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婆子一听勃然大怒:“一天天的就知道搬弄是非,老婆子什么时候苛待你娘了,家里本就没有银子,去哪里要的铜板看病,老头子脚疼那么久就没舍得去治过病,都紧着家里几个读书的。”
“你敢说你们没有背着我们吃肉?”梨花难得强势咄咄逼人。
“去哪里来的肉,家里一连喝粥几个月了,都是拿筷子撩的油,一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
梨花一听,直接走过来拉着父亲的胳膊往厨房的方向去,口中道:“爹,就让你看看,阿祖和奶还有二房三房是不是背着我们吃肉。”
老向头一见,赶紧冲着二儿子和大孙子使眼色,几人赶紧拥上前去拦她二人,可谁知梨花如今力气见长,加上向大根又是当过兵的,比起向老二和向大郎等人,力气也要大出不少,一下子就将人给挤开。
向大根想到刚刚父母的态度,觉得寒心不已,再看到自己几个像豆芽一般的孩子,对比二房三房那几个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如今大女儿如此执拗,妻子也不拦着,心中也觉得隐隐不对劲,于是也要执意走一趟。
两人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刚到小厨房门口就闻到了肉香味,老三媳妇一路小跑着先一步冲进厨房,想要将桌上还剩的半碟猪耳朵和残留的炒鸡蛋渣子给藏起来,但还是来不及了。
向大根看着桌上一片狼藉,还有趴在桌边吃的肚儿圆滚滚的向七郎,手上正抓着半条猪耳朵吃得津津有味,再想到刚刚妻子二女在外头清澈见底的白粥和绿油油的野菜,这个粗犷的汉子瞬间就有些绷不住了。
向婆子这时候终于挤了进来,满眼怨恨地瞪了梨花一眼,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转过脸来冲着向大根讨好道:“这猪耳朵本就是要端一些出去给你媳妇孩子吃,谁料你一回来就吵吵嚷嚷的,这不还没来得及。”
向大根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言不发拉着梨花出了小厨房,回来的时候遇到门边的妻子,妻子眼里幽怨的眼神让他无地自容。
梨花道:“爹,昨天奶骗我说带我去城里买糖吃,然后把我卖给了两个人,我跑得快,跑回来了。”
向大根愣住了,转过头来,冲着跟在后面一脸着急的向婆子,咬牙切齿地道:“娘你昨日把梨花拉去城里卖了?”
“瞎说,哪有的事,是她自己贪吃跑去的城里,怕是被人看上了捉了去,又怨到的老婆子的头上来。”
熊氏冷笑道:“是不是卖的,过几天就知道了,今早听说城里来了两个人,说有个老太婆和一个妇人把家里的孙女拉去卖,给了十两银子,但是现在人跑了,他们怀疑跑回家了,想进村子来查看,但被轰走了,想必不久人还是会再来,你就等着退银子吧。”
妻子都这么说了,就算向大根再怎么不相信也不得不怀疑。
老向头板着脸道:“大根,你莫要听妇人们嚼舌根子,都是些没有的事,爹还能卖了自个儿孙女不成。”
向大根恍恍惚惚,摆了摆手道:“算了,爹,什么都别说了,我想静一静。”
向婆子心里还惦记着那三两银子,问道:“大根你刚刚是从哪条路进村子的,西边还是北边那条。”
西边是大路,北边是小路但近一些。
向大根怎会不明白母亲的意思,浑身瞬间充斥着无力感,道:“从北边的小路回的,眼下天要黑了,怕是找不着了。”
“等天亮了早就被人捡了去了,哪里还能找得着,老二,叫上大郎和大丫几个,点着火把去找。”
向大郎虽然馋着银子,可眼看天要黑了他懒得去养蚊子,又看着向大根这个样子,总觉得他昧了银子不想上交,更不想去做这无用功,懒洋洋地道:“大伯,这银子是不是压根就没丢,还是你根本就没拿回来,却让家里人去一顿好找。”
向大根懒得跟他解释,拉着妻子和几个孩子一起回了西屋。
老向头狠狠地瞪了向婆子一眼道:“看你把事情弄得乱七八糟的。”
向婆子不服气道:“谁知道他突然回来,再说了,你看他那模样,明摆着就是不想交银子。”
“我看你就是掉钱眼里了。”
“说得你不爱钱似的,昨日那十两银子可都是被你牢牢攥手里了。”
老向头狠狠地瞪了老婆子一眼,道:“煮饭怎么不注意点,猪肉还让那几个小兔崽子给看到了,眼下大根对我们的隔阂是越来越深了。”
向婆子有些不乐意地道:“谁知道这几个小贱人像是长了狗鼻子,这么远也能闻到肉香味,连炒鸡蛋都知道。”
“先去吃饭吧。”
刚刚向大根回来的时候,二房三房刚吃到一半,老向头的酒杯都还没收起来,一言不发又坐回了桌边。
老三媳妇有些忐忑不安地道:“他大哥回来了,这么晚怕是没吃过饭,要不端些过去给他?”
