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国的这数月,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魂牵梦萦,记忆中的那张脸早已被刻入骨髓,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铭心镂骨。
无数个夜幕入寝,他便开始幻想未来与裴勉重逢的场景。
或喜或悲、或焦或躁,结局始终是好的,却从来没有想到会是如今这番景象。
庞大的楚军已兵临城下,向来皓月千里的国土升起了层层硝烟,隔着百米高的城墙,云照看见了那个被封存在记忆最深处的人。
城墙上,裴勉披袍擐甲,眼里多了沧桑。
思念的情绪汹涌而至,云照将将被拭去的泪水再次绝堤,很快打湿了裘衣。
他拼命想要抓住这近在咫尺的温存,却如何也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笼外伸来的那只手嫌恶地在自己颊边抚弄。
然而,裴勉似乎注意到了这里。
再三确认笼中人到底为何人后,他疯了似的发出野兽般的嘶喊。
楚少泊对云照的每一下抚摸,于裴勉而言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回想起那日收到战书时其内容表述的“礼物”,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最原始的崩溃与疯狂。
他思考过各种结局,却万万没想到,那个自己放在心尖儿上呵护的宝贝,竟在旁人那里受尽了欺侮。
朔风渐起,刺骨冰冷。
两国交战,皆为一人。
随着一声号角响起,城门大开,乌泱兵马冲锋陷阵,铁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嘶哑的号叫伴随而来的是喉管喷涌的鲜血。
一己私欲,成就了一片血雨腥风。
这一战打了足足三天三夜,虽未分胜负,但楚军明显处在上乘。
遍地尸骸钻心刻骨,裴勉杀红了眼,丝毫不觉自己已入敌军圈套。
最后的最后,是云照花了三天三夜冲破束缚,撑着破败的身子在笼内自捅数刀,最终得以让楚少泊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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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
长乐宫内,云照奄奄一息地安躺在榻上,地上是被鲜血浸染的白衣。
经过太医一夜的缝合包扎,这条命算是被保住了,只是这具枯骨之躯再也受不得任何伤害,否则唯有一死。
楚少泊听着太医的嘱咐,双拳逐渐紧握。
蓦地,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唤李德忠取来了笔墨和圣旨。
屋外冷风呼啸,慑魂噬骨。
昏迷的这几日,云照噩梦缠身,身上的里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五日后。
清晨,楚少泊将将下朝,回殿途中便见长乐宫宫人来报,说云照醒了,他听后朝服也不换了,立即迈步前往。
冠冕上的旒珠在颠簸中来回碰撞,发出阵阵细碎的声音,楚少泊赶到后推开大殿的门,入目便是云照纤细的背影。
“怎么下来了?”他声音不免焦急,“你身子还未恢复,快去榻上歇着。”
云照不作理睬,半晌缓缓转身。
白色里衣一尘不染,腰间半挂的系带将姣好的身形展露无遗,转身的瞬间,他披散的乌发随之轻摆,飘来一阵药草清香。
楚少泊只觉浑身一酥,贪婪地嗅着对方身上的气味,然后缓步走近。
云照在他手伸来的同时躲避了触碰,紧接着拿起案桌上的东西往他脸上一扔,冷冷道:“把你的东西拿回去。”
明黄色的圣旨掉落在地,楚少泊草草瞥了一眼,笑道:“君无戏言,圣旨已下,岂有收回之理?”
说着,他不顾云照满眼的厌弃靠近对方,用一种极为挑衅的语气威胁:“这场交易足够划算了,只要你肯答应嫁与我,我便放过郢国和裴勉,反之…………杀、无、赦。”
“好啊,我答应你。”
几乎是脱口而出,云照美目凝望,看不出其中意味,就连楚少泊都愣了一下,但紧接着便仰头大笑不止,连连道:“对,这才对。”
渐渐地,他止住笑声,眸子却是难以掩饰的透着满意,“朕就知道阿照聪颖,懂得衡量后果。”
云照面无表情,任他游说。
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楚少泊单方面慷慨激昂了许久,到最后大手一挥:“来人!传旨下去,让礼部好生策划,三日后,朕要与皇后大婚!”
