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楚大人盛情相约,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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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明烛在小本子上记仇:x月x日,有俩人偷偷下馆子不带上朕,恨他们。
第79章 唯此愿(三)
钦天监选了十月十二为黄道吉日,在这一日,长平长公主段云岫下嫁靖安侯楚酌。按照祖制,公主出嫁前要先举行受醮仪式,而后拜别亲眷,由皇帝送至宫门,在此等候的驸马将其接回府中,至祠堂拜位。晚上还要在宫中设宴,宴请群臣。
宫里已经多年没有喜事,自孝贤皇后逝世,连节日都不曾大肆张罗。如今终于等到长平长公主大婚,昭宁帝下旨,规制不变,额外从内务府支出二十万两银子,用来为长公主置办婚服和首饰,再拨宫女二百人、内侍二百人到靖安侯府侍奉。
这一份银子由内务府出,意思就是走昭宁帝的私银。这样的举动,让满朝文武都看得清楚,陛下有多么在意他的这位长姐。
礼部的官员们足不沾地地忙碌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十月十二。寅时未到,天还黑着,宫女们已经开始为长平长公主梳妆打扮。
今日,她身着红色伫丝织金凤纹霞帔,头戴珠翠穰花牡丹九翟冠,平日里入鬓剑眉被画成如烟柳眉,向来不施粉黛的脸颊如今也丹铅其面,细润如脂。从前高高束起的马尾被梳称了峨峨云鬓,攒金栀子花步摇斜斜插在发髻上。梳妆完毕,宫女们望着铜镜中的女子云容月貌,玉润冰清,如仙露明珠,颇有林下风致。
到了时辰之后,长平长公主在宫女们簇拥之下出了流云殿,乘辇前往奉先殿拜别祖先,然后到养心殿行礼。受醮戒仪式结束之后,平长公主与昭宁帝辞别,由礼部官员引其至东门,此时,驸马靖安侯已在此处等候,下马揭开轿帘,长公主升轿,二人一同前往靖安侯府祠堂拜谒。直到拜完楚家列祖列宗,礼毕,长公主与驸马前往乐€€王府,行合卺礼。
整整一天的礼节结束,这还不算完。毕竟这是长公主的大婚,段明烛在乾清宫设宴,朝中群臣皆来此祝贺,楚酌作为驸马,定是还要入宫一趟,接受群臣敬酒。
出席赐宴的人过多,光禄寺和尚食局几乎忙得脚底生风。就连喜酒都准备了将近上千坛。但凡遇到公主的婚宴,驸马定然会被灌酒,最后醉得人事不知也是常有的事。可是楚酌身体不好,这是朝中人尽皆知。段云岫一早就跟段明烛提过此事,让他看着些,不要让别人灌楚酌太多的酒,段明烛拍了拍胸膛,称这件事包在他身上了。
其实此事完全不用段明烛担心,毕竟楚酌身为兵部堂官,有的是下属同僚帮他挡酒。但是段明烛今天高兴,偏偏要亲自下场替他挡酒。
六部五寺的堂官轮流敬酒,全是段明烛一个人帮他挡的。然而那些官员们一看,皇帝亲自挡酒,这可是莫大的荣幸,他们又是羡慕又是敬畏。
然而好好的宴席,顾虑着皇帝在这里,喝酒难免不尽兴、几个胆子小的官员甚至都不敢敬酒了。毕竟,他们哪里灌当今圣上喝酒。
直到轮到翰林院的时候,段明烛一瞧,站在面前的竟然是沈扶,顿时来了兴致,直接夺过韩卓手中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遥遥一敬,一饮而下。喝完之后,他险些站不稳,被沈扶一把扶住。
“陛下。”沈扶低声说,“你是长公主殿下的亲人,哪有你为驸马挡酒的道理。”
意思就是说,为新郎官挡酒,自然是新郎官那边的人,而段明烛算是新娘子这边的人。
段明烛早就喝得神志不清了,说话也颠三倒四:“先生……来……朕敬你、敬你一杯!”
