉,利用宝拉对当年“姑母之死”的恐惧,让宝拉误以为自己出现“幻觉”,还告诉宝拉,她得了神经病。
看到这里,江律的手脚,瞬间冰冷,像是整个人被放在冰窖里,冷得浑身刺骨。
他就算是再愚钝,也能猜出点什么。
傅竞川昨天晚上,听到他在看《煤气灯下》,语气变得严厉,直接将电视关了,他再想看电视时,电视机却突然出现故障,也许电视剧根本就没有坏,是傅竞川故意拔掉网线。
而傅竞川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不想让他继续看《煤气灯下》。
他现在基本可以断定,傅竞川跟《煤气灯下》里面的男主安东一样,联合佣人,欺骗他,说没有看到海鸥,这样就可以让他误以为自己成了神经病患者。他在深夜听到的“电锯声”,“女人的哭喊声”,很有可能也都是真的,是傅竞川故意弄出来吓唬他的。
他现在变得很依赖傅竞川,离开傅竞川的话,他恐怕会感觉到强烈的不适应。他该怎么办?
他要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待在傅竞川的身边,还是跟傅竞川撕破脸面?
傅郁川在这个时候,端着洗净的水果,走了进来。他年龄还小,但洞察力却很惊人,一下子就发现江律的异样,“你怎么了?”
“没什么。”江律还不至于跟一个孩子吐露心声。
傅郁川也没再问,把水果放到茶几上,“这是空运过来的新鲜蓝莓,很甜的,一点都不酸。”他说话老气横秋,一点都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小孩。
江律挑了颗蓝莓,塞进嘴里,评价道:“是挺甜的。”
傅郁川骄傲地抬起胸脯,“你明天要是再过来陪我玩,我还请你吃蓝莓。”
江律盯着天花板的吊灯,眼睛变得很痛,像是要被撑开一样,酸涩的、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挤出来了,迸溅在他的手臂上,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等他发现时,他连忙俯身,从纸盒里抽了几张纸,胡乱地擦着脸,傅郁川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是沙子进了眼睛,有些不舒服,傅郁川显然是相信了他说的话,没有刨根问底,这让他不禁松了口气。
他正准备要找个借口离开,刚一抬头,就看到傅竞川推着轮椅来找他了。
傅竞川原先是去陪傅老爷子下棋了,他嘱咐过江律,让他待在客厅,不要乱跑,等他从傅老爷子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江律不见了。
他问了吴妈,才知道江律跟傅郁川玩了一下午的游戏,这让他感觉到很不舒服。
他看向沙发上的男人,语气冰冷:“你玩得倒是挺开心。”
江律听到傅竞川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的心脏在瞬间收紧,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傅竞川,喉咙里都没有挤出辩驳的话。
他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傅竞川。
傅竞川望着江律,眼里似乎没有什么温度,像是漆黑的玻璃珠一样,“该回去了。”
江律还是习惯性地站起来,拳头收紧,他又不是傅竞川的狗,为什么要这么听傅竞川的话?
想到这里,他的脸也沉下来,手臂垂在裤缝旁边,似乎没有要跟傅竞川离开的意思。
傅竞川看着岿然不动的男人,胸膛起伏着,像是压抑着怒火,他冷嗤了一声:“你又在使什么性子?”
要是换作平时,江律早就被吓得脸色发白了,但他现在发现傅竞川在骗他,心里好像就有了“反抗”的底气跟勇气。
他咬着嘴唇,低头盯着脚上的鞋,“我没有使性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很难受,胃部像是被钢筋用力搅烂,都变形、溃烂了,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傅竞川的眼睛又冷了一分,“那还不赶紧过来。”
江律犹豫了一瞬,还是拗不过傅竞川。
他放下遥控器,走到傅竞川的身边,显然是极为不情愿的。
傅竞川没看他,推着轮椅,走出儿童房。
傅郁川追了出来,他的眼睛在江律身上打转了几圈,又定格在傅竞川的脸上,“二、二哥,你不许抢走我的人……”
傅竞川虽然是坐在轮椅上,可他身上却有着一股,无法忽略的压迫感,沉甸甸的,压得人抬不起头,“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
“他答应我,明天还要陪我玩的。”傅家的兄弟都是一个德行,喜欢的东西,哪怕是费尽心思都会抢到手,“他就是我的。”
“傅郁川。”傅竞川加重语气,让人下意识觉得胆寒,“我看你是太闲了,明天我就让宝生给你多报几个兴趣班。”
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兴趣班就是一种极为最可怕的存在。
傅郁川像是被当头一棒,他睁着眼珠子,不可思议地看向傅竞川,整个人都蔫了。
他不敢再说什么,转过头,不舍地回到儿童房里,他边走,还边踢踹地上的东西,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像是在发泄情绪一样。
傅竞川视若无睹,只当作是没看到,反正人也被他带走了,傅郁川想发泄情绪就发吧。
他冷着一张脸,操控着轮椅,在前面默默地走着,而江律则是不紧不慢,跟在他的后面。
傅竞川推着轮椅回到房间,等到江律进来后,又把门给掩上了。他心思敏感、细腻,从他踏入儿童房起,他就发觉江律的情绪不对劲。
他的声音沉稳,却透着不耐烦,“你到底怎么了?”
江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嘴唇都被他咬破皮了,“你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在骗我?”他斟酌了很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质询的话。
傅竞川不露声色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把话说完,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却收紧了。
“我站在窗前,看到了一只只海鸥,你跟佣人都说没有看到。其实,海鸥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我产生的幻觉。还有我半夜听到的‘电锯声’,是你故意放出来吓我的,对吗?”江律的声音变了调。
傅竞川越是沉默,他就越是感觉到没底,他怕自己的判断力有误。
傅竞川没有想到,事情那么快就败露了,稳操胜券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惶然,但很快,他又整理了情绪,将那些情绪压了下去,换成了一如既往的镇定、沉着,他冷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