第七十七章 楚国的天下,朕分你一半
深冬将至,天气越发的冷了。
大婚前夜,楚少泊因为压抑的兴奋久久不能入眠。
虽然依着老祖宗的规矩,云照需得在册封大典前三日吃斋沐浴,进祠祭祖后再请大祭司做法祈福,但仅仅因为他的一句不愿意,这些规矩便通通被楚少泊舍弃了。
这三日里,云照未曾踏出过长乐宫半步,甚至连寝殿的门也未曾出过,倒是忙坏了一众宫女们。
由于楚少泊从未接触过婚嫁之事,所以有些规矩也只是民间的道听途说,便在下旨后第二日往长乐宫送去了整整二十箱金银珠宝以及不计其数的布匹锦缎,说是当作嫁娶的彩礼,可是笑坏了宫内众人。
先不说这些珠宝,光是那一道圣旨,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得到,如今这陛下也实在是上心,破了老祖宗的规矩不说,竟还仿着民间习俗送出如此大手笔的彩礼,当真是把人宠上天了,虽然那堆成山的金银并没有得到云照的一个正眼。
很快,这件事便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私下议论圣上被美色蒙弊了心智,肆意挥霍国库便罢了,竟还随着对方冲撞先祖,况且这位皇后娘娘又是异国人,这楚国的天怕是要变了。
可即便如此,大典依旧如期举行了。
册封当日,云照一袭嫁衣如火,宛如天边残阳,在楚少泊的牵引下缓步走上了金銮殿。
裙摆处的金丝凤纹雍容华贵,与脚下的红锦毯相得益彰,可见设计者的用心。
九百九十九级石阶,一眼望不到尽头。
云照想,曾几何时,他与裴勉成婚那日虽只草草拜了堂,却比得过世间一切繁琐礼仪,如今自己着华服、受朝拜,可每一步都宛如游走在刀尖之上,剜心削骨。
“脚痛吗?”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唤,恍然回神间,他敛眸正色,冷冷道:“与你无关。”
楚少泊像是没听见,自顾自牵紧他的手,柔声道:“再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云照闭口不再说话。
堂皇殿宇渐渐展露头角,伴随着圣旨宣读之声入耳,楚少泊牵着云照,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登顶銮座。
高堂之上,楚少泊一袭玄色金边龙袍,头戴九旒冠冕,周身威仪尽显。
“跪€€€€€€”
大殿门口,宣旨太监收起手中圣旨,在帝后落座之时仰头嘹亮一嗓,紧接着百官齐跪:“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亢嗓音旋彻宫闱,偌大殿宇肃穆凛然,处处透着庄严。
朝拜结束,依照规矩,接下来就该是皇后向天子行三跪九叩之礼,以示对天子的臣服与忠心。
但云照怎会愿意?任由那宣旨太监喊破了嗓子,他愣是在凤銮座上一动不动。
底下的议论声逐渐大了起来,楚少泊虽然期待过,但也没指望云照会甘心拜他,便道:“礼节繁琐,皇后身子不堪重累,便免了罢。”
众臣听罢愕然,纷纷表示皇家礼仪不可亵渎,却换来了楚少泊的勃然大怒,只好作罢。
外头天色渐黑,册封大典已然进入尾声。
与众朝臣斟酒作乐后已是深夜,楚少泊拖着醉醺醺的身子,在李德忠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走入寝宫。
“皇后呢?”寻了一圈未见到人,他顿时目露不悦。
李德忠逮着路过的宫女一问,才知对方压根儿没来过,而是大典结束后就回了长乐宫。
按理说,一国之后在册封典礼结束了应当留在天子寝殿等侯临幸,怎如今这位皇后娘娘竟敢目无天子,直接回了自己的寝宫。
四下气温骤降,李德忠忍不住抖了三抖,忙道:“陛下,说不准娘娘是回自个儿寝宫给您准备惊喜了呢,您要不过去瞧瞧?”
楚少泊闻言,眉宇间愠怒稍减。
李德忠见状连忙唤人抬来龙辇,马不停蹄地给人送去了长乐宫。
屋内,云照早已褪去那身繁冗的婚服,换上了平日里的素衣。
楚少泊下轿后推门便入,随之而来的酒气让屋里的人眉头一蹙,抬手轻掩口鼻。
或许是酒意的驱使,楚少泊相较于平时而言对云照少了几分恭敬,倒是十分大胆地对其表露不满。
“今日大婚,你为何早早褪了那身喜服?”精锐的眼眸将人来回打量了一番,他语气透着不悦问道。
云照不愿搭理他,也不想搭理他,随手扯下发髻上最后一根金钗,然后对一旁侍奉的采月淡淡道:“熄烛。”
采月怯然看了眼一旁黑脸的楚少泊,接着迈步走向烛台。
正要吹灭,只听楚少泊冷着脸哑声一喊:“滚出去!”
采月得令,哆嗦着出了寝殿。
门板的碰撞带进一阵刺骨凉风,在屋内兜了一圈后,最终消匿在火光之中。
楚少泊盯着云照傲然的背影,那不带半分屈从的恣意张扬,明明那般纤细孱弱,好似一碰就碎的玻璃,可他却远远抓握不住,而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令他十分恐慌。
“转过来。”蓦地,他命令道。
云照纹丝未动。
楚少泊心底的慌乱愈发强烈,不由压低嗓音再道:“朕让你转过来!”
半晌,云照终于转身。
楚少泊看着眼前薄凉无情的脸,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云照啊云照,朕是不是对你太过纵容了?”
说话间,他猛然掐起云照下颌,近乎疯狂地把人按倒在榻上,“别总摆出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去给朕把婚服换上!”
云照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动作。
久久等不到回应,楚少泊蓦地一嗤。
他松开钳制云照的手,起身后踉跄了两步道:“朕似乎忘了告诉你,你那位宝贝夫君,在咱们回宫的第二日就追上来了。”
话毕,云照双手猛一握紧,质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想知道?”楚少泊嘴里问着,不紧不慢地坐下喝了口茶,反被动为主动道:“你过来,朕亲口告诉你。”
云照眸色沉了沉,迈步走过去。
眼见对方靠近,楚少泊手一伸,直接把人拉进怀里,阴怪道:“你的那位夫………不,应该是前夫。”
“朕不得不夸他一番,明知来这里只有死路一条,结果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