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的领导王书记敲了敲桌面,“都说说吧,这个案子怎么办。”
......
怎么办。
裴钰嚼了嚼这几个字,没作声。
几个新来的倒是抢着表忠心。
“领导,我去吧,我们家在那边没有亲属,不受干扰,办案最合适。”
“领导,我也去,我都俩月没办到大案子了!”
“领导,要不您老人家亲自出马?咱们由您领着,心里也踏实啊。”
王书记一言不发,示意没发言的几个继续。
几个工作上年头的态度,跟小同志们比起来,就很值得玩味了。
“领导,这个案子,要办,严办,快办,大办,我看不妨跟上头打个请示,联合其他部门,组成一个调查组,专门挂牌督办这个案子。”
“我跟他意见差不多,棉纺厂的案子保不齐就是今年的反面典型,办起来宜乎慎重仔细,有就是有,没有也不能夸大,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办成一个铁案,不能留下什么瑕疵。”
“是啊,这些年的追责越来越厉害,有的老同志三十年前办的案子也要拿出来倒查,咱们办案的时候,还是要小心谨慎,注意保护好自己,要不晚节不保啊!”
几个人神情凝重的说了一下,一圈下来,王书记的面色依旧不变,忽然点了裴钰的名。
“小裴,你怎么看?”
裴钰笑了笑,“我不需要怎么看,我需要知道,上头怎么看。”
众人的神情一凛。
裴钰把玩着遥控器,缓声道,“当然,我不是说不办,但是咱们办案也要从大局考虑,从整体出发,不能光低着头看自己手上的这些事,毕竟,明年就要举办奥运会了,据说国棉六厂参与的程度还不低。大办还是低调办,速办还是缓办,都不是咱们自己想当然的。”
王书记端起自己的保温杯,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古井不波的声音在会议室响起。
“国棉六厂是咱们国家危机时期的一根股肱,为国家建设生产出了许多力,不能因为他后面的腐败,而否定整个工厂作出的贡献。树生了虫,不能因为捉虫,把整棵树都砍掉,但如果这棵树已经病入膏肓,即将威胁树林里其他健康的树,那么砍伐他也是必要作出的牺牲。谁犯法,谁负责,谁参与,谁下马。”
王书记没有说这句话是谁说的,但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清楚它的来源。
“委员会决定,成立明暗两支专项调查队,我们内部这支队伍是暗队,裴钰带队,具体出发时间及航班班次稍后会发送到具体人员手机上,调查队成员身份及调查内容严格保密,泄密者自行负责。”
王书记的保温杯的盖子一盖,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散会吧。”
第28章 反击
二环边,某处古老僻静的家属楼。
沈复将一辆不起眼的凯美瑞停在小区旁边一条街,步行进入了家属楼。
在徒步爬上四楼后,轻声敲了敲门。
“笃笃笃。”的声音在阴暗的楼道里传出很远,带亮了两盏灯。
过了一会儿,一位中年妇女打开了门,恭恭敬敬的道,“是沈先生呀,请进。”
沈复恰当的摆出晚辈乖巧的笑容,趁着握手的机会,将一张卡片放入妇女的手心,“谢谢王阿姨。”
妇女笑了笑,拍了拍沈复的手背,将卡片塞了回来,“沈先生客气了,快去吧,老爷子在等您呢。”
沈复脸上的笑意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捏了捏手心的卡片,安安静静的换了鞋,进了客厅。
妇女上了两杯茶,就拎起了菜篮子,“老爷子,沈先生,我去买菜了呀,两位慢聊。”
须发皆白的老人唔了一声,“别买鱼了,这几天天儿阴,鱼肉腥的很。”
“知道啦。我跟菜贩子约了一只土鸡,晚上我们煲鸡汤!”妇女笑容可掬的换鞋出了门。
老爷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浓密白眉下的眼皮一抬,搭了沈复一眼。
沈复下意识的挺直了背。
“老爷子,这次的事查清了,是……”
老爷子不清不重的盖上了茶杯,发出“叮€€€€”的一声,恰恰好打断了沈复的话。
“席家那个小子捣的蛋,冲的是你,还是你们家?”
沈复咽了口唾沫,“应当是冲着沈家。”
老爷子含糊不清的咕哝了一句,“那就还是因为当年那件事的缘故咯。”
沈复不敢撒谎,艰难的点了点头,“……是,当年的事情首尾很干净,奈何整件事进行得实在是太快了,即使证据充分,从面上看,也实在是没办法看作是意外的。”
老爷子笑了一下,“席长水是个大善人,他带起来的那些人,都没死心呐……谁不喜欢一个大公无私的好同志呢,咱们这些个普通人在他面前,都被衬得像个傻子一样了!咳咳咳……”
老爷子语气稍微急促,立刻呛咳起来。
.
沈复熟门熟路的将手绢捧在手里伸手过去,老爷子一低头,呸了一声。
“沈家这么多人,我只看好你这么一个小子,心够黑,手够狠,也足够讨人喜欢!假如你不是姓沈,我怕是让我孙女改嫁,也要把你跟我们家绑到一起!”
