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 第109章

第116章

顾小灯这夜入睡前还贴着顾瑾玉的手,半夜忽然做了个在明烛间的梦,梦见失足从那高空摔下来,小腿肚抽着筋猛然醒来。

夜色茫茫,床边却是空的。

他在夜色里呆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听见窗扉轻缓一声响,振翅声很轻微地一晃而过。

顾小灯的脑袋这才继续转动起来,料想是顾瑾玉半夜被花烬啄醒,有事出去再回来,这人少年时就没日没夜神出鬼没的。于是心跳平缓下来,闭回眼睛假睡,准备等顾瑾玉回来时嚯咿一声吓他一跳。

除了掩窗的微弱声,屋里再没有其他动静,好像只是轻风短促地拂过,而不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归巢回窝。

顾小灯支棱着耳朵也听不到声音,凭着第六感感觉顾瑾玉“飘”到了他床前,这才听到了些活物该有的气息。

他嗅到顾瑾玉身上轻微的草木药香,掩盖着他那些好了又添的伤口的血腥味,他忽然就不想吓唬他了。

顾小灯等他重新回床补觉,岂料顾瑾玉只是在床前轻掖他的被角,继而又去轻抚他披在枕头上的发梢,像犬类舔舐同伴一样,久久都停不下来,仿佛要这么守到天亮一样。

顾小灯等了他半晌,没辙,闷声咳了一下,翻身睁眼去看床前,眯着眼睛借微弱光线视物,视线里的顾瑾玉在模糊里一点点变清晰,轮廓分明,瞳仁半黑半红。

顾瑾玉的手僵在半空中,凝固住一样无声无息,顾小灯就率先吭声:“你小子,大老鼠啊,半夜去偷油啊?”

他以为自己脑子清醒,结果一张口也不知道自己迸的是什么迷糊话,咬字也不清,唇舌黏一块似的,说到底还是夜色太深,魂没彻底归位。

顾瑾玉压着声音:“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

他的眼力好,夜色里能看清顾小灯眯缝着的眼睛和慢眨的长睫毛,神情迷糊倦懒得像只猫咪。

猫咪慢慢张大嘴巴打哈欠,一口白亮的牙齿嗒嗒咬了两下,咬字便清楚了些,慢悠悠轻灵灵地说着话:“半夜醒来,摸到旁边空的就醒了。不用道歉,知道你忙,也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回来了就继续睡觉啊,怎么不躺上来?跪床前干什么?夜里砖凉,多伤膝盖啊。”

顾瑾玉呼吸乱了几下,脱了觉得脏污的外衣,膝盖压上床就把他抱住:“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没有,小腿肚抽筋了才醒来的,我这是要长高了。”顾小灯打着哈欠往他怀里靠,“大忙人,什么事把你忙到半夜都跑出去啊?”

顾瑾玉便去揉他的腿:“先睡,明早再和你交代。”

顾小灯的哈欠打到一半,睡意跑干净了,抬头往顾瑾玉的下巴拱一拱:“嘿,你不会是夜半提刀杀人去了吧?”

顾瑾玉顺势低头轻吻他额头:“没有,要真杀了人,此刻不敢抱你。“

“是差一点吧?不然何至于在我床前蹲那么久。说吧,不用到天亮再交代,不然你这家伙肯定不会和我一起补觉,只会干瞪着眼瞪到天亮去,想交代什么现在就说。”

顾瑾玉吭不出声了,揉了他后背一会,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在你面前时像一丝不挂。”

“瞎说,裤子还在呢!你是脑袋瓜落了锁,嘴巴挂着钥匙。”顾小灯笑了,“咔嚓€€€€该开就开,来来,速速向我敞开。”

顾瑾玉汪了两声,随即朝他“敞开”,顾小灯便支着耳朵听,谁知这一听,直到天亮也没睡着。

*

“你说抓捕高鸣乾的烂账有头绪了?”

清晨时分,张等晴诧异地反问顾平瀚,对他刚告知的事倍感震惊。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顾平瀚:“不是使了好些年的劲儿都没能抓到那高氏余孽的马脚吗?你是从哪得来的新线索?”

