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他想,或许一开始他就已经干脆利落一点,或许现在他们也就都不会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了。
许方池有点想落泪,可他想到自己等一会儿还是要回房间,自己哭过的神情太过明显,会被父母看见,于是愣是仰起头看了会儿窗户,直到泪意渐渐消退了才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
沈别序不抽烟,也不喜欢许方池抽烟,所以自从和沈别序结婚后许方池就一直在尽量克制自己。
不过现在也用不着避着了。
许方池点燃一根烟,靠着墙蹲下,整个人都湮灭在楼道安全通道门后的阴影中。
灯火明灭里,还是有一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掉入黑洞洞的黑暗里。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
第44章
沈别序离开至展艳术后,许方池和他都没有再联系。
许方池很忙,很多母亲术后护理的事情,以及医院上上下下要他跑的地方多了,脑子里也不再容许他去装别的。
好在展艳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虽然不排除还会有复发的可能性,但是只要展艳保持心情舒畅,术后忌口谨遵医嘱,复发概率并不大,以后也会和正常人一样。
许方池将这些话都转达给了展艳,展艳听了,又哭又笑:“就算是为了你们爷俩我也肯定听话。”
展艳的术后状态不错,许方池心中大石落地。
但这边的事情好了,另外一边也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回去解决。
陈羽是股东,所以店里的事情他虽然全权交给了许方池,但也并不是完全不知道,偶尔也会找他了解一下。本来还打算在许方池正式营业的时候拉着魏尹去给他捧场,没想到开业的事情一拖再拖。
饶是陈羽远在异地也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于是工作结束后的一个下午给许方池打了电话去问情况。
彼时许方池已经给展艳和许昌年送完晚饭,回到医院附近的小出租房里准备休息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逃避一些事情,也在后悔那天看到沈别序的时候没有好好和他解释,明明他自己也知道沈别序是一个那么好哄的人。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
覆水难收,他明白自己终要回去面对。
陈羽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许方池就已经在打算这几天要回去一趟。
“你和沈别序出什么事了吗?”
陈羽开口就直击要点。
许方池没说话。
许方池的默认让陈羽的心都跟着揪紧,不禁拧紧眉,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想,像这件事他也只能和魏尹还有陈羽说说了。
许方池斟酌片刻,将自己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了陈羽。
陈羽听后半晌没说话,不知道过去多久才一起沉沉地说:“许方池,你想太多了。”
许方池无言。
如果真的能控制自己不想那么多的话,他和沈别序也不知道突然闹成这样。
陈羽叹了口气,对他说:“你和沈别序好不容易走到一起,难道要因为这点小事又分开?沈别序同意了?”
许方池深吸口气,眼眶被窗外吹进来的凉风吹红,声音也哑了:“不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该怎么和他解释,说我想太多,说我觉得自己配上他,还是说我觉得我和他结婚已经从他那里占到了很大的便宜?不想再麻烦他。然后告诉他,我这样做只是为了维护我这点可怜的自尊心吗?”
陈羽面色微变,哑然片刻,反问:“为什么不能说呢?”
许方池看着窗外漆黑的天沉默半晌,苦笑道:“不敢说。”
“为什么?”
许方池没有回答,而是突然问:“陈羽,你也觉得我变了很多吧。”
“我不觉得。”
陈羽回答的毫不犹豫:“最起码我再见到你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你和年少时有太大的变化,即使是真的有变化,那也是人成长必经的一个转化过程。难道你敢说我和魏尹、沈别序、张肃非就一点变化也没有吗?”
陈羽的这番话让许方池内心一阵翻涌,可很快他又冷静下来,失笑道:“朋友和情人是不一样的。”
许方池颤抖着吐出口气,哑着嗓子说:“说实话陈羽,我是真的没有想过还会和沈别序、你还有魏尹他们再见。”
“我躲到颂城来,就是怕再遇见曾经的朋友。我不想成为笑柄,更不想得到你们的怜悯和同情,甚至害怕触碰到我那光鲜亮丽的曾经。我宁愿自己一直都是那么普通,而不是历经一朝从天堂到地狱。”
陈羽低声说:“方池,我们对你从来只有割舍不断的情谊,不是什么同情和怜悯,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值得我为他付出什么。就比如我不相信如果我现在落魄,你和魏尹会弃我于不顾,这是情谊。”
陈羽严肃的语气让许方池的心倏地软了。
“我知道,这样简单的道理,其实我该知道的。”
许方池哽咽着说:“可这些年以来我发觉我自己真的变了很多,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有时候翻到高中时的旧照,简直恍如隔世。”