向婆子拿不定主意,抬头看了眼老头子,见对方没理她,没好气地道:“你没听到他刚刚进西屋时候关门关得多大声,怕是也不稀罕家里的饭菜了。”
老三媳妇听了婆婆这么说,也不敢再说什么,默默地又给儿子再添了半碗饭,其他人也端起碗筷继续吃饭。
西屋这边,向大根坐在床边一字不发。
几个小的看到父亲明显不快,谁也不敢招惹他,梨花也忙带着弟弟妹妹去了另外一个屋子,把空间留给父母。
近一年未见,见面却是这样的景象,熊氏也觉得心里怪难受的,想到丈夫赶了一下午的路,想来还没用过饭,道:“你饿了吧,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饭,给你盛一些填一下肚子。”
向大根制止了她道:“甭去了,若是他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儿子,也应该自己盛了端过来。”
熊氏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你银子丢了,爹娘心里不高兴,怕是没有人送饭过来了。”
向大根闻言,仰头往后面一倒歪在床板上,心里觉得难受,还以为近一年没见,家里人见到他应该开开心心才对,没想到因为丢了三两银子,母亲居然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来,这让他心里实在难以接受。
“你说爹娘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儿子,还是就盼着我拿银子回来,不然我这个儿子就是可有可无的?”
熊氏苦笑道:“不只是盼着你拿银子,家里还靠着你服兵役呢,你要是不去从恩军,二叔就得去。”
向大根道:“既然盼着我服兵役又盼着我拿银子,不应该对我更好一些么,我都服了快二十年的兵役了,也够对得起这个家了。”
“可你不也是没敢说你不干,不是吗,就算他们怎么对你,你还不是得继续去服兵役。”
向大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叹了口气,道:“今天抱着杏花和二牛,轻飘飘的,再看看二弟三弟的那几个儿子,哪一个不是养得白白胖胖。”
熊氏听着心里也难受,抹了抹眼泪道:“都怪我没本事,孩子们跟着我也没能吃饱饭,天天稀粥野菜的……”
向大根忙坐起来,抱着妻子道:“这怎么能怪你,你看我现在回来了,家里也没见叫我去吃饭的,对我都是这个样子,更何况你和孩子们了。”
说着又端详了下妻子道:“你看你,比上次见你的时候又要瘦上几分,刚刚梨花说的,前些日子生了病,现在可都好全了?”