沈扶无奈摇摇头,吩咐韩卓:“先把陛下送回养心殿罢。”
韩卓答了一声是,招呼几个小太监将段明烛扶着离开。段明烛早就醉成了一滩烂泥,还在嚷嚷着继续喝酒。
瞧着皇帝走了,那些大臣官员们总算放松了下来,开始尽兴地喝起了酒。
而段明烛坐在御辇的座位上(没一会儿就从座位上掉下来了),仍在醉得胡言乱语。路过一条小径的时候,段明烛开始嚷嚷着沈扶的名字。韩卓吓了一跳,就怕他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他左顾右看一番,发现没有旁人,这才上前低声说:“主子,小点声。”
段明烛哪儿能听到,一直不停地乱叫,一会儿叫先生,一会儿叫青砚,最后连“沈卿”都叫出来了。
韩卓瞧着自己劝也劝不住,只能吩咐抬轿的轿夫快点走,心里寻思着先把他弄回养心殿再丢人。
哪知回到养心殿之后,段明烛依旧没有消停下来,一直嚷嚷着要先生,韩卓实在没法子,只好派人去将沈扶叫过来。
乾清宫这边的宴席上,楚酌被几个兵部的同僚保护得很好,但凡递到他面前的酒,全让他的同僚们给挡了。眼见时辰已晚,楚酌不好让段云岫等太久,快到戌时的时候,便乘轿回府了。而乾清宫这边依旧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新房里,段云岫依旧盖着盖头,规规矩矩地坐在榻上。宫女呈上喜秤,楚酌缓缓挑起盖头,只见段云岫低垂着长睫,桃夭柳媚,月貌花庞。见惯了她一身银甲的飒然模样,如今看到她难得柔情千娇,楚酌一时有些失神。
随后,宫女呈上交杯酒,段云岫笑着拿起了一杯,楚酌于是拿起另一杯。交杯之时,两人不得不靠地极近,楚酌喝了一杯酒,竟然不知不觉地红了脸颊。
宫女们都下去之后,新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楚酌身穿一袭大红圆领吉服,坐在旁边,不知为何,他此时竟然颇觉拘谨。今日整整一天的拜谒礼仪,他都未曾紧张,而如今单独面对着凤冠霞帔的段云岫,他却颇有一些手足无措。
段云岫见屋里人都退下了,也懒得再装那副娇羞模样,她想看看楚酌,然而却发现他一只不敢抬头看她。坐在他身侧,只能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脸颊。
段云岫试探道:“弦歌?”
楚酌默默攥了攥衣襟,低声道:“臣在。”
段云岫轻笑一下。瞧着温文尔雅而略显拘谨的楚酌,她又露出了那一贯的土匪做派,抬手轻轻捏住他的下颌,将他的脸转过来与自己对视,玩味地看着他。
“怎么,不敢看我?”
楚酌被她这轻佻的举动惊到了,连忙躲开她的手。
“臣……未曾不敢看殿下。”
段云岫见状,收回手,低叹一句。“你怎么跟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
段云岫默默想道,现在这“小媳妇”明明是她才对。
楚酌显然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连耳尖都泛起热来。两只手的手指绞在一起,愈发局促不安。
段云岫握住了他的手腕,楚酌顿时身子一僵。
“第一次成亲嘛,难免紧张,没关系,我也一样。”段云岫笑着安慰一句。只是话虽如此,她可没有半分紧张的模样。
“殿下误会了,臣没有紧张。”楚酌低垂着眼帘道。
段云岫看着他的神色,隔了一会儿,轻笑道:“我突然有些后悔了。”
“……嗯?”楚酌抬头看着她,面露不解。
“其实,当初你执意不愿意娶我,我本来打算……”说到这里,她突然如同卖关子一般止住了。
楚酌果然上钩,追问道:“殿下打算什么?”
“我本来打算娶你的。”段云岫轻笑,“你既然不愿娶,嫁给我也是极好的。”
楚酌:……
“我嫁给你,顶多能多一个靖安侯夫人的头衔。”段云岫娓娓道来,“你嫁给我,那可就成了乐€€王妃了。”
楚酌皱了皱眉,耳根都红了起来,他想反驳几句,可面前的人是段云岫,踟蹰许久,只憋出一句:“……岂有此理。”
“所以说,当日你幸好答应娶我了。”段云岫美眸流转,笑着看他,“否则的话,指不定我会做出什么强抢民……”话锋一转,改口道,“强买强卖的事情。”
楚酌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他是读书人,若说打嘴仗,理应他占上风才是。可是看着段云岫这一副土匪做派,他纵然脾气再好也难免心生恼意,强行从她的手中将自己的手腕抽离了出来,侧了侧身子,不去看她。
“嗯?不会生气了吧?”段云岫歪了歪脑袋,看着他。
楚酌心里憋闷,没理她。
“弦歌?”段云岫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真生气了?”
“我方才只是瞧你拘谨,开个玩笑嘛。”段云岫假模假样露出个歉意的笑,“我错了可好?”
