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楚少泊心里一咯噔,连忙矢口否认:“当然不是了。”
“那陛下是答应了?”云照穷追不舍,嘴角看似不经意地挑起,露出几颗雪白的贝齿。
追忆至今,除去在郢国为质的那段日子,楚少泊几乎没见云照笑过,在对方眼角弯起的那一瞬,他几乎是下意识就答应了。
他心想,左右那孩子与自己毫无血缘,能与云照再生一个也是极好的,反正现在人在楚国,就是跑也跑不到哪里去。
心里敲定了主意,他难掩眸底的兴奋看向云照,“朕答应你,但你也不可以骗朕。”
云照淡淡应了一声。
于是三日后,楚少泊亲自调了一支军队护送裴€€回郢,并依着云照的意愿一路送行至城门外。
那也是他第二次见云照哭。
第一次哭时恰逢战火纷飞,他却只从虐杀敌军的过程中得到了快感,可眼下国泰民安,那眼泪就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从眶中滚落,他只觉得满满都是心疼。
“后悔吗?”大概是怕云照反悔了,他忽地轻声问道,毕竟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
“不。”云照注视着将将出发的大军,面无表情地任由眼泪滴落。
后悔是不可能后悔的,他巴不得孩子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陛下。”蓦地,他扭过头望向楚少泊,语气带着恳求,“我想和€€儿说几句话。”
楚少泊眉心微蹙,似是在考虑。
“怎么,陛下是怕我逃跑?”见对方不应,云照搬出了激将法。
他别过脑袋,目视远处冷冷道:“若是因为这个,那楚国的军队未免太过草包,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降不住。”
眼尾诱人的殷红钻痛了楚少泊的心,他心想也是,到底是拼了命生下的孩子,若自己连这最后一面也不许他们见,多少是有些过于冷血了。
于是沉默片刻,他抬手拭去云照眼角尚未风干的泪痕,轻哄道:“好了,不哭了,朕答应你就是了。”
粗砺的指腹在眼角来回摩挲,云照垂眸敛去眼底的厌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奢华的轿辇被截停,他掀帘进去,而后伸出手:“李嬷嬷,孩子给我,你先出去。”
被唤“李嬷嬷”的老姑子见来人是云照,恭恭敬敬道了是,而后便退出了轿辇。
忽然,襁褓中传来一声细弱的咂嘴声,云照低眸,恰巧与裴€€四目相对,紧接着便听到一阵咿咿呀呀。
“€€儿。”看着怀中乖软的小家伙,云照顿时心软如水,连带眼神也柔了几分。
裴€€似是听到有人在呼唤,溜圆的眼睛看着云照咯咯笑个不停,两只胖手也在空中来回挥舞。
云照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伸出一根手指在裴€€白嫩的脸上轻点了一下,“€€儿乖,等到了大郢,你就是真正回家了,回去后一定要听你裴爹爹的话,记住了吗?”
温润的语调款款入耳,裴€€像是听懂了一般抓住云照手指,接着放进嘴里欢快地吮吸起来。
云照眼角的弧度不自觉加深,但渐渐地,他眸中笑意尽敛,只剩浓浓冷冽停留眉间。
目光快速掠过紧闭的门帘,他一只手抱着裴€€,另一只手小心翼翼伸进袖中摸索什么。
不多时,一个状似卷轴的东西从袖中拿了出来,是楚国边境的布防图。
云照目光凝重地看着手中地图,忽然冷眸微沉,他掏出匕首一挥,将裴€€的襁褓割出一道豁口,紧接着便把地图塞了进去。
裴€€似乎被那一闪而过的银光吓到了,粉嘟嘟的小嘴说撇就撇,云照见状冲他一笑,眼里不见半分方才的冰冷,轻晃着哄道:“€€儿不怕,父亲在这儿呢。”
说着,他将匕首翻转,用刀柄处暗藏的绣花针把豁口缝了起来,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未有拖沓。
回忆这短短半月,在楚少泊未曾出现的这段日子里,他对外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之态,但实际却不然。
凭借“皇后”这个身份,他轻而易举便结识了楚国手握兵权的大将林€€,并暗中打探到楚少泊有再次起兵攻郢的心思。
如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临摹此图,只盼€€儿能顺利将地图送到大郢,解除危机。
“€€儿。”语气忽地沉重几分,他看着裴€€凝目道:“从现在开始,父亲就把性命赌在你身上了。”
想起前几日对楚少泊的“承诺”,云照的心便直往下沉。
虽说楚少泊平日总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但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比谁都清楚,楚少泊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自己不过是个异国阶下囚,又有什么能力与之抗衡?除非…………
内心衡量着,他默默把手伸至了嘴边。
一颗通体乌黑的药丸被送入口中,伴随着清苦之味迸发,他眉头紧锁,忍着排斥将药咽了下去。
只片刻,强烈的灼烧感席卷而来,痛得他几近昏厥,但也仅仅持续须臾,那股灼烧感便消失了,胃却仍旧不住地痉挛。
豆大汗珠悬挂额间,他随手抹了一把,心道这样大概就没问题了。
他相信,凭楚少泊的本事,想要得到一个人就如探囊取物般容易,自己若是没个准备,被吃干抹净是迟早的事。
但他也相信,楚少泊作为一个正常人,即便再怎么饥渴也不会对一个病秧子提起兴致。
裴€€似是探觉到父亲的难过,咿呀几声后便窝在对方怀里呜呜哭个不停。
云照深喘一口气,忍着胃内的不适安慰裴€€:“€€儿乖,父亲没事,父亲方才是同你玩笑的。”
裴€€果真不哭了,只是眼眶里仍有泪花儿在打转。
忽然€€€€€€“娘娘,时辰不早了。”
外头响起一句苍老的声音,云照不舍地亲了下裴€€脸颊,低喃道:“乖€€儿,再见。”
说罢,他瞥了眼门帘,“进来。”
把裴€€交给对方,他忍着胸口钻心的疼交代了几句,旋即下了轿辇。
天边夕阳落暮。
军队一路前行,不曾停留。
直至消失眼前,云照也未离去,只静静站在原地,双目空洞,好似丢了魂。
“好了,别看了,他们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宫去罢。”大抵是不忍见云照露出这般绝望的神情,楚少泊开口道。
云照思绪拉回,淡淡应了一声。
可没走两步,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一口鲜血喷出,随即仰面倒地。
楚少泊听到动静回头,看见如此情形,登时吓得六神无主,“云照!”