“都好了,孩子们孝顺,我发热的时候他们都守着,晚上都不敢闭眼,轮着拿布斤沾了水给我降热,梨花跟村里的董寡妇借了几个铜板,又给我买了些药,喝了两天已经好全了。”
第8章
向大根听到妻子生病,父母居然不舍得出钱,还得借别人的钱,心里就难受得不行,一双粗粝的大手在裤腿上来回摩挲着,鼻子泛酸。
“我这二十年来在外头当兵,一年也能拿三四两银子,我不求全都用在你和孩子们的身上,可生病拿几个铜板都不给,吃饭也顿顿稀粥青菜,我实在是难受。”
熊氏摸了摸丈夫的头道:“大根,不然我们分家吧。”
向大根闻言,猛地一抬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爹娘肯定不答应,他们不舍得老二或老三去当兵。”
熊氏不高兴道:“你也知道你爹娘不舍得,家里那么多男人,就算二叔三叔不去,大郎都十九岁了,二郎也十六了,这么多人都能去,却偏偏使唤你一人,我也舍不得,梨花她们也舍不得自己的爹爹。”
向大根内疚道:“秀芳,咱之前不是说好了吗,要是分家了,咱们大房以后就必须出一个人去当兵,我现在身子还成,可要是哪天出了什么事我干不动了,就得大牛去,他现在还小呢,可要是不分家,真的哪天出事儿了,老二老三他们屋里也能出人,家里人多,轮着做也不会那么辛苦。”
熊氏还是觉得难受,“说是轮着做,这近二十年来还不都是你一个人干,不然你明日跟爹娘提一提,让他们换二房三房的人去,不能只逮着咱大房一家薅。”
向大根几乎可以预料到,提出这个要求后他娘会是怎么个反应,他嘴笨,又被孝道压着,和母亲吵架就没有哪一次能赢,再又有他爹在中间和稀泥,二房一家子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地不停挑唆,每次对阵几乎是还没开始就直接结束,村里人又不敢得罪自家这位蛮不讲理的老婆子,村正也总是以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为由,不愿插手他们家的事,单是讲道理是没办法讲得赢。
但又不忍心妻子失望,只得点头道:“行,明天我提一提,对了,梨花被卖是怎么一回事?”
熊氏见丈夫终于关心到女儿身上,叹了一口气,把昨日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都给他说了。
“娘现在不认,但梨花从来不撒谎,你也知道你娘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来,这些年家里的地里的活我也从来没有偷懒过,不知道她怎么就处处看我不顺眼,现在连我生的孩子都要卖出去。”熊氏说着,委屈的泪水忍不住落到颊边。
向大根看得心里发痛,他的孩子,也是他的心头肉啊。这几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都没在身边,他这个当爹的,实在太失职了。
“要是娘真的干出这种事,这个家分定了,大不了我平日小心一些就是,这身子还能再干个十年,到时候大牛大了,也能撑起这个家了……”
熊氏听他这话,心里如同吃了黄连一般苦涩,真是宁愿向家祖上犯了罪杀了头算了,也不要这种永无止境的苦难,连累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做那永生军,无止无休。
如今向婆子一口咬定没有卖孙女,就算向大根当面跟她对质也对质不出个结果来,婆婆肯定不愿意分家失去大根这个能顶起全家兵役的男人,怕是难了。
熊氏越想着,心里越没有底。
唯一庆幸的是,丈夫总算能看清了公公婆婆和二房三房的真面目,不再像以前那样,蒙头蒙脑的任由那两个老东西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那银子是真的弄丢了吗,还是你偷偷藏起来的?”熊氏忍不住又问。
向大根瞥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哪有藏银子的心眼,不过进村那会儿摸的时候还在,回到家的时候就不见了,还真是纳闷儿了。”
氏听了,心中竟有些幸灾乐祸,“反正以往你挣的那些银子我们母子几个也没能花过半个铜板,丢了好,好过便宜了二房三房。”
向大根看着妻子难得的小姿态,乐了,但很快又觉得心酸不已,“我当真猪油蒙了心,以前你跟我抱怨的时候我也没放在心上,这么多年竟不知道你们在家过的却是这样的苦日子。”
