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的院子里有一座一米高石砌的石坛,用来保护和规划那棵巨大无比的银杏树。
陈淞让江昀清坐在石坛下面,两条手臂向后搭在石坛边缘,放松身体后犹觉不够,又从相机后面探出头来,问江昀清:
“衬衫扣子能解开两颗吗?最好能把锁骨露出来。”
陆闻川在冲洗蔬菜,或许是水流声太大,隔绝了江昀清的回答,又或者江昀清根本没有说话,总而言之,在他关上水龙头,开始热锅的时候,陈淞已经顺利拍摄上了。
陆闻川觉得他虽然是个爱开屏的讨厌鬼,但那张嘴的确为他的职业行了不少方便。
在短短的一分钟之内,他所听到的,来自于陈淞对江昀清外形的赞美不亚于看了一整本高情商话术合集。曾经的他觉得周逾安是他见过最会撩闲哄骗的人,如今见了陈淞他才知道,人外有人,周逾安跟他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对,就是这样,把侧脸留给这边,想象对面是你最喜欢的人……”陈淞继续鼓励引导,“没关系的哥,表情自然一点,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陆闻川热好了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切菜。他烦闷地关上火,把烫去皮的番茄挑到案板上,一边切丁,一边在心里慢慢地想,大伯要的这碗面估计不会太好吃,还有,外面的那些人是真的好吵。
他开始计划着过两天自己一定要制定一项规定,充分避免像陈淞这样性格开朗的房客扰民。窗外,随着相机快门声音落下,陈淞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喜地喊道:
“诶,那是鱼尾巴吗?好漂亮的纹身啊,我能€€€€”
陆闻川的这一天祸不单行。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影响到了气运,自诩厨艺精湛的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在做饭时切到了手指。
锋利的刀刃留下的伤口很深,陆闻川起先没有感觉到痛,看到血珠滴下来的那一刻才感觉到了伤口处传来的胀麻。
他将手指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却仍止不住血,抽了厨房用纸按压,没几秒,纸巾也被血浸透了。
就在他准备回房间包扎一下时,门口传来仓促的脚步声。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刀具掉到了案板上的声音,江昀清过来得很匆忙,站在他的身后,在他转过身时,看到了他渗血的手指。
“怎么回事……”
他没再像之前一般顾忌重重,像是真的很担心一样,上前握住陆闻川的手腕,想要拉他去上药包扎。
陆闻川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在院子里待久了,江昀清的手指有些凉,握在他的皮肤上,触感十分清晰。
他看着江昀清衣领处敞开的扣子,和脸上不似作伪的担忧的神情,憋了一天的坏心情终于压制不住。他猛地将手抽回来,径自朝外走去,像是很不愿意跟江昀清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擦肩而过时,他忍着脾气对江昀清说:“用不着你管,想我好就别出现在我眼前。”
【作者有话说】
那个,知道大家可能看得比较愤愤不平,但追夫情节很长,现在才刚开始,目前昀清觉得复合是一种奢求,暂时还没有复合的想法,只是想找机会补偿而已,后面还会有比较大的矛盾点,到那个时候他才会想要去争取。
第一次写这种类型的文,有些分寸我可能拿捏不好,有时候为了让文风沉下来,可能情节上就有缺漏。到目前为止,这篇文已经走了很长的路,我也是,很感谢各位的包容,给了我很多希望。
最后,至于说谁酸谁不酸的问题,我只能说都会酸的,谁也跑不了,感谢包容。
◇ 第46章 我没有不喜欢你
晚上,陆闻川简单粗暴地上完了药,贴了张创口贴,从房间里走出来。
江昀清就站在门口,看着他无视自己冷漠地走过,几经张口犹豫,眼看陆闻川都要走开了,才出声问道:
“需要我帮忙吗?”
陆闻川刚走出去两步,闻言背对着他停了下来。
他没有说“需要”或者“不需要”,他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走?”
