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观音 第60章

€€€€仿佛是上天听到了他虔诚的恳求和祝祷,因此令神明降世,走到他面前。

容凤声果然没有骗他,原来神明不在异国他乡,不在山水仙境,而就在天下最富饶华丽的京城,服侍在世上至高无上之人的身边。

这些年的苦苦求索,在此刻有了回报。

这般想着,林遐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以至于忽视了朔月微微颤抖的指尖。

纵使知道朔月可能在欺骗他,纵使知道即使朔月真心助他,失败的可能性也非常大,但面对有生以来离长生最近的一次机会,林遐却是真的迫不及待了。

他望着静止在地板上的衔尾蛇,露出自出现在朔月面前后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那我们开始吧。”……

掌心被利刃割破,长生者和求仙者的血淋漓落下,交融在一起。

得赐长生之人将血滴落在蛇头,赐予寿命之人将血滴在蛇尾。鲜血没入金色之中,一转眼消失不见。

朔月努力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清了。

黄粱梦开始起效,不止林遐,他也将陷入一场荒唐大梦。

甚至比林遐更早。……

一种虚无的、空洞的感觉笼罩了全身,林遐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琉璃罩子离,说的话传不出去,张开的眼睛也看不清外头的世界。

有那么一时,他抛却了所有老成谋算,有些惶恐又有些惊喜地想,莫非这便是获得长生的前兆?

旋即理智回还,他意识到不对。……

凭着最后一点清明,林遐匆忙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药,也没了平日的斯文讲究,囫囵塞入口中。

据说这药可解百毒,亦是在南羌寻长生时容凤声所赠,笑吟吟地告诫他“易命阵法进行中若有问题,当服此药”。彼时他不以为意,甚至厌恶容凤声这样似乎知晓一切的模样。

神思清明的那一刻,林遐感到不甘。

凭什么……他是天之骄子,他这样努力,凭什么有人比他还了解这些东西,却能像局外人一样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

被人操纵的惶恐、厌恶和不甘涌上心头,但也只是一瞬。

长生仍旧是他毕生所求。

林遐重新睁开眼睛。

其实方才只过去片刻功夫,仅有的两根蜡烛还静静燃烧着,金色的衔尾蛇依旧静止在地板上。冷风吹过来,蜡烛微弱的烛火瑟瑟地跳跃。

€€€€朔月昏迷在他脚下。

少年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活脱脱是受了反噬的模样,毫无防备地蜷缩在地上,不似这一场行为的主导,任他怎样呼唤也没有回应。

林遐定了定神,先前的一点怀疑散了大半。

这样一个自幼被皇帝金屋藏娇的少年,美丽而软弱,天赋异禀却懵懂无知,只会被人作棋子,不会有勇气、有谋算主动走进圈套中去。

至于那些大破北狄法师阴谋的传闻,大抵也是谢昀给他铺路造势。生活疲于奔命的凡人最爱以讹传讹,以此作茶余饭后的可笑消遣。

林遐取出一把匕首,再度割开朔月的掌心,将那些血引入瓷瓶,随即走出这道高高屹立的长生门,去暗室练功修补了。

门被关上,发出咔哒一声。呼啸的冷风灌进室内,一瞬间卷灭了羸弱的烛火。

黑暗降临,谢昀温和含笑的面庞陡然消失不见。朔月从消失的怀抱里坐起身来,惶然寻找,却只看见一地鲜血。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朔月猛然睁开眼睛。

心跳尚未平复,噩梦仍在流转。掌心的血渐渐干涸,他不再等待,拖着无力的双腿推开门,跑下一节一节的木梯。

意识还混沌着,视线也不清晰。腿脚无力,脚步虚软,却一点时间也不敢浪费地奔跑,脚下是长长的高高的蛇一样盘旋着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楼梯,他就在这样的楼梯上急切地奔跑。

踩到衣服,跌倒,爬起来。爬起来,向前跑,向着那间书房跑去,向着那个人跑去,快一点,再快一点,在林遐发现他之前,找到他……

世界天旋地转,模糊了原本模样。重重的脚步踩在楼梯上咯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缩成废墟,而他耳畔的声音唯有咚咚的心跳。……

循着来时的记忆,朔月奔到那间书房,此时面色已经如同白纸一般。

他站在书房前,微微平复下呼吸,想好了如果见到林遐该怎样编造谎言€€€€而后他轻轻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深夜的书房很是安静,数盏雕刻精细的莲灯闪着温润光泽,照亮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可见,莫说一个大活人,便是一只鸟雀、一只蚊虫都不见。

谢昀……谢昀在哪里呢?

【作者有话说】

剧情走起来好慢。似乎有些擅长写林遐这样有点变态的角色。PS:没想到这周有两万字的任务,接下来更新应该很勤!

第74章 习惯

压抑许久的忧虑一时全都涌上心头,朔月仓皇地后退两步,最坏的结果重重敲响警钟。

或许是自己没发现,或许他是不愿意见自己而躲起来了……抱着这样虚无缥缈的幻想,他四处找寻,甚至连书架上的木盒都打开来找,像是这巴掌大的地方能藏下一个人似的。……没有。

朔月心跳的厉害。

他去哪里了?还是被林遐发现了吗,是被他的手下带走了吗?

不,不会……朔月稍稍冷静下来。

谢昀不会束手就擒。若是被发现,一定经历过打斗。可这间书房却依旧整洁干净,没有杂乱痕迹,更没有一丝血迹。

那……他是自己离开了?