顾平瀚一大早就过来,一本正经地拿正事凑近乎:“抓到了高鸣乾的表弟。”

张等晴愣了愣,虽然他离开长洛多年,但长洛重要的世族谱系还是记得不少,很快就从记忆里捋出了印象:“当年那个眼睛长头顶上的关大少爷?”

“是。”

“当初灭族时没死?不是顾瑾玉提刀去杀的?”

“没死,瑾玉留了关家两条命,女帝截了胡驱遣,现在其中之一跑来了。”顾平瀚顿了顿,“此刻的中枢,女帝高鸣世名存实亡,关云霁脱离了高鸣世的掌控,跑了过来。”

张等晴被对方一条接一条丢的小鱼干吸引住了:“等一下,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上次说长洛的女帝病好了,在跟苏家角逐拔河,一路大刀阔斧起来,怎么现在说女帝名存实亡了?”

顾平瀚的神情忽然极其复杂。

张等晴都看愣了,眼前这傻缺他不说有十成了解,八九成肯定是有的。

上次顾平瀚露出类似的神情还是在北境的瀚州,那已是六年前了。彼时镇北王顾琰被中枢和顾瑾玉一起扣了老大的屎盆子,判处终生流放北境,当夜顾平瀚就顶着这么张脸杵在他面前,欲言却无话地发呆。

张等晴知道双顾的最大差别。

顾平瀚一早逃离了长洛,但他是寡情,不是无情,对于顾家那几个血亲未必放得下。反观顾瑾玉,大部分时间都驻扎在长洛,却是真冷血无心,对有养育之恩和共生之情的顾氏、安氏都是十足十的冷眼。后者根本没有良心或人伦可言,纯纯人形牲口,偏偏善装能任,让人看不惯又干不掉。

顾平瀚铁打的人偶一样,戒烟毒时也没这么纠结沉重,能惶惑成现在这样,只可能是他顾家那几口血亲的原因。

张等晴没让他发呆太久,伸手往他眼前挥舞:“喂,苍蝇长眼睛里了吗?怎么露出这副食腐的智障表情。怎的,突然卡在这当口,是女帝高鸣世和你顾家的人有大关系吗?”

顾平瀚慢一拍地嗯了一声:“二姐,顾如慧。”

张等晴记得,这事当年顾平瀚说过一次,后面他有能力时也帮着找人,多的没问:“她当年让高鸣乾带走了不是?等抓了高鸣乾,就能找到你二姐噻。”

顾平瀚又沉默了好一会,摇了摇头:“其实她……洪熹二年时就找到了。女帝当初拿关云霁为己用,这人对高鸣乾了解不浅,一路搜查到了,没抓到高鸣乾,抓回了顾如慧和我生母,将她们母女二人带回去交给了女帝。”

张等晴听愣了,这些个事儿,他之前压根没听顾平瀚说过,这会脑袋问号环绕,挨个问了一通。

于是顾二同高氏两个皇嗣的事,他大受震撼地延迟了解了。

张等晴抓头:“所、所以,那女帝……你二姐……”

顾平瀚又陷入沉默当中。

张等晴哑然了一会,想到这些消息是谁捎来的,脸黑了又黑:“顾瑾玉这混账玩意,铁定没少推波助澜。”

干他爷的,现在这厮还死死咬着他宝贝弟不放,真是气煞他了!

“是命数既定,轻易难改,只能如此了。”

顾平瀚没多说什么,很快又打起精神回到了正事上:“高鸣世咎由自取。不用管她们。关云霁现在脱离了女帝和岳家的势力,瑾玉要拿他和自己全力当鱼饵,一个钓高鸣乾,一个钓千机楼,这些年的烂账清算,就从即时而起。”

张等晴眉尾一扬:“他还拿自己当饵?”