“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从前那些也许曾让沈别序为我动心的特质。曾经总是精力充沛,无时无刻不在奔跑大笑,根本闲不下来,快乐幸福到让现在的我恍然,甚至有时候觉得那些美好是不是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坚强。这些年我被生活压抑的阴郁自卑,有时候甚至会憎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嫉妒那些总一帆风顺的人。落魄的时候也想过一了百了,又怕父母伤心。腿伤了以后,夜里我总难以入睡,有时候是疼的,有时候是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运动会上三千米都能跑第一的自己有一天要借助拐杖才能走直线。”
“我变得世俗。最穷时连吃碗馄饨都要找朋友借钱,为五毛钱能和菜市场的叔叔阿姨掰扯好久。我已经好几年没有买过新的衣服,这些年里,我能感觉到自己随着年岁渐长而逐渐对某些事情变得力不从心。”
电话那头的陈羽倏然没了声音,但许方池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
这些话他已经憋了太久,他总觉得自己不找个人说一说就快要疯了。
他就快要被自己给逼疯了。
许方池抹了把眼角溢出的泪水,继续说:“说实话,在和他重逢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想过他终有一天还是会离开。高中时我就知道其实我是配不上他的,他那样优秀,少时又过的那么辛苦,终于苦尽甘来,我是真的不想他再辛苦。而我这样的心态迟早会影响到他的情绪,撕破和我们之间浮于表面的平和,他会觉得累的……”
“方池……”
陈羽似乎想说什么,可出口却只是苍白的一声,没了下文。
许方池扯了下唇角,低声说:“我觉得我和他就停留在这个阶段也挺好的。或许我曾经是他的执念,但见过之后时间一长他总会发现其实他记忆里的许方池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他不该再为一个已经离开的人追逐不放,他会醒悟的。到那时,他也会明白他该换一条路走一走了。”
电话挂断后,陈羽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着身体转过身去看身侧男人的神色。
沈别序是今天上午到陈羽这里的,到机场就给陈羽打了电话。
陈羽上午忙着就没去见他,下午特意请了半天假和沈别序约在了公司附近一家临江餐厅。
来了以后沈别序不说话也不点餐,等到陈羽点好餐,他才抬眸望向他,猝不及防问他:“你和许方池最近联系了吗?”
陈羽看到了他晦暗的神色,心里一悸,明白大约是沈别序和许方池之间出什么事了。
魏尹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最近这段时间在忙着自己的婚礼。陈羽算是和许方池联系的比较频繁的一个,所以沈别序才来找他。
而且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很大的事情,沈别序不至于会找到他面前来。
他答道:“没。和他吵架了?”
沈别序眼底都是疲惫的红血丝,想来这几天应该都没有睡好。
他只是颔首,却没有多解释什么。
陈羽好像明白他来找自己是为什么了,试探着问:“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沈别序说:“别告诉他我在这里。”
陈羽了然,故意把手机音量调大给许方池打去了电话。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副景象。
电话被挂断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别序都没说话,沉默无言的低头愣愣看着已经空杯的咖啡。
陈羽的面色也不太好看,面前是热气腾腾的晚餐,两个人却谁都没有动,气氛一时变得尴尬静默。
不知道过去多久,沈别序才倏地拿过搭在座椅旁的西装外套,说:“谢谢,改天再请你好好吃饭。”
“沈别序。”
陈羽知道他应该是要去找许方池了。
沈别序的起身的动作顿了顿,眼眸平静的望向他。
陈羽和他对视着,缓缓道:“许方池有自己的自尊和坚持,你可以生气,但不要说伤害他的话。”
沈别序说:“我会和他道歉。”
陈羽没再说什么,只是在沈别序起身走到门口的那一刻,又平静的补了一句:“不要给我趁虚而入的机会。”
沈别序的面色倏然一沉,冷声抛下一句“不可能”,然后头也不回的开门离开了。
第45章
展艳知道许方池是临时跑过来的,做完手术后就一直催着他回去,许昌年也说这边不需要他再操心。
可许方池心里终归是放心不下他们,还是待足了半个月才回了颂城,也好对店里的事情有个交代。毕竟陈思怡和沈凡都在等着他。
而一回去,就必定要面对沈别序了。
许方池坐的上午的高铁,四五个小时的路程,下午两点多才到家。
如他所料,家里没有人,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他没有在家里多待,放下东西简单的清理了一下就去了店里。
许方池的工资还是照样给陈思怡还有沈凡开着,店这边也委托他们盯着。他们都听说了展艳的事情,所以也没有问原因,更没有催过许方池。
店既然决定要开了,许方池就会做到最好,虽然上一次错过了,但良辰吉日多的是,而且本来就什么都准备好了,只要再挑个日子就好了,就是在宣传上面可能还要再花点心思和时间。
许方池和两人讨论完店里的事情时已经傍晚。
开业的时间也只能拖到元旦后了,算是个开门红吧,元旦后也有的是好日子。
许方池也是勉强打起的精神,等到再次把新店开业的其他杂事安排好,坐车蔓延而上的疲惫才在骑车回家的时候超身体各处侵袭。
开到半路他的注意力就有些不集中了,未免出什么意外,想着也没有多远的路程了,就没有再开。静静推着车在傍晚的凉风中慢慢走。
入冬开始,街道的行人就又少了很多,但街道沿途的风景不变,还是繁华又令人憧憬的模样。
许方池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在一家店门口的橱窗前停了下来。
寒风习习里,他在橱窗外的街道边站了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把车到一旁停好,拢好大衣外套走进这家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