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吃喝玩乐,卢金启确实更在行些。
他觉得这活计很适合自己,也觉得曹肆诫是得意忘形了,到底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竟然把亲近官员的好机会拱手让给了他,可不就是给卢家留了个空子可钻?那他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空子,为父亲寻找扳回一局的办法。
卢金启敲开门,陪着笑脸道:“今日轻曲馆的意浓姑娘要表演碎玉琵琶,赤足踏冰,边奏边舞,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两位大人,何不随我一同前往,听听曲解解闷?”
尽管他脸颊抽搐,说话也像喘不上气一般难听,但提议甚好。
反正是去看意浓姑娘的,陪客如何不必在乎,两位官员忖度一番,还是欣然前往。
却没想到,这竟是卢金启人生的最后一夜。
***
凛尘堡主院正厅。
曹肆诫听到消息的时候,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什么?卢金启死了?真的假的?”
十寸雨说:“千真万确,尸体都给抬回来了,卢家那边已乱成了一锅粥。凌晨咽的气,我的消息比他们更快。”
“这也太突然了,怎么死的?”曹肆诫仍然无法相信,他还没出手呢,敌人就自己倒下了?
“这一点尚未确认,据轻曲馆的人说,是马上风,突然暴毙。”
曹肆诫蹙眉想了想,问道:“马上风是什么?他在城里骑马摔死了?”
薛仪:“咳、咳……”
十寸雨:“马上风么,就是……呃……你年纪尚小……”
江故直言:“就是跟女人上|床的时候一口气没喘上来,死了。”
曹肆诫震惊:“跟女人上|床这么可怕吗?稍不留神就死了?”
薛仪试图挽救这个话题:“不,少主你听我说……”
江故听了听院子外头的动静,说道:“做好准备,卢望均找上门来了。”
紧跟着就是一番鸡飞狗跳。
卢望均让人把棺材送到曹肆诫的院中,就停在中间,哀恸大骂:“曹肆诫!我们卢家救你回来,助你重建凛尘堡,扶你登上家主之位,试问哪里对不住你!你这畜生,不知感恩便也罢了,竟这般害我孩儿!还我儿性命!”
一番话让十寸雨叹为观止:“若不是我亲自收集的因果,都要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了。”
曹肆诫波澜不惊:“救我的是江故,与你们有何干系?至于重建凛尘堡,你们算盘打得连远在秣汝城的兵部都听见了,也好意思说是助我?至于家主之位,哼,照你的说法,我都登上家主之位了,何必跟你们过不去?我为什么要害你儿子?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呢?”
卢望均大声道:“你狼心狗肺,就是要铲除异己!你怕我们卢家瓜分唔唔唔……”
没人看清江故是怎么出手的,总之卢望均嘴里突然被塞了一大团白布,仔细一瞧,竟是从卢金启棺材上撕下的布扎灵花。
众人:“……”
江故说:“等会儿再吵,口说无凭,先请大夫来看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25章 过年
大夫很快就来了,随行而来的还有封寒城的仵作。
事涉凛尘堡和军器监耳朵官员,十寸雨得到消息后,心知免不了又要闹腾一番,立刻知会了官府,并请了大夫和仵作上山。
这会儿刚好赶上。
卢望均还被江故堵着嘴,按坐在棺材旁的椅子上。
外头分明天寒地冻,这座院子里却因聚集了太多人,大伙儿情绪激动,气氛又剑拔弩张,竟让人觉得有些背脊生汗。
大夫和仵作观瞧了良久,着重检查了卢金启的舌苔、眼睛和□□等部位,已有了初步结论。
江故这才把布团给卢望均取出。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卢望均还是更为在意事情的真相,颤声问道:“我儿……我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大夫在水盆中净了手,说道:“令郎面色紫胀,气血瘀滞,那时的确在行床笫之欢,还喝了酒,服用了一些助兴的丸药,依我拙见,恐怕是过于兴奋,力有不逮,应当……应当就是死于马上风了。”
卢望均难以接受这样的说辞,怒喝:“一派胡言!我儿年纪轻轻,向来身体康健,怎会在这种事上力有不逮!”
马上风这种急症,大多都是说了也不肯认,大夫也已习惯了,只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卢望均冷静后回想了下,又抓住了一个关键点:“丸药……大夫,你说我儿服用了丸药?那就是了,定是那丸药有问题!”他转向曹肆诫,指着他质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他的丸药!你下了毒,那丸药有毒!”
曹肆诫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丸药?他自己乱吃药怎么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你下的毒,你当然不肯认!”
“那个谁,他吃了什么丸药,你可看见了?”曹肆诫问的是轻曲馆的小厮,那小厮是来做人证的,出了这样的事,轻曲馆也不想徒惹麻烦,便派了他来送还尸体。
“丸药……丸药是我们轻曲馆的极乐丹。”小厮老实回答,“昨夜卢少爷找我们买的,说、说是有些疲乏,要用一点来助兴……我、我发誓!我们轻曲馆的丸药绝没有毒,是城中林大夫给配的,里头的药材都是大补的,用过的宾客没有说不好的!”
曹肆诫问:“他买了多少?”
小厮道:“一小瓶,一小瓶是十颗丹药。”
“他以前常买吗?”
“曹肆诫你什么意思!”卢望均呵斥,“我儿被你害死,你还要诋毁他……”
“吵死了。”江故二话不说,又把布团给塞了回去。
卢望均:“唔唔唔!”