朔月对着干干净净的房间怔忡片刻,忽而意识到这才是最可能发生的事情。

谢昀不顾危险,亲自来山林别院必然是为了寻找林遐的秘密,或者寻找些别的什么东西,总之不是专程来见自己。

而眼下这间书房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他自然就离开了,为什么还要白白等自己回来,徒增暴露的风险?

何况他心思缜密,敢冒险前来,必定做了万全准备……他身边有忠心的暗卫,有严文卿,怎么会听信自己这样曾经背刺过他的人的话,又怎么会需要自己无用的帮助?

深夜寒风扫尽落叶枯枝,让仓皇奔跑的人头脑清醒下来。朔月抿了抿嘴,竭力遏制住心中那一点不可言说的落寞和委屈。

他不再在此处留恋。

该回去了。不知林遐练功要多久,若他回到长生门后发现自己不在,一定会起疑。

朔月叹了口气,轻轻关上书房的门,退出去。

不知为何,他却陡然停了动作。

€€€€月光和灯火交相辉映,他脚下踩着一只被光拉得长长的影子。

他沿着黑影缓慢望去,像是失明的人扶着破碎的巷道墙壁摸索跋涉。

不知跋涉了多久,也可能是陡然之间,那双眼睛再度落入他的视线。

一时间仿佛世间万物都缓了脚步,飘移的云亦静止不动,月亮自云层阴影中而来,静默无声地照亮了那人的面庞。

朔月不受控制地张口,声音放得又轻又缓,仿佛怕惊动了沉睡的黑夜:“……你在这里啊。”

谢昀兀自站着,不声不响,如一座静默的雕像。

朔月一时顾不上别的,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连忙匆匆靠近:“你听我说……我刚刚在那间书房找到了一个信封,信上写着国师……”

他语气急促,形容也狼狈,原本束得好好的头发散了几缕到面前,衣摆上还沾着血和泥,像是又刚从什么地牢密道里奔逃出来似的。

谢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开口道:“知道。”

知道€€€€简简单单两个字,截断了朔月想说的所有的话。他张了张口,发现事实是,自己确实没有旁的话可以说了。

“那……”朔月抿了抿唇。

他不想让自己太失态,将两缕不听话的头发别到而后,尽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和体面:“那你小心……”

谢昀没回答他,也没点头。

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不知他此时是喜是厌,几乎融进深夜的黑衣浑身透出生人勿近的冷冽,全然不像朔月昔日认识的温和含笑的陛下了。

“那你小心”几个字说完,几乎耗尽了朔月全部的力气。比在林遐面前强撑着不昏倒还要累,比拖着疲惫的身体跌下重重楼阁、寒风中一路奔跑而来还要累。

他转身离开之际,面前忽然划过一道黑影,向着谢昀的方向扑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朔月抢在那道黑影之前,扑到了谢昀怀里。

很多事情都不是刻意发生,而是出于日积月累形成的习惯。

比如朔月看见黑影后扑进谢昀怀里想要保护他,比如谢昀在被朔月抱了满怀后,被几百个日夜培养的拥抱的习惯驱使他抬起手臂,同样环住了怀中的少年。

两人紧紧相拥,匍匐在地,那道不知为何的黑影贴着他们,疾掠而去。

天地寂静得可怕,谢昀一时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天旋地转的视线恢复了静止,谢昀猝然出声:“你……”

朔月两只手臂还撑在自己身侧,鼻尖相触,呼吸可闻,整具身体都覆压在他身上€€€€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与此对比鲜明的,那双黑黝黝的眼瞳睁得很大,正直愣愣地注视着他,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空间太过狭小,谢昀无处可看,被迫凝视着朔月的眼睛。

大抵是鬼使神差,他莫名地想,多日不见,朔月的脸色变得怎么这么不好?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人也瘦了……

是不是谢从澜待他不好……

一念至此,现实如冰冷的海水般倒灌进脑海,他突然恼怒起来。

当初他说着履行契约、保护皇帝,毫不犹豫地遵从了谢从澜的命令,那如今又是什么意思?想挽回吗?如果他不那样做,他们本可以好好地、水到渠成地走下去,又何必有今日?

是了,就像他回应朔月一样,朔月保护自己,也只是习惯。

习惯罢了,要慢慢改。

人应该主导习惯、改变习惯,而不是总被已经成为历史的习惯推动着,去拥抱那些早已不属于自己的人。

他注视着朔月的眼睛,语气平静:“起来。”

滑稽而短暂的拥抱中,耳边传来啾啾鸟鸣。

月光去了又来,那黑影在光下显露了原型€€€€原来不是弩箭也不是暗器,只是只捕猎晚归的红嘴山雀。

红嘴山雀站在一旁的枝条上,振动灰蓝的翅膀,歪着脑袋啾啾鸣叫,好像不明白这两个人类为什么这么恐惧自己。……原来是虚惊一场。

谢昀话音未落,朔月便已经慌乱地起身。见此情景,谢昀的眸光又暗了两分。……果然,只是习惯罢了。

他不再与朔月纠缠,站起身来,整整衣衫,继而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去。

此次来到这座庄园,他有重要的事情。

深夜山林间寒风大作,吹得满山树木呜呜泣涕,衣裳贴在身上,猎猎作响。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噗通声,不知那家伙又在作什么。谢昀没有理会,可衣袖却再度被什么东西拉住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