老爷子语气中不无遗憾的样子。
沈复放好手绢,又给老爷子找到了几片药片,重新倒了水,“您老这话说的,如果您不嫌弃,便把我当您外孙,只是我资质愚钝,不如姐姐那么冰雪聪明。”
老爷子冷哼一声,“那女娃子一心想走政坛,不顾我们家的立场,非要跟老谢家捆到一起,能讨到什么好?算了!我快八十岁的人了,还有几年活头?操的心谁领情,等他们吃苦的时候,再想我,我可听不着!”
沈复脸上的笑多少有点牵强,“谢青山也是公认的政坛新星,跟姐姐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老爷子摆了摆手,“不提她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今天叫你来,是要告诉你,兰阳那边救不了,你断臂求生吧。我记得你有个负责人,叫什么水?”
沈复心中一惊,“曲三水,老爷子,兰阳那边压着几位领导很多的投入,现在刚刚盈利几年,撤出实在太可惜了。”
老爷子冷笑一声,“这就是我们几个老东西的意思,钱对我们算个什么东西,只要主体还在,修养着几年,又是一片大好春光。”
佝偻的手指点了点沈复的胸口,老爷子的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我也年轻过,你什么心思,骗不过我,背地里也吃饱喝足了,该要出力的时候,别拖大家的后腿。”
“我们能扶起你一个沈家,自然还有无数个沈家在排着队等我去挑!”
沈复跌坐在椅子上,表情有些纠结。
老爷子靠在躺椅上,表情悠闲,“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杀人放火那一套,那个曲三水,你要不忍心,就找别人处理掉吧,搞得干净点,不要总出一些幺蛾子。”
“不然,即使我念着情面,也保不住你的富贵!”
沈复木然地扯出一个笑,“老爷子想哪去了,我是可惜那几百个亿的买卖,人嘛,他既然跟了我,就要做好拿命换富贵的准备,您放心,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的。”
老爷子这才满意了,拍了拍沈复的头,“嗯,我对你总是放心的。明年有个好事情,你多准备些现金流吧,过了年,有你的好处。”
沈复神情一振,“还是老爷子疼我,我一定好好准备。”
老爷子挥了挥手,“去吧,最近低调点,你的那些生意,能换手的就尽快换手,不然找个人顶你的位置也行。牢记一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沈复若有所思,郑重的点了点头。“您老放心,我记得了。”
......
下午。
沈复回了一趟家。
他自己早年投资的房子,买了整个单元下来,一梯一户,十分肃静。
原本这里一直空着,自打郑佳怡出了意外之后,精神状况就不大稳定,沈复就在这里安置了他的好姐姐。
郑佳怡原本就对他感情特殊,沈家人都是她的仇人,唯有对沈复,还算克制。
沈复有什么事情求她,叫几声姐姐,郑佳怡基本上也都会有求必应。
但自打从医院回来之后,郑佳怡对沈复的态度就变得有些若即若离。
沈复这趟回来,就是为了让郑佳怡替他做一件事的。
“姐姐。”沈复微笑着关上窗,给郑佳怡披上一条毯子。
郑佳怡的肩膀抖了一下,默默地回头看了沈复一眼。
“你又想让我干什么?”
沈复的笑意淡了,诚恳的坐在郑佳怡旁边,“不用你做什么。家里头的生意要扩张,我名下的产业太多了,妈说要给你过几家企业,以后做你的嫁妆。”
郑佳怡定定的看着沈复:“你在撒谎。”
沈复表情惊愕,“什么?”
郑佳怡已经别过了头,“我不需要,把我的护照还给我,我要出国。”
沈复有些无奈,“姐姐,你现在的身体已经负担不了长途的旅程了,要是想上班,家里可以安排你到附近的大学任教……”
郑佳怡倔强地咬着嘴唇,“我要出国,我带的小朋友还在等我回去。”
沈复依旧要劝。
郑佳怡已经斩钉截铁的说,“我帮你更名,你把护照还给我。”见沈复犹豫,郑佳怡的神情低落,“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想死在一个干净点的地方。”
沈复手指一动,柔声道,“好,我答应你。”
拍了拍郑佳怡的手背,沈复起身朝门口走去。
郑佳怡望着沈复的背影,犹豫再三,脱口道,“阿福!”
沈复愣了一下,“好久没有人叫我的乳名了。”
郑佳怡纠结着手指,“阿福……假如我不是你的姐姐,或者你不喜欢男人,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喜欢我?”
沈复的神情郑重起来,认真的思索了一阵儿,缓缓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一个下了大雪的冬日午后,你穿着一身不大合身的红呢子大衣,半张脸藏在围巾里。”
“可爱极了。”
房门开了又关,郑佳怡侧过头,看着楼下开走的车子,无声的将脸埋进膝盖里。
“阿福……”
......
沈复的心情一下午都不大好。
他莫名地对席唯起了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