“不然只能拿小灯的药人之身吸引千机楼的注意。你知道的,他不可能。”

“他敢动小灯一根头发试试!”张等晴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见过顾瑾玉当初从北境疯魔到长洛的样子,心里也相信这人再混蛋,也不会把毒点子打到顾小灯身上去。

他哼了又哼,而后揉揉眉心,低声问:“他是要拿自己的江湖血缘当饵吗?”

“是。”

“顾瑾玉知道多少他的生身父母?”张等晴单手掩住了双眼,“说实话,一想到小灯七岁前遭的罪,我不止想铲平千机楼,还想找出他那对父母……尤其是父,按头揍上两天。”

“千机楼的余孽身份太悠久,不好追溯,不过,那个三天前来的吴嗔知道的比较多,因他师门是晋国第一门派霜刃阁,那阁里有不少千机楼的旧史记载。我和瑾玉会通过他和霜刃阁合作,你想给小灯报仇,等我们的进展就好。”

顾平瀚看着他,将军府里的一举一动他基本都了如指掌,尤其是和眼前人有关的。那吴嗔刚来的第一天,张等晴就和他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顾平瀚面无表情地补充:“那吴嗔是个研究蛊虫的怪人,且来日必回其师门,不会在西境久待,你不用费力和他往来,徒劳的。”

张等晴没听出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窗外炽烈的天光吸引了他的眼睛:“辰时了,小灯应该起床了。不说了,我去看他。”

顾平瀚跟上:“我和你一起。”

刚出门槛,顾平瀚又重复:“那吴嗔不用多往来……”

“我耳朵是聋的吗?”张等晴皱眉回头撇了这人一眼,“神经!”

第117章

盛夏将尽,但西境比长洛炎热,临秋也热得慌。

张等晴在去看顾小灯的路上忽然想到再过几天就七月七了,他就是那一天带着顾小灯走进顾家大门,转眼分别又重逢,弹指就是十三年。待走过一路,看到长大了又留住了岁月的弟弟,他僵在顾小灯的门口,一下子视线模糊。

顾平瀚在一旁刚掏出折得四四方方的帕子,身边疾风一闪,帕子只得收了回去。

顾小灯正在窗前,桌案上放着个精巧的小鸟笼,关着昨天那只黑嘴鹦鹉,他捻着点米喂它,喂一下就顺一下鹦鹉萎靡的脑袋。

张等晴觉得天气闷热,他和顾平瀚这等壮汉都是尽量轻衣薄衫,顾小灯身上却是青袍层叠,脸上因低烧而有点薄红,此外的肌理全透白到苍白,不见一滴热汗,烈日下白泠泠的,漂亮是真的,脆弱也是真的。

张等晴喊了声弟,身形就闪到了他旁边,顾小灯见他就笑,含着几缕血丝的笑眼看他再看顾平瀚,一脸可爱的促狭,促狭得浑身的仙气成了活泼的俗气。

“好几天没看见三哥了,您近来好啊?”

“嗯。顺道和你晴哥过来看你。”

顾小灯热活地同他聊了会,张等晴就在一旁把他的脉,耳听两方,听了两句就觉得顾棒槌在对比下有股藏不住的深刻冷淡。他待顾小灯和其他顾家人是不一样的。

顾平瀚还有一脑门军务,干巴巴地聊不了一会就得走,张等晴负着手送他一程,顾平瀚走出一会,觉察到他心情不甚好,闲话道:“你弟像春来的客。”

他的本意是说那四弟白亮得跟西境格格不入,但嘴拙话硬,泄露了冷情寡淡的底色,惹得张等晴变色,一脚踹了过来:“你才客!你是木偶的脑子还是稻草人的五脏?他是我家里人,跟你也是血缘手足之亲,人来了聚齐了这就是家了,他都到这里好些天了,你就这么想?”

顾平瀚茫然干巴地道歉,也没熄下张等晴的心头火,他这一日之计触霉头,几日昼夜就心不宁。

张等晴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折回顾小灯的屋里后一个劲地摸他脑袋,而后商量:“小灯,你身体稍稍好转了些,过一阵子跟哥去神医谷怎么样?”