江故朝小厮示意:“你继续说。”
小厮道:“卢少爷从前买过,但是不常买,以往吃了也都没事,反而更加神清气爽,这次……这次却不知怎么回事……”
“你说他昨夜刚买了一小瓶,那此刻没吃完的应该还在身上。”为了撇清嫌疑,曹肆诫没有靠近棺材,只对仵作说,“劳烦您再仔细验一下。”
“好。”仵作在卢金启怀中摸索几下,找出一个小瓶子。
“就是这个。”小厮说,“呃……我们发现卢少爷气绝时,他、他衣不蔽体,所以就将他的衣服为他穿上了,不止这瓶极乐丹,银两、玉佩也一样不少还回来了。”
仵作拔开瓶塞闻了闻,把丸药尽数倒出,数了数,还余下八颗。
他又递给大夫,大夫闻过后,抠下来一些尝了下:“唔,地黄、山茱萸、丹皮、茯苓,都是好药材,没什么问题啊。”
曹肆诫问:“服用两颗也没事吗?”
小厮生怕怪罪到轻曲馆头上,急忙道:“不碍事的!我们客人都是每次服用一两颗,还有过一次服用五颗的,也没出什么事。”
大夫点点头:“说是极乐丹,也算不得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些温补的药材,用量也不大,只有壮阳益气的功效。”
“唔唔唔!唔唔唔!”卢望均疯狂挣扎,显然有话要说。
“……”江故拿出布团。
“你们怎知这瓶药没被曹肆诫动过手脚,或许我儿吃的那两颗就有问题!”卢望均死死抓着这一点不放,非要归罪到曹肆诫身上。
“只给替换掉两颗药丸,还正好被他吃了?你觉得这有可能么?”曹肆诫不屑地说。
“从死者口中残留的气味来看,应该是同一种丸药。”仵作公正道,“而且死者身上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不!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卢望均还要再辩,江故实在烦他。
不过江故这次没有用布团,而是从大夫手中拿回八颗极乐丹,尽数塞进了卢望均嘴里,然后轻轻拍他一掌,让他全吞了下去。
众人:“……”
卢望均:“!!!”
江故淡淡道:“这丸药有没有问题,亲自试试就是了。”
卢望均吓得要去抠喉咙吐出来,大夫安慰道:“不妨事不妨事,温补而已,轻曲馆炼制时偷工减料,卖得很贵,药材用的却少,年轻人或许吃多了会上火,卢老爷这个年纪……就当滋补身体了吧。”
仵作经验丰富,还是比较谨慎的,询问:“卢少爷近来可受过其他什么伤?”
药已入腹,卢望均什么也没呕出来,闻言一怔,随即喊道:“有!有!前阵子被曹肆诫一刀砍伤了左肩!”
曹肆诫也是微怔,不由瞟了江故一眼。
他记得江故告诉过他,卢金启是中邪了,自己用锈刀伤他那一下,让他中了个什么邪,难不成……
江故却没看他,只留心着仵作那边。
仵作解开卢金启衣襟,仔细查看了那处刀伤,摇了摇头说:“伤得不重,伤口已然愈合了,没有破溃流脓,应当不会有什么影响。”
卢望均头脑清明了些,回忆道:“不,不,我想起来了,自从那次受伤以后,我儿就总是抽搐,脸颊和下颌尤其严重,有时甚至说不清话语。对,就是这样,他们在刀上下了毒!”
仵作无奈道:“卢老爷,节哀顺变,令郎真的没有中毒的迹象,抽搐症状可能是其他原因导致的,像有些病人,吹风多了也会面瘫……”
大夫也说:“是啊,令郎他就是死于那个……嗯,马上风。”
卢望均依旧不信,奔到棺材前亲眼确认,然而那刀伤愈合得十分良好,因为卢金启用过祛疤膏,甚至连疤痕都消隐许多,实在不像有什么问题。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卢望均兀自喃喃,他生性多疑,总觉得此事必有蹊跷,可又无法找到指向他人的证据,“难道我儿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吗?”
“来人,扶卢老爷回去歇息。”曹肆诫稳住心神,开始安排后事。
军器监的官员要全部摘出来,不与这件事牵扯上任何瓜葛;轻曲馆要安抚告诫,尽量不让凛尘堡名声受损;还有官府那边,也要给个交代;卢金启暂且停灵,等待下葬……
无论真相如何,对曹肆诫都是有利的€€€€
卢家得到了他们的报应。
***
谋夺曹氏家产失败,又痛失爱子,卢望均满盘皆输,不肯留在凛尘堡过年,带着卢金启的灵柩愤而离去。
临走前他还不忘找曹肆诫平了卢家先前那些烂账,要回自己的账房先生,算是用儿子的命抵消了落在他们手中的把柄。
据十寸雨说,他没有回容州,似乎去了附近城镇,暂时失去了消息。
又是一场大雪,这个冬天终于迎来了它最热闹的时候。
被白色覆盖的群山之中,凛尘堡被红色妆点得格外醒目,灯笼高高挂起,门上贴了对联,每个窗棂上都贴上了漂亮喜庆的窗花。
爆竹噼里啪啦地响着,曹肆诫在家门口散糖。
工匠们的孩子都来拜年,得了红封和饴糖,嘻嘻哈哈的笑声不绝于耳。
薛仪问过曹肆诫,说今岁刚办完大丧,是否要过个清减安静的年。曹肆诫说不用,他就想过个热热闹闹的新年,就像爹娘还陪着他一般。
淘沙河上的吊桥又被拆了,换回了从前的三根绳索。
曹肆诫身披华贵的大氅,望着寒风中摇曳的绳索,仿佛又看见了小时候父亲带着自己在上面飞荡的模样,而娘亲在廊下数落:“玩疯了!当心掉下去!”
他摸了摸腕间的机括说:“这一年凛尘堡经受的苦难都过去了,今后要红红火火的……那才是它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