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为什么上门,是因为他对象先去找了他妈,被他妈一顿阴阳怪气,要他对象认清自己,认识到她和顾征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这一大早,这一家人就在厂门口骂骂咧咧:“顾征和我家闺女谈了还耍赖,我们闺女怎么嫁人?”
“他这样就是耍流氓,不给我们家一个说法,我们就找公安把他抓起来!”
骂嚷声动静实在太大,刚从外省出差回来、赶早来上班的厂书记陶红军也注意到了:“什么情况,老郑,你去了解了解。”
老郑郑平方是车辆厂的纪委书记,他老婆是厂妇女主任,今年8月之后,车辆厂才根据上级会议精神重新配备了纪检部门的相应职位,郑平方正愁没业绩,今天和陶红军前后脚进厂上班,就遇上了这么一桩事。
正好这事也涉及妇女的权益保护,郑平方一合计,把他老婆袁秀芳也叫上了。
第5章
鸡飞狗跳
厂门口乱糟糟的一团,老的小的齐上阵,郑平方一见这场景就皱起了眉。
车辆厂是国企,建造的客车和轴承放眼全国都是响当当的,在宁安市也有着不错的口碑,他当了纪委书记之后自忖纪律抓得严,却没想,才上任不到半个月,厂里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和老婆袁秀萍把这家男女分开,请到会议室里,不管怎么说,在厂门口闹事终归不是好事。
事情的来龙去脉郑平方自然是了解的,车辆厂就这么大点地方,顾征又是新一批进厂职工里的红人,他那点秘密早就被闲不住的大姐们挖空了。
收到举报信的时候,郑平方原意是找顾征谈话,把矛盾消灭在车辆厂内部,可不知谁把消息透露给了赵家,也就是顾征对象他家,这一大家子就带着闺女过来闹了。
“同志,有话好好说。”
郑平方安排人在沙发落座,倒了水,想先把给人稳住了,可他话才说了一句,对方就激动不已:“我闺女去找顾征他妈的时候也是好好说的,结果他妈说什么?让我闺女别痴心妄想,说我闺女已经配不上她儿子了!”
“他攀上了哪儿的高枝了?我家姑娘怎么就不配了?”
攀上了谁,郑平方当然有数,不过这不好在赵家父母面前细说。
听赵家父母在这嚷嚷了半天,郑平方听明白了,赵家这边是油盐不进,顾征必须继续和他闺女谈,车辆厂这边还得给他一个处分。
袁秀萍的看法和郑平方一模一样:“人家是铁了心了,谁叫王书梅说话太难听?”
“这个小顾啊,他刚进来那时候,我还觉得他是个品行不错的年轻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袁秀萍瞥他一眼:“真有那么好,顾国前他亲儿子不会连宁安都待不下去。”
袁秀萍是女同志,为人也正直,看事情要更细腻一些,不管其他人怎么夸顾征踏实上进,她心里总忍不住想,工作原本应该是林叙的,顾征再踏实再上进,那也是鸠占鹊巢。
他本来就不该进这个厂,他上进给谁看?
不过这毕竟是顾国前的家务事,她干涉不了,但她难免会对林叙产生同情。
后妈大多面甜心苦,袁秀萍妇女工作做得多,吃过这方面的亏。
她提醒郑平方道:“前些日子我到市里开会,听说了一个消息,给你参考参考。”
“什么消息?”
“上面在考虑把流氓罪写进法条,顾征这样的以前算乱搞男女关系,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郑平方:“……我去给书记汇报汇报。”
……
顾征脚踏两条船这事在厂里闹得本就不小,处分下来之后,他更是成了车辆厂众人皆知的名人。
厂里名面上给了他两个选择,却已经暗示他,如果他要抛弃姓赵的那家姑娘,以后就别想着有任何发展了。
新设的厂纪检部门展现了积极的工作态度,原定升顾征当小组长的计划搁置了,他之前积极向组织靠拢,打了申请,这次也彻底黄了。
妇女主任袁秀萍更是在妇女大会上强调,现在是男女平等的社会,车辆厂绝对不允许玩弄女同志、贬低女同志的情形出现:“对于这样的现象,我们深恶痛绝,对于这样的同志,我们深深唾弃!”
上面开着大会,下面则开起了小会。
“顾征刚接班那会儿,王书梅那个得意的样子噢,你们是没瞧见。”
“顾国前儿子不是上过门吗?被她骂走了。妈是这个样,你说儿子是好的,我可不信。”
“她家是什么门头?还说人家不配她儿子,要不是她运气好,捡了顾国前这个刚没老婆的,她能有这么舒心的日子?”
女职工们大多看不上王书梅的作派。
“潘主任家那个呢?还谈不谈了?”
“谈个屁,王书梅昨天上门,潘主任媳妇把她给轰出去了,说是现在要给闺女找人家呢。”
女职工们聊着从各处听来的八卦,铁路宿舍二号楼二楼,门虽然关着,王书梅哭天抢地的声音还是透过门缝漏了出来:“他们家这黑了心肝的,就是配不上我儿子啊,人不漂亮,又没本事,征征再找有什么不对?”
“他也不该同时谈两个。”
顾国前闷声抽着烟,老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和前面那个不是早就分掉了吗?征征人太好,没好意思把话说得太绝,谁知道他们家就这么缠上来了?”
厂主任那边是彻底断掉了,王书梅上门吃了个闭门羹,被人家一顿阴阳怪气。
王书梅平日里对谁都没让过,对厂主任媳妇却不敢不客气,毕竟顾征的前程还捏在人家手里。
但她总是不甘心的。
她家顾征多优秀的人才,现在就非得配那么个姑娘?