江昀清一下子又不说话了,好像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再一次被击溃,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来的这一趟是怎样的多余,尽管他真的只是想再见见陆闻川,也还是不可避免地给对方造成了困扰。
见他不回答,陆闻川转过身来,又说:“我以为之前已经跟你说得够清楚了,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陆闻川冷淡地注视着他,明确道:“你住在这里,我觉得很不方便,也很麻烦。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开?”
兴许是恋爱的时候习惯了陆闻川的轻声细语和百依百顺,陆闻川冷硬的态度让江昀清感觉到了无所适从。他不敢抬头,盯着地板上陆闻川近在咫尺的影子,却很难说服自己去面对陆闻川眼中的冷漠。
很久后,他轻轻开口,说“对不起”,尽管陆闻川可能并不需要,他也再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走廊里的灯安静地亮着,雪白的墙壁反射出刺目的光。
陆闻川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疲惫到了极点。江昀清忍让的样子没有让他感觉到丝毫的快意,他只觉得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他迫切地希望江昀清能够赶紧离开,回到青城,离他远远的,不要再作践他那为数不多的感情,更不要再作践自己。
他很无力地说:“江昀清,说实话,我真的很不明白你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就不要装出一副想要挽回的样子,你这样只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不堪。”
江昀清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说话。他脸色很白,眼眶却有些泛红,以前的陆闻川大概会觉得他这副表情可怜,现在却不想再看。
江昀清小声辩驳说“我没有”,嗓音有些低哑和酸涩。
陆闻川有些嘲讽地问他:“什么没有?”
江昀清说:“我没有不喜欢你。”
兴许已经不抱期望,当以往自己翘首以盼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时,陆闻川首先感觉到的不是满足,而是连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讽刺和怀疑。
江昀清的花让他觉得愤怒,江昀清的剖白让他有种被愚弄的不满。
他对江昀清说:“你只不过是习惯了身边有个人陪着而已。”
然后在江昀清试图反驳的时候又说:“如果你觉得一个人的日子很难过,可以再找一个新的男朋友。”
江昀清似乎愣住了,睁大眼睛看向他,表情很茫然,像是完全没有料到陆闻川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心脏被揪紧,喉咙仿佛卡住了某种异物。这种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哪怕是当初陆闻川跟他提分手的那一刻,也比不上眼下十分之一的难过。
他觉得陆闻川可能是真的烦透了他,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跟他撇清关系。陆闻川冷硬决绝,说不要就可以不要,他下定了决心,江昀清就没有办法再去挽回。
春日活动的最后一天,参加活动的房客一起去爬了山。
春天的金桥屿是南清最有灵气的地方,任何这个时节来这边的旅客都不会放过。
陈淞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江昀清本来不打算去,临了还是被陈淞劝了出来。
自打那晚过后,江昀清有些畏惧和陆闻川同时出现。
他没有退房离开,却也很少再出现在陆闻川面前,为了不引起陆闻川的反感,他时常绕着陆闻川走,只有少数时候会悄悄地站到窗边,偷偷看陆闻川和别人交流的背影。
李灿是这天早上过来的,今天她休息,听说这边有活动,便联系了大伯说想过来看看。
江昀清拉开窗帘的时候,刚好看到院子里两人凑到一块的身影。
李灿还是跟之前见过的一样热情开朗,永远都挂着一副乐观的笑容,只是在面对陆闻川的时候少了份局促,多了份熟稔,两人相处起来很松弛,气氛也更加融洽。
江昀清不是不明白这样的变化对于本身就是相亲对象的两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不敢深想。陆闻川能够轻松地说出要他找新男友这样的话,估计也是做好了要开始新生活的准备。
