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教为师做人 第50章

拜厄斯问:“我们一路走来,从城外到城中,看到许多病患与死者,这是爆发疫病了吧?查出来怎么回事了吗?源头从哪里来?”

闻言,那名大臣转头斥责下属:“怎么回事?怎可让不洁之人冲撞了贵客!告诫他们小心办事,不许脏了贵客的眼,我看他们是鞭子挨得少了!”

拜厄斯皱起眉头:“奴隶的罪责先放一放,疫病侵袭,犹然有什么应对之策吗?”

即便知晓他是曛漠的小王子,那名大臣也显然不把这样一个孩子放在眼里,理所当然道:“疫病乃是天灾,是大金乌神降下的神罚,谁该死谁成活,这些自有圣教安排解决。再说眼下城中都已控制住了,不需要我们来想什么对策。”

他殷勤地朝向简生观解释:“简大人不必为此忧虑,王宫内外早已请圣教徒用烈阳辉印照耀驱祟,用光明圣水冲刷洗涤,不会残留任何污浊,尽可安心想用佳肴美馔,住在我们王宫里最是稳妥舒适了。”

简生观摆了摆手,不肯上他们的马车,只牵着自己的骆驼往前走:“舍香城病患最多的地方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大臣连忙阻止:“简大人,简大人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平民区污秽不堪,疫病最早就是从那里传开来的,大人您身份尊贵,万一在那里沾上什么不洁之物,染了疫病,叫我怎么回去向陛下交代啊?大人还是随我去王宫落脚吧,陛下还要与您商讨丝路之事呢……”

在远处街巷的各个角落里,简生观看到许多一闪而过的人影,有些是出于好奇,歪着脑袋看热闹的孩子,有些是病骨支离,渴望着一线生机的患者。他们大多是平民和奴隶,生怕惹恼了贵人,偷偷地看上一眼就又缩了回去。

看来先前那些掮尸者已经把他的话传了出去,只要他循着这些人的踪迹,找个合适的地方开诊,大家自然就会找上来,倒也不必麻烦这些犹然贵族心不甘情不愿地带路了。

于是简生观道:“丝路的事情不急着谈,我本就是大夫,先看看这疫病怎么回事。若是失控扩散开来,犹然王都能不能保住都说不准了,更别提什么丝路,总不能让人家商贾从一座死城里路过吧,也太不吉利了。”

大臣还想再劝:“简大人,简使者,疫病的问题有圣教解决,真的不用劳烦您老人家……”

“圣教有圣教的方法,我有我的方法,多一份助力就能让百姓早些摆脱疫病,何乐而不为呢?”简生观好整以暇地说,“难道你们希望我回稷夏禀报,说犹然这里疫病肆虐,久治不愈,难以维持丝路畅通吗?”

“不不不,怎能这么说,都说了这是天灾,是意外啊……”大臣尴尬辩解。

“行了,与其在这儿多费唇舌,还不如速速去向你们陛下回禀!”拜厄斯听得不耐烦,别人不把他当一回事,他说话便也不客气,“还不明白吗?简大人要去平民区开诊治病,这是他勘察丝路、体恤民意的手段,不会随你们入宫赴宴的!”

说罢,拜厄斯就跟着简生观继续深入街巷,来到了舍香城的平民区。

***

话虽然放出去了,但拜厄斯自己对诊治平民和奴隶这件事还是有些抵触。

身为贵族,阶级观念在他们的认知中根深蒂固。在他看来,为了救这些人而增加自己和稷夏使者的患病风险,实在得不偿失,还会大大影响他们勘察丝路的进度,这是他母亲反复教导他的€€€€凡事要学会取舍,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摒弃对自己无关紧要的。

可他刚刚听那位犹然大臣说话,又气不打一处来。不仅仅是因为那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处处小觑怠慢,更是因为他句句都在推卸责任,只一味要把他们迎进王宫里看歌舞升平,仿佛外头那些饱受病痛折磨的人们都不存在,根本不值得在意。

这让他觉得心中烦闷且别扭,反而不想顺着那些人的意思来了。

简生观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听他的,而他必须要听从这个人的,所以他干脆跟过来,看看这个稷夏老头要搞什么名堂,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所谓的神医。

在破旧颓败的平民区,简生观如同刚到曛漠时一般,支起了自己毫不起眼的小摊子,挂上了那块“神医看诊”的破布幌子。

陆陆续续有人围在了他的摊子前。

最先来看诊的是那几名掮尸者,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瞥见抱臂站在一旁的拜厄斯,又本能地想要找地方回避。

简生观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拜厄斯,说道:“你站远点,别妨碍我看诊。”

拜厄斯气急:“我站远点?我站远点?我堂堂曛漠王族,还要给他们这些人腾地方?应该是他们躲着我才对!”