从前没和厂主任家谈,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顾征前一个对象,可既然有机会得到好的,却不得不将就次一等的,她哪里能接受?
厂里那边闲话多,顾征最近都不住宿舍了,开始回家住。
他嘴上虽然没说王书梅的不是,可脸上的憔悴还是让王书梅心疼不已。
“哪个杀千刀的写的举报信,死爹的玩意儿!”王书梅气得骂了一句。
她在这骂得嗓子都快干了,顾国前倒还在那抽着烟,好像事情和他没关系似的,王书梅气得踹了他一脚。
“是是是,死爹的玩意儿。”
顾国前也跟着她附和,心里却难免嘀咕,事儿确实是你儿子干出来的,在这骂得再狠也没用。
在铁路系统里,顾国前一向谨小慎微不和人结仇,王书梅平时处处不让人,都是他和人家道歉,所以在一般人眼里,顾国前是个怕老婆的可怜丈夫。
顾征顶替他工作这事,虽然有人说他这个当爹的黑心,但也有不少人觉得他是被王书梅压迫了的,何况在铁路上,接班出了状况的不止他一家,亲兄弟打到反目成仇的也不在少数。
顾征进厂之后,关于顶岗这事的议论声渐渐少了,加上顾征为人确实能干,说起来都是他顾国前会教。
但这一回,顾征却在男女关系上出了纰漏,顾国前就有些不高兴了。
他这工作亲儿子都没给,就给顾征了,结果他就把自己名声败坏成这样?
顾国前甚至忍不住想,林叙性子犟是犟了点,随他妈,是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肯定不会像顾征这样勾三搭四。
……
“假舆t€€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注1)
午后,林培耐不住热,去提井水去了,林叙则低声背着课本里的文言文,一边背一边默。
他关于高考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记起《苦战》这个作文题之后,他隐约想起自己当年也考了一道文言文,只是不记得是文言文默写还是翻译。
但不管是默写还是翻译,他只要把课本上的文言文背熟,会翻译句子就行。
外面燥得厉害,太阳晒得后院的地面都发烫,稍微往外面走一走,身上就热得都是汗,林叙煮了一大壶开水,放在海碗里晾着,热了就咕咚一大口。
树上的蝉虽然叫得厉害,可这完全没有影响林叙复习的状态。
这会儿热,他大脑转得慢些,他就背语文和政治,沾了年轻的大脑的光,政治课本上的内容他都能记得七七八八。
也是因为这个年代耳濡目染,村里的广播和宣传标语有很多政治课本的内容,林正祥和林文华带回的报纸涉及政治的篇章也多。
“水来了。”
林培提着一桶水,倒进脸盆里,林叙洗了脸,剩下的水用来冲脚,冷水一浸,他整个人精神了不少,继续默刚刚的文言文。
一篇文言文默下来,林叙再原地琢磨一下它的文意,完全掌握之后,这篇文言文他就不会再看了,以后复习到了再说。
短短几天,林叙手边就堆了不少笔记。
他不记得自己上辈子的复习是不是这么顺畅,但不知怎么回事,这辈子从启动复习开始,他明明没有制定详细的复习计划,脑子里却仿佛有根线一般替他规划好了。
林叙看完了语文部分,一抬眼,就见林培正对着课本发呆。
“你代数题做完了吗?”
林培苦着一张脸:“叙啊,你比我妈还严!”
他都想哭了。
林培倒是想躲懒,可看着林叙认真的模样,他又有点不好意思,他俩一向是同进同退的。
“你怎么突然这么认真了?”
在林培印象里,林叙并不是这么刻苦的人。
“因为我想让外公外婆过好日子,想让小舅舅妈过好日子。”林叙看向他,目光是林培从未见过的成熟,他语气虽然平淡,可这一刻,他的认真却完完全全传递了过来。
太阳像炉火一般,这是一年里最热的季节,小舅舅妈却已经戴好凉帽去田里收麦了,难得回来一趟,两人身上却都是汗味,衣服上满满的补丁,破了洞还继续再穿。
“读书就能让他们过好日子吗?”林培低声问。
“以前不可以,现在可以。”林叙笃定道,“我们读书,可以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
此刻林叙眼中闪烁着的亮光,多年以后林培依然记得。
少年时代,林叙一直处在贫穷和困顿中,丢了工作,看不到未来,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但从未来而来,见证了今后40年这个国家的巨大变化,他很确定,好日子是一代一代奋斗者创造出来的。
他可以成为奋斗者的一员。
他错过过一次,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
第6章
复习
只用了两天时间,林叙就看完了《代数》第一册 ,第二册的难度上升了一个台阶,主要是各种方程,一元一次方程,一元二次方程,还有不等式,三百多页的内容,林叙从第一页往后看,没有老师讲,他只能自己慢慢摸索。
好在这套《数理化自学丛书》是循序渐进式的,前面是基础,往后难度逐步提升,只要前面的理论能看懂,按这套书的步骤去复习,倒也不是不能把知识点掌握透了。
“解方程xy=221……”
手头只要出现一道题,林叙一边盯着题,一边在纸上飞速演算着,一点时间不耽误。
唯一不方便的是煤油灯太暗了,晚上风一大,灯焰就一直晃个不停,这个季节蚊子又多,赶又赶不走,被咬得厉害了,林叙就用蒲扇赶一赶,赶完了继续写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