楚酌余光瞥见她头发上斜斜插着的步摇,几捋银质流苏在烛光里交相辉映。无奈之下,他只能心里安慰自己,这是自己的妻子,不要生气;这是陛下赐的婚,不能生气;这是他亲自娶进门的,生气也是该他受着的……
“还挺难哄。”段云岫轻笑,并倾身上前,直接在他脸颊上印了个吻。楚酌猝不及防被她偷袭成功,微一怔愣,转头看到她嫣然含笑。
楚酌愣了片刻,抿了抿唇,踟蹰良久,仿佛做足了心理建设一般,伸手捧住她的双颊,吻上了她的唇。
红烛高照,月夜花朝。皎洁的月色透过雕花木窗映入屋里,烛火稍稍跳动着,偶尔发出轻微的爆破声。绣花鞋和玄靴被踢到了地上,凤冠霞帔也被随手一扔。红色的帷幔挡了榻上风景,只能隐隐看到一对璧人凤鸾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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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cp的剧情先告一段落了,下一章开始要推进一下小段和先生的剧情啦~
第80章 巫山云(一)
回到养心殿,下了御辇,段明烛仍然醉得站不稳,只拿着酒壶往嘴里倒,结果倒都倒不准,几乎是喝一半洒一半,前襟都被酒浸湿了。
韩卓本想将他扶进殿内换身干净的衣裳,可是段明烛极其不配合,走不动道一样。他的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韩卓身上,韩卓都快扶不住他了。
实在无奈之下,韩卓只能招呼过来两个小太监,一同将他扶进殿。
段明烛还在嚷嚷着沈扶的名字,然而一壶酒已经见了底,他又开始嚷嚷起拿酒来。
韩卓不由低声劝道:“主子都醉成这样了,还是不要再喝了。”
哪知这一句话把段明烛给惹急了,他将手中酒壶狠狠一掷,价值不菲的酒壶磕在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殿内的宫人们吓得赶忙跪了地。
“阿姐成亲了,朕喝点酒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多事啊?”段明烛大声叫嚷着,“还不赶紧给朕拿酒来!”
韩卓张了张口,本想再劝,可是刚挨了骂,哪里还敢再开口。更何况,陛下如今这副模样,可不是他能劝得动的,想必也只有那位沈大人才能劝得动。
韩卓无奈叹气,给一名宫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拿酒,又招呼几个太监将屋子里的碎瓷片打扫干净。
过了片刻,那宫女将酒呈上,段明烛刚要伸手去拿,手腕却突然被攥住了。他神色微滞,醉眼朦胧地抬眸一看。
“先生?”瞧见是沈扶,段明烛双眸微弯,“先生来……来陪我一起喝酒……”
“怎的喝成这样了?”沈扶微微蹙眉,看着他。
段明烛好似没听见,只拽着沈扶的手走到矮案后,准备继续喝酒。然而,醉后的他路都走不稳,眼看就要撞上桌子,沈扶将他扶住。
“陛下!”
段明烛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般靠在沈扶身上,沈扶实在无奈,只好将他扶到案后的软垫上。
恰在此时,那名去取酒的宫女回来了,刚要把酒端上桌的时候,沈扶投来一个冷静的目光。
那宫女端着托盘,瞧见那个清冷的目光,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段明烛一瞧见酒,伸手要去抓:“酒……”
“都醉成这样了,还喝。”沈扶握住他的手腕,声音略带责备。
“怎么你也不让我喝酒!”段明烛一听,顿时不高兴了,用力挣脱了他的钳制。
“……”
“阿姐出嫁了,母妃的遗命完成了,朕难得高兴一次,能不能别扫兴?!”段明烛喋喋不休地嚷嚷起来。
此时,他的双颊和眼尾都有些微微泛红,不知到底是喝多了还是另有原因。
沈扶听到这话,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韩卓适时上前来,低声询问:“沈大人,可需奴才让人熬一碗醒酒汤来?”
沈扶还没来得及开口,段明烛却抢先叫嚷道:“熬什么醒酒汤!朕不要喝!”
“……”
沈扶轻叹摇摇头,说道:“陛下这是思念孝贤皇后了。”
自林靖瑶逝世,段明烛消沉过好一段时间。后来,他虽然还是振作了起来,但林靖瑶却成了他心里的一块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白。
毕竟,小时候母亲不在身边,他总是期盼着长大之后,能与母亲团聚。然而长大之后,到底还是天不遂人愿。
林靖瑶走得太匆忙,临终之前,留给段明烛的,只有一个遗愿。
让段云岫尽快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