以前熊氏确实也跟丈夫说过几次,但向大根没太当回事,平日里别的士兵也跟他抱怨家长里短,他也只当妻子发发牢骚而已,还劝她说父母养他不容易多多担待些。
但转头也去跟父母说,自己在外顾不上家里让二老多多善待媳妇,两口子人前答应得好好的,人后该磋磨还是磋磨。
熊氏抱着丈夫的手臂,道:“也怪我,碍着孝道,又不想让你坏了孝子的名声,把这些事都藏在心里。”
说来说去还是上头那两个老东西厉害,一个言语恶毒用孝道压着两人,另外一个又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和老父亲的姿态粉饰太平,头脑简单的大根哪里是二人的对手,再加上自小被打压惯了,也不觉得父母对自己不好有什么不对。
两人相互宽慰着,大根的心情总算没了刚回来那会儿的沮丧。
向大根走了半天路回家却一口饭都没吃,临睡了肚子一直咕咕叫个不停,熊氏听着声儿心疼不已,咬咬牙起身要去厨房给他找吃的。
往时向婆子不让他们进厨房,可如今作为向家顶梁柱的丈夫回来了,熊氏觉得再怎么样,老婆子也不能拦着不给亲儿子吃饭吧。
向大根原本想赌气着不吃,看看父母能狠心到什么地步。
可肚子这么饿着也不是办法,想起这么些年来辛辛苦苦在外当兵,回来却是这般待遇,再想到没去当兵之前,父母对他也不如对两个弟弟好,连娶媳妇也是两个弟弟娶了才轮到他。
越想觉得心中不公,便任由妻子起来操办,自己跟着也去了厨房。
隔壁房间的梨花听到父母要去厨房煮夜宵,也兴致勃勃地跟上,向家的那间厨房,她进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借着父亲回来的机会,可算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去了。
熊氏也没进厨房几次,连米都找不着。
幸好梨花来了,直接问系统,厨房都有哪些食材,都藏在哪里。
很快就找出了藏在柜底的半扇腊猪头、一小袋白面和半袋子米,熊氏这边挽起袖子淘米,梨花帮忙生火,向大根则忙着处理腊猪头肉。
一家三口乒乒乓乓在厨房里一顿忙活,很快就引来了向家夫妇和二房三房的人,向婆子率先进屋,看到向大根正拿着刀切着猪头肉,尖锐的声音瞬间响起。
“大根,你这是做什么的,大半夜不睡觉,一家子到厨房偷吃?”
向大根眉头一皱,道:“什么叫偷吃?这是我家,我白日从军营回来粒米未进,家里却一碗粥都没给我留,我不自己动手难道等着饿死?”
向婆子一脸不高兴地道:“你在军营吃的是官饭,不吃官家饭却跑回家里吃,哪有这样的事?”
“娘怕不是忘了,军队离村子大半天的路,就算我在军队吃了饭才回来,到家早就饿了,我在军队省吃俭用,每年都给家里挣三四两银子,回来却连顿热饭菜都不能吃,这说不过去吧。”
向婆子骂道:“往年是往年,今年你不是没拿银子吗,你要拿银子回来,我早杀鸡伺候你了。”
向大根定定看着眼前的母亲,心里越发失望,道:“娘真是偏心,这些年要不是我去服了兵役,爹和二弟三弟,还有大郎二郎他们现在也不能在家安稳过日子,合该我命贱我去当兵,你们没有感激就算了,连带对我们大房的人也如同外人一般。”
“你是老大难道不该你去当兵吗,哪有做哥哥的却一心想着缩到弟弟后面,让弟弟去服兵役!”向老太咄咄逼人。
向大根气得胸口直起伏,他不知道母亲怎么会偏心至此。
“娘,我当了二十年的兵,我一年在家不到十天,孩子们生下来我就没待在他们身边,我也是你儿子,怎么我就这般不值钱,你要这么轻贱我?”
向婆子却一点也没有被儿子的话打动,反而愈加咄咄逼人:“在我们向家,老大家的就得去当兵,这是祖训,除非你死了残了,否则你别想赖掉。”
向大根没想到母亲居然说出如此冷血的一句话,他的心简直就在滴血,往年在军中还想着父母养育他不易,无论如何都要多撑着几年,让父母和弟弟们多过段安稳的日子,不用到军中来受苦,却没想到自己的这番心意却被家人弃之如敝屣。
他们对待自己尚且如此,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妻子和孩子们都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样的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