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教为师做人 第51章

保你做大。

***

跟屁啾飞抵犹然时,简生观正在摆摊看诊,百忙之中一伸手,抓鸡崽般揪住它,取下了它脚上绑着的破布,匆匆看了一眼,略感满意。

这回黑翅鸢都没来得及找到啄他的机会,也就没有被拔毛惩戒,大概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十分丢脸,撒开破布就飞跑了。

拜厄斯在一旁目睹了全程。

他愣愣地问:“这只鸟……是我哥哥的?”

简生观把破布递给他:“是不是觉得你哥哥跟别人口中的不大一样?”

拜厄斯看着破布上的字迹,忍不住念道:“摘去师父头衔……逐出师门……保你做大?”他点点头,“嗯,是跟别人口中的不大一样,我哥哥比传言中还要疯啊。”

简生观:“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拜厄斯收好破布,想了想说:“我知道,我哥哥不像他们说的那样软弱无能,他生了病,被我母亲打压,但从来没有放弃,他在筹谋很多事情。”

简生观给病人的患处敷上药膏,“嗯”了一声。

拜厄斯叹了口气:“他很厉害,也很不容易。你们师徒这样互通有无,所以我这次出任务,是被你们算计了吗?”

简生观指了指一眼望不到头的病患队伍说:“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我们都被人算计了。”

拜厄斯沉默。

这两天他们收治了将近两百多名患者,发现这些人的症状基本相同:刚开始肌肤奇痒无比,随着抓挠生疮流脓,由一小片溃烂,逐渐布满全身。最初几天精神极度亢奋,会表现出坐立难安、易怒躁狂,而后突然变得萎靡不振,到后来浑身骨痛难忍,却又无力动弹,只能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如果不做任何干预,整个病程大约会持续大半个月。

如果能想办法换取圣教的神药,就可以很快缓解不适,持续服用甚至可以恢复如初,但如果中断服用,又会加剧疫病的反噬。

这样的情况,与沙依格德的病症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又不完全吻合。

相似之处在于,都会有从极度亢奋到萎靡不振的过程,服用对应的药物可以在表面上缓解症状。不同之处在于,沙依格德已然煎熬了六七年,而这些人发病后只能存活不到二十天,而且沙依格德没有肌肤破溃的症状。

这些迹象拜厄斯看不出来,但简生观已经有了一些揣测。

他怀疑这种疫病也与青腹隐瘤蜥有关,而圣教提供的药丸中含有赤羽草的成分。

然而稷夏并没有相关病案做参考,目前他所收集到的信息也很有限,治疗沙依格德的方案是另辟蹊径,无法普及到这么多人身上,因此只能给病患对症开药,暂时延缓病情发作,后续药方的调整,还要看疫病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曛漠王族的护卫回来,找拜厄斯说了几句话。

拜厄斯告诉简生观:“城外的寂静之塔都按照你的要求安排了焚烧尸体的人手,另外派人去了撒罕,让他们也这样做……听说那边的疫病比这里要严重得多,不知道还能不能挺住。”

简生观道:“唇亡齿寒,撒罕要是倒了,紧跟着遭殃的就是犹然和曛漠,或许勾昌也不能幸免。到时候别说开拓丝路了,整个西域恐怕都要万劫不复。”

拜厄斯抿了抿唇,摘下遮掩口鼻的面罩,稚嫩的脸上现出决然:“简大人,让我染病吧。”

送走了面前的患者,简生观停下手来看他:“什么?”

拜厄斯说:“曛漠的小王子不慎染上疫病,圣教不会坐视不理的,我可以供奉足够的泰伦特,找他们换取神药,到时你就可以查清楚那些药丸是怎么做的了。就算你医术不精,查不出来也没关系,只要我买的够多,就可以分给这些病人,好歹能多保他们几天命。”

望着这个养尊处优的小王子,简生观叹道:“不愧是兄弟,你疯起来跟你哥也差不多。”

拜厄斯:“……”

***

简生观没有同意拜厄斯的请求。

拜厄斯据理力争:“我已经十二岁了,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与你无关。与其你在这里等候哥哥的消息,对这种病症无从下手,还不如让我患病,去找圣教换些神药回来,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简生观道:“我们在这里摆摊看诊三天了,你看圣教有什么反应吗?我们做的事情是在断他们的供奉,相当于跟他们作对,你觉得他们会给你那么多神药吗?”