简生观不为所动:“要么站远点,别瞪着眼吓唬我的病患,要么戴上我给你的布袋面罩,给我打下手。”

拜厄斯深吸气,默念三遍自己不能得罪稷夏使者,然后戴好面罩靠过来:“你这儿什么都没有,我给你帮什么忙!”

“先给我铺纸磨墨吧,再打盆清水来。”

“你敢这么使唤我哥吗?”拜厄斯自己磨墨,让仆从去打水。

“你哥要是在,比你忙多了,我要让他给我送药配药熬药,还要挨个给他们上药试药。反正他是我徒弟,使唤起来更顺手。”

“当你徒弟可真倒霉。”拜厄斯小声嘀咕,“等等,你空着手来的,也没带草药啊。”

“不急,一会儿会有人送来的。”

简生观说得没错,不一会儿就有人带着犹然国王的旨意巡城,将整个王都能找到的药材都给他们送了过来。同时给他们搭建了遮风挡雨的临时棚屋,安排了几个当地大夫帮衬,还把他们落脚歇息的地方从王宫改到了平民区附近的驿馆。

拜厄斯目瞪口呆:“这犹然王是突然转性了吗?”

简生观满意道:“他这是想通了,急人之所急,这才是我这个稷夏使者想要的便利。为了丝路的回归,如今这位犹然王果真是能屈能伸,什么事都愿意做啊。”

稍加点拨就及时改变了策略,可见犹然王心胸宽广,善于应变,就算积重难返,只要听得进劝,敢于尝试,犹然也不是毫无转机。

***

简生观的要求是,所有人都可以来看诊,但必须自行支付诊金。

一听说要支付诊金,许多人都望而生畏。毕竟圣教那边也是给了供奉就能换取治病的药丸,可那供奉是五百泰伦特起步,五百泰伦特换一颗药丸,至少连吃三天才能见效,那些贵族自然能供得起,可平民和奴隶哪里能供得起?

如今这个神医的摊子上也要付诊金,想来又是要剥掉他们一层皮才罢休。

等前面看诊的人领了药膏和草药回去,其余人连忙打听收了多少泰伦特,几名掮尸者说,没收泰伦特,就算要收他们也没有,那神医只是问了他们几个问题,都是关于病症的,还有关于他们搬运的尸体的,再就是他们身上脓疮被挑破了,脓液被收集起来,不知作何用处。

其他人根本不信:“就这些?这些也能当做诊金吗?”

掮尸者点头:“神医说,这叫因果,他就收这些因果作为诊金,能告诉他的事情越多越好。当然他也收泰伦特,也收黄金,反正看着给就行,我们都没有那些,就只能给因果了。”

因果是什么?

没人说得清,但他们都知道,自己给得起。

于是简生观的摊子上排满了人,都是供奉不起圣教,来他这里寻求一条生路的。

***

简生观直到深夜才收摊。

拜厄斯刚开始还摆了些王族的架子,忙到后来什么也顾不上了,又是铺纸又是记录,又是配药又是包扎,从看到脓疮就吐,逐渐适应到面不改色,整个人都飘忽了。

回到驿馆,拜厄斯被简生观逼着清洗全身,然后口鼻处不知被喷了什么气雾,冰冰凉凉的还挺好闻,又强行灌了一份特制的汤药,这才让他睡下。

而简生观依旧精神矍铄。

他推开驿馆的窗户,似乎在赏月透气。倏忽间,一只埋伏多时的黑翅鸢俯冲进来,利爪直奔他的头面扑来。

简生观的闪避快出残影,照例揪住它的翅根,拔了它一根羽毛下来,顺手取下了它脚上的信笺:“再这么找我报仇,很快我就能做一把羽扇出来了。”

跟屁啾:“……”

沙依格德在信上说:

撒罕突发疫病,已蔓延至犹然,你们谨慎入城,最好补给食水后直接改道去勾昌。

简生观:“提醒晚了。”

第二段却是:

我猜你这个老头不会听劝,也不会在犹然王宫安歇,定会入城摆摊看诊,逼迫我那没见过世面的弟弟给你打下手。

简生观:“……”

第三段是:

索伊德教的大长老尼赫迈亚坐镇撒罕,我怀疑疫病的源头与圣教有关,具体情况有待调查。

简生观:“尼赫迈亚……”