他想着顾三不是东西,顾四更不用提,且那俩接下来肯定围着千机楼的事忙得团团转,他不如把小灯带回他的地盘去。他着实不希望他过多接触有关千机楼的人和事,免得他想起七岁前的记忆。

顾小灯由着他怒搓脑袋,翘起的发梢都泛着亮晶晶的青春气:“昂,哥,你是有急事要处理,得回去一趟么?”

张等晴摇头:“不是,就是想着七月七快到了,外面热闹好玩,带你出去走走,不比窝在这将军府里好?”

他看着顾小灯的眼睛圆了些,继而莞尔笑了,不知道在想什么长洛的过去,神情微妙了不少。

顾小灯伸着白亮的两只手比划:“岁月不轻弹,时间可真快,天铭十二年的时候,哥你还只有这一点,那时候就是个老妈子脾性了。”

张等晴也比划:“你哥现在是大汉了!只有你还是这么小一个,再过几年我都能进军老汉了。”

顾小灯大笑,伸出两根灵活摇晃的食指,摇着头扁出个鸭子嘴:“瞎说!明明就是青壮的当打之年,吴嗔不就比你大两岁吗?哥你看他,不时也是个稚子心性,你要想变老神仙,那还有的好等。”

张等晴按着他脑袋佯装生气:“你哥我就是想倚老卖老,拆散你和你那癫桃花!他有什么好?抛弃他那种薄情寡义的混帐羔子吧,不跟这种没人情味的往来了,冰冻铁块有什么好捂的?热不了。速速跟你哥我远走高飞,我们吃香喝辣去,红尘多快活。”

顾小灯一脸乐不可支,促狭地往门外瞟了两眼:“哥,世子哥惹你生气了?”

“你才知道啊?”张等晴捏他脸,不知道他脑瓜子里在想什么,怎么一脸促狭到猥琐的傻乐,“那厮就没有干过叫人开心的事好吧,我就没顺过气!”

顾小灯笑个不停,张等晴踢张椅子过来坐他身旁,就见他摊着手在空中比了个大圆圈:“好!我们逍遥快活去,只不过哥,要是千机楼不平,西境能算安宁吗?小红尘被大江湖裹挟,你在江湖中背负一个偌大的神医谷,带上我要是变成刀口舔快活,香辣能够得上劲吗?”

张等晴闻言搓了他脑袋两下,很不高兴地指外指内:“哦你以为只有那俩姓顾的食荤吗?难道我能是吃素的?!只要跟我回家去,不管外界风云怎么汹涌,我保管你的小轩窗太太平平,所到之处热热闹闹。”

顾小灯被揉得摇头晃脑,在椅上不倒翁一样转悠着撞他肩膀:“那我能带上你弟媳一起回家吗?”

张等晴一时噎住,捏了顾小灯的脸不放,天杀的“弟媳”,比他还高,揍起来都费拳头……而且打一还得打二!

第118章

日照鸟笼上,张等晴碎碎地描述起阳川上流的神医谷,顾小灯在一旁听着。两人都是话唠,从小到大都不变,只是顾小灯这会嗓子毛毛的,说多了要闷咳,于是去拿了把小竹琴来,伴着张等晴抑扬顿挫的声调,噔噔琅琅弹着伴奏,不时应几声。

张等晴人前挺沉稳,私下小动作多,摊开纸笔边说边画西境的阳川,兄弟凑一起像一对说书唱曲的。

“我在神医谷当牛做马地拘了六年,刚出谷的时候走的陆路,快马慢驴加起来花了个把月才赶到西平城。现在路线走熟悉了,沿着阳川坐船走全水路,最快六天功夫,就能乘船到西平河的码头。若是跟我去神医谷,小灯,你是想御风乘船,还是想骑马坐车?”

张等晴当医师当惯了,身边的人也基本是同类人,笔下勾勒出的东西就像他那些加密过的药方一样,全是鬼画符。所幸顾小灯先前在顾瑾玉那看过清晰的西境军用图,看他哥笔走龙蛇地画符也能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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