他大步上前,人却已昏死过去。
不明真相的楚少泊唤了几声无果,匆忙抱起人一跃上马,“驾!”
马儿一路疾驰,最终消匿在无边夜色。
第八十章 这辈子你都休想逃离朕!
“快!传太医!”
回到皇宫,楚少泊抱着白衣染血的云照一路疾走,发疯般见人就喊。
长乐宫的宫人们见状,吓得连连应声,慌不择路地去了太医院寻人。
不多时,来了一年迈的老太医。
楚少泊大手一挥,嘶哑道:“不必行礼,赶紧过来看看!”
“是、是!”
连着应了几声,许是被楚少泊的气势吓到了,那老太医佝着腰碎步走了过去,只是指尖将将搭上脉,眉心便骤然紧锁。
“怎么了?”见人一副愁眉不展之态,楚少泊迫切地追问。
老太医嘴巴微张,似乎犹豫不定。
楚少泊有些急眼儿了,忍着怒意切齿道:“讲!”
老太医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身子,哆嗦着拱手道:“回、回陛下,臣观娘娘脉象杂乱,像是中毒所致。”
“中毒?”楚少泊眼眸微眯,但又来不及细想,只问:“可有法子解?”
“这…………”
老太医坑着脑袋颤巍巍看了他一眼,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了句“无解”。
“什么?!”楚少泊猛然站起身,将将平息的怒火再次燃起,“你们太医院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无解!”
老太医一边胆战心惊地承受楚少泊的怒火一边解释:“陛下有所不知,此毒不似寻常毒药,生于极阴极寒之地,但凡服下,不出一月便会七窍流血而亡,娘娘他本就因生产亏损严重,只怕是…………”
话已至此,楚少泊的愤怒渐渐被恐惧取代了,他紧紧握着云照的手,嘴里不停地喃喃什么。
忽然,他广袖猛地一甩,双目猩红地怒斥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半月内必须解了皇后体内的毒,否则通通提头来见!”
嘶哑的低吼旋彻房梁,老太医额间细汗密布,也只能连连应是。
床榻上,云照半眯着眼睛,头脑昏沉却意识清醒。
楚少泊和太医的对话他也听了个大概,心中不由嘲讽。
但很快,他便觉得无所谓了。
确如那太医所说,此毒生于极寒之地,药性极强且无药可解,凡服下者不出一月便会暴毙而亡,但他们却不知此药可以毒攻毒。
只要掐准了时间再服一粒,那么体内毒素便可荡然无存。
他心想,自己服下这药的原因不过是为了不让楚少泊触碰,断然不会为此白白葬送了性命,如今自己已毒入骨髓,若都这样了楚少泊仍兽性不改,那便真是毫无人性可言了。
不过么…………
闭眸吐了口气,他想要支起身,却被楚少泊轻轻按了回去。
“躺好,太医说你身子不适,不可下床。”见人醒了,他声音顿时放柔。
云照顺势问:“我怎么了?”
老太医求助地望向楚少泊,楚少泊脑袋飞转,立即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吃坏了肚子,你好好休息即可。”
云照听罢佯装不解,“可我近来并没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除了…………”
“除了什么?”楚少泊本想岔开话题不让云照生疑,可听对方这话术,似乎是有人刻意为之。
云照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前几日,有个自称是月桦宫的人送了盘桂花酥来,也不说姓名,放下东西便走了。”
说罢,他余光轻瞥,在瞧见楚少泊眼底的沉思后心中冷然一笑。
虽然身处后宫,但他对楚国的朝廷之事也略知一二,据史书记载,楚国自开国以来就没有男子为后的先例,如今自己在楚少泊的威逼下登了那凤鸾宝座,朝廷早已怨声载道,偏偏楚少泊又没有纳妃的意思,那些个老东西生怕这楚国的江山无人继承。
于是前不久,几个前朝重臣把自己的孙女引荐给了楚少泊,但与其说是引荐,不如叫强塞来的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