“那他们也不可能放着我不管吧?曛漠王族可不是好惹的。”

“你一定可以从他们手中得到神药,但他们绝不会让你把神药带出来给我,可能还会借机扣下你,让我失去一个助力。之所以他们现在还没有出手针对我们,一是因为顾忌你我的身份,二是笃定我还无法真正妨碍到他们。最重要的是,圣教提供的神药是否能彻底治愈这种疫病,还没有定论,这时候让你去冒险,就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不值得。”

“你是说,他们卖给贵族的神药,也是骗人的东西?”

“我不确定。”简生观说,“总之别再想染病换药这种事了,真想帮我的忙,可以去找那些买过神药的贵族,从他们那里入手。”

“好吧……”拜厄斯反省了一下,“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之后简生观又忙于看诊,拜厄斯则想办法暗中联络了一名犹然贵族,打算绕过圣教,从他那里搞到一瓶神药。

他们约好傍晚交易,然而拜厄斯这一去,却没能按时回到驿馆。

两名护卫被杀,所谓的贵族人去楼空,而曛漠的小王子,就在那阴暗的街巷中失去了踪迹。

白发在黑夜中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简生观垂眸看着护卫的尸体,以指蘸取石墙上未干的血痕,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即抬手招来了黑翅鸢。

***

深夜,一名黑纱覆面的刺客潜入了撒罕贵族伊顿的宅邸。

伊顿大臣的次子亚尔曼€€伊顿是索伊德教的资深教徒,有望接任撒罕的主教职位,这让伊顿家族与圣教的利益密不可分。同时,他也是萨琳娜€€西奥多抛弃曛漠王储沙依格德后选择的未来夫婿,两大家族互惠互利,可说是天作之合。

刺客身形矫健,有了体内上乘心法的加持,更是轻盈自如,几乎毫无阻碍地避开了宅邸中的守卫,潜入了亚尔曼的房间。

他在桌案上翻找片刻,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把所有柜子都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只能铤而走险,去亚尔曼的床榻上碰碰运气。

黑胖的亚尔曼正在熟睡,蜷曲茂盛的络腮胡中传出粗犷的鼾声。

在他床榻里侧有一方木龛,上面放着琉璃香炉,里面袅袅散出安息香的气味。刺客猜测,那木龛是用来存放香料和重要物件的,自己想找的东西,也很可能就在那里。

刺客蹑手蹑脚地越过亚尔曼,试图开启木龛。

木龛上装着金锁,虽然他手中的棘刺削铁如泥,但若运劲强拆,还是会发出声响,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刺客决定在亚尔曼身上摸索一番,找找金锁的钥匙,按照常理推测,这种东西多半是挂在颈中。

刺客翻开他的丝绸衣领,小心地拎出一根大金链子,果然看见了一枚钥匙。正当他好不容易从链子上取下钥匙的时候,亚尔曼因为憋气,忽然“哼哼”两声,吓得他手一松,钥匙掉进了那黑黢黢又弯弯绕的络腮胡里。

刺客:“……”

光线昏暗,他只能忍着恶心,凑近了扒拉开亚尔曼的胡子,在里面翻找那枚小小的钥匙。

找到了!

刺客激动地择出钥匙,却没注意上头缠了一根胡子。

只听亚尔曼嗷地一声惊坐而起,捂着下巴怒喝:“什么人!”

这下刺客再顾不得什么钥匙,一脚将这黑胖大汉踢下了床,手腕灵巧旋转,用棘刺轻松削开了木龛,从一堆壮|阳助兴的香料中迅速辨认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拿了就跑。

然而亚尔曼也不是等闲之辈,当即出手阻拦。

他力气极大,拳头直冲着刺客面门而来。然而那刺客丝毫不惧,一架一挡,错步避开攻击,双手棘刺同时出招,故意放过颈部要害,只在亚尔曼身上浅浅划拉两下,带出两道血痕,吓得他大声呼救,便收手逃离。

宅邸中的守卫冲了过来,但刺客速度实在太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第50章 神明

借着夜色掩藏,刺客翻进了撒罕的驿馆,苍翠的双目扫视一圈,确认没有引起他人注意,便回到卧房,摘下面罩,换下衣裳,检查从伊顿家带回来的物品。

沙依格德让护卫轮番看守卧狮晴眼,特意削减了自己身边的人手,这样更方便他独自行事,这会儿出使队伍里的人都以为他还在熟睡中。

他从亚尔曼那里偷来的是个琉璃瓶,里面装的是索伊德教配置的神药,全部倒出来数了一下,只有五颗。

撒罕的疫病爆发得比犹然要早,神药的管控也更加严格。平民病患要想得到神药,都只能去圣教前庭供奉跪拜,当场换取当场服用。如果是贵族需要神药,圣教则会派遣教徒前往贵族家中送药,哪怕对方供奉得再多,每次也只提供恰好数量的药丸。