第四段是:

还请师父照顾一下拜厄斯。虽然我与瑟娅水火不容,但不希望这个弟弟染病早夭,一来他还小,许多事情与他无关,二来如果他这个时候出事,于我自己的名声有损,容易落人口实,瑟娅一定会跟我拼个鱼死网破。你们一老一小,不要大意。

简生观:“又要摆摊看病,又要勘察丝路,还要帮孽徒照顾弟弟,当师父这么累的吗?八厄,不愧是我的八厄之一啊。”

他给沙依格德回信,只写了三句:

病症蹊跷,继续调查疫病源头,还有圣教抑制疫病的药丸。

我给人治病,要收因果,你跟尼赫迈亚之间怎么回事,老实交代。

强调一遍,我不做小,好自为之。

第49章 刺客

尽管圣教以庇佑信徒之名开放了前庭,提供烈阳辉印和光明圣水的赐福,还可以在此用足够的泰伦特换取神药,但撒罕的疫病仍未得到控制。

获得神药的代价太过高昂,王公贵族出得起,巨富商贾出得起,平民和奴隶却只能放弃。哪怕倾家荡产换来两三颗神药缓解病痛,对于全家染病的现状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于是这些人就只能更加虔诚地求助于圣教,甘愿为教院任意驱使,供奉牛羊与粮食,祈盼大金乌神能够救赎自己,让家人也免受苦厄。

可谁会把他们的生死放在心上呢?

病死的人每天都在增加,莫珠城中的掮尸者都已不够用了,常常能在街巷的角落里看到无人问津的尸体,蝇虫围绕着飞舞,散发出阵阵恶臭。城外的寂静之塔也都堆尸成山,秃鹫和野兽一时来不及吃完,血腥腐烂之气经久不散。

撒罕的王都和两座副城都已沦陷,再这么下去,就离亡国不远了。

病重的人被困死在这里,健全的人全在往外逃。局势一旦失控,撒罕的贵族们也将撤离此处,携带所有家当投奔其他城池或国家,总归都比这么一座被神明放弃的死城要好。但这样一来,便会把疫病散播到更多地方去。

沙依格德走在脏污的街巷里,看着周围绝望无助的人们,只觉得那些事不关己的贵族和教徒比他还要疯。

那些人,执掌着这个国家的命脉,坐拥着数不尽的财富,却自私吝啬至此。真以为自己要高人一等吗?真以为大金乌神会赐予他们更多的祝福和庇佑吗?真以为他们能从这样的灾难中全身而退吗?

太可笑了。

不得不承认,他自己曾经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份子。生来就是王子,十二岁即被立为储君,若不是一朝沦落,成了个命不久矣的疯子,饱受冷眼和攻讦,不得不想办法自保,恐怕他也会以看待蝼蚁的目光看待这些人。

沙依格德琢磨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摒弃这种傲慢的?

好像是从简老头骑到自己身上之后……

算了,不想再回忆那个画面。

远远看见天空中有只黑翅鸢在盘旋,沙依格德背靠隐蔽街巷的墙壁,吹响口哨。

跟屁啾降落下来,歇在他的手臂上。

取下信笺,沙依格德迅速读完上面的内容,额角微微抽搐。

师父让他调查疫病源头,还有圣教所谓的神药,看来他果然留在犹然看诊了,也不知那副身子骨撑不撑得住?

他本就担心疫病蔓延至曛漠,到达撒罕的当天就开始着手布局,这两件事倒是难不倒他,不过师父后面那两句话却着实令他犯难。

师父知道他有翻盘的野心,多半也知道他掩藏的能力,或许也知道他曾在圣教受过屈辱。但他与尼赫迈亚之间的事情太过隐秘,就连圣教中人都知之甚少,想来师父也无从了解。而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也正是他最不想展露于人前的……

等等,师父最在意的竟是谁做大谁做小吗?

按照拜师的先后顺序,尼赫迈亚理应是他大师父,不过€€€€

沙依格德暗自斟酌,事已至此,或许他也该同尼赫迈亚做个了断了。反正他的疯癫人尽皆知,不如疯得更彻底些,让他这位大师父也领教一下。

于是他随手找来一条破布和一根碳棍,写下回信:

疫病之事已着手调查,等我消息。

我与尼赫迈亚恩怨太多,一时难以赘述,此次与他交锋,亦不知胜负如何。

但我承诺于你,必将摘去他师父的头衔,逐出我的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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