圣教对此的解释是,神药所需的药材十分珍贵,炼制过程也极为复杂,只能限量供应,因此很少有在外面流通的药丸。

当然,从圣教硬抢神药也不是不可以,或者上门去找贵族索要也行,但这样就属于明目张胆的挑衅,势必引起圣教的注意,尼赫迈亚也很可能以此来要挟他。而他现在的处境堪忧,若是不想招惹更多的麻烦,沙依格德只能另辟蹊径。

亚尔曼是尼赫迈亚的忠实爪牙,作为颇有名望的贵族,又是撒罕内定的下任主教,目前就是由他来统管神药分发。据沙依格德所了解,此人利用职权牟取了许多额外的利益,原本五十泰伦特一颗的药丸,在他的操作下能翻上几番,或者用以换取各种珍奇宝物、美人,还有他最喜欢的香料。

所以,他的身边最可能留有富余的神药,也是最好钻空子的地方。

沙依格德就此得手。

疫病的源头还没有查出来,他想尽快把神药给简生观送去,好让他通过药效反向推测一下是什么致人生病。

从撒罕的现状来看,看似痊愈的贵族们仍在长期服用神药,这让他觉得这药本身也有存在问题。而犹然的疫病刚传播不久,在圣教的把控下,简生观要想拿到神药方子恐怕也很艰难,由他来协助,最为稳妥。

把五颗药丸放回琉璃瓶,沙依格德放松下来,端起桌案上的果浆喝了几口,接下来只要等跟屁啾回来……

袖口轻振,沙依格德甩出一根棘刺,穿透屋内的纱帘,直奔暗处而去。

棘刺堪堪停在距离窗棂三寸之处。

尼赫迈亚从阴影中走出,指间把玩着那根锋利的棘刺,儒雅地笑道:“许久不见,武技精进了不少啊。内力虽浅,却与你的吐息招式十分契合,是那位新师父教你的心法?”

沙依格德防备地说:“长老深夜造访,有什么事吗?”

尼赫迈亚:“你的武技是我教的,如何潜入、如何杀人,都是我教的,如今有了新的师父,就只肯叫我一声长老吗?”

沙依格德冷哼道:“拜师是个重要的仪式,众所周知,我对简生观行过拜师礼,可不记得自己向长老你行过礼啊。再者说,用于刺杀的武技,是我想学的么?你欺骗我,逼迫我,利用我铲除异己,差点让我万劫不复€€€€到了这个份上,你我之间有什么师徒情分可言?”

尼赫迈亚微微颔首,遗憾地说:“果然,孩子长大了,就会变得不听话。

“怪我这些年太忙了,对你疏于管教。

“不过没关系,眼下正好得空,我便让殿下好好回忆一下定好的规矩。

“该如何尊师重道,该如何奉命行事……相信殿下会想起来的。”

这些话如咒语般灌入沙依格德耳中,忽而震耳欲聋,忽而又缥缈难辨,与此同时,他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起来,尼赫迈亚那身红色的教袍仿佛化作深不见底的血池,向他汹涌而来,要将他缓缓浸没。

他看了眼桌案上的果浆,摇了摇头:“不,不在果浆里……你什么时候……”强撑着最后一点意志,他思考自己是何时中的招,“那不是安息香……亚尔曼的房里点的……你知道我会去,那是……缠瞑……”

尼赫迈亚愉悦地说:“我最珍贵的宝石啊,你总是自投罗网。”

***

“沙依格德王子,陛下送你来我这里,就是让我教导你规矩的。”

“过来,到我这里来,我会照顾你,给你信仰和希望,抚平你的一切伤痛。”

沙依格德抬起头,望向面前高大的男人。

烈阳辉印映衬在这位长老的身后,那儒雅和蔼的样貌让他忐忑的心情渐渐平复。

母后死了,他自己也辗转病了大半年,羸弱不堪。父王无暇照顾年幼的他,便将他送来索伊德教院培养管束,让最负盛名的尼赫迈亚长老亲自教导他。

“我的话就是大金乌神的旨意,若有违背,就要遭受惩罚。”

“脱下外袍,我将对你施以鞭刑。这是赎罪,□□上的苦痛,会给你带来精神上的解脱。”

沙依格德信任他,崇拜他,将尼赫迈亚的每句话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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