江昀清不敢再看,却说服不了自己移开脚步,而陆闻川似乎也已经发现他在窥探了,在他注视两人的第三分钟里,朝左边移了下身体,彻底隔绝了江昀清望向李灿的视线。
这种带有维护意味的动作让江昀清心头酸了一下,江昀清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重新拉上窗帘,失魂落魄地坐回床边,在昏暗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刚刚李灿看向陆闻川时明媚无害的笑容。
江昀清不得不承认,其实李灿和陆闻川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陆闻川跟自己在一起时没能得到的快乐和幸福李灿都能给予,他们会有最纯洁的爱情,会有最美好的回忆,他们很般配,会有令人艳羡的未来和家庭。
江昀清脑袋有些胀痛,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猜测。
他一会儿想他们在外面会说些什么话,一会儿又想他们今天会做些什么事。
以往陆闻川还喜欢他的时候,曾对他说过,觉得自己跟李灿不合适,所以不可能在一起。那时候的江昀清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真的能和陆闻川走到一起。
然而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陆闻川的一次错看罢了,如今才算是真正回到了正轨。
陈淞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敲他的房门的。
他告诉江昀清,今天民宿安排参加活动的游客一起去爬金桥屿最高的那座山。虽说天气不怎么样,但难得来一次,他过两天就要离开南清去下一站了,希望江昀清能够陪他一起。
江昀清对金桥屿的高山河谷没什么美好的记忆,本能地不是很想去,陈淞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
“对了,陆老板说他也一块去,他还带了个女孩,不知道是不是他女朋友。”
队伍比较松散,本就不多的旅客走走停停,少部分因为拍照被落在了后面。
李灿和陆闻川走在最前方。
李灿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南清,之后很少回来,她在这边没什么朋友,自己一个人不敢贸然来山上,以至于哪怕金桥屿的山如此出名,她也从未有机会登上这里。
李灿体力不错,能紧跟陆闻川的步伐,他们一路上聊了很多,李灿说自己原以为这边很难适应,但没想到山清水秀,生活节奏也慢,很适合自己。
又说自己最近终于有了点儿真正属于自己时间,突然很想养一只宠物,但没有经验,问陆闻川什么动物比较好养。
陆闻川说不上来,只说自己小时候养过一只猫,但后来送人了。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能陪我去市区的宠物店看看吗?”李灿问。
陆闻川随口说“可以”,转头查看队伍情况,发现除了一路吵吵闹闹但还算跟得紧的任远孟识,以及两位没怎么说过话的房客,就只剩了陈淞和江昀清赘在后面。
原本爬山就是为了放松,上山前陆闻川也给不熟悉地形的人发了路线图,让大家自便,队伍松散陆闻川也没管,觉得时间尚还足够,在后半段放慢了脚步。
但陈淞还是觉得很累。
他第一次爬这么高的山,还背着相机,坡比较陡,再加上并非所有路段都有台阶,有时候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出来路石的坚硬。
江昀清虽然也很少锻炼,但因为轻装简行,比他要好一点。
今天天气比较阴沉,山里潮湿,风吹过来的时候有些寒凉。
陈淞已经完全放弃跟随了,慢吞吞地走在后面,跟江昀清谈天说地。
他喘着粗气说:“我之前听说金桥屿的河谷里有很多蝴蝶,也在网上看到过不少照片,还以为这次来能碰上,问了才知道,居然还不到时候,那到底什么时候能有?”
江昀清的注意力都放在最前方,对于陈淞的问题,也不是很清楚,模棱两可地回答说:“五六月份吧。”
“那哥之前来的那几次有见到吗?”
江昀清说:“没有。”
陈淞便又问“为什么”。
江昀清其实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每次他和陆闻川约定要一起做点儿什么的时候,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个结论,但还是执着于寻找一个答案。到最后,他给出了一个很牵强又有点无奈的原因。
“大概是运气不好吧。”
陈淞好像没听懂,又好像没理解,但因为很累,所以没有细问。
几人中途休息了一会儿,陈淞喝了半瓶水,坐在石头上休息。不远处,孟识他们在合影。
因为走得慢,江昀清并不是很累,坐在陈淞旁边,远远地看着陆闻川和朋友们说笑。
此时任远已经帮孟识拍完,又指挥着李灿走去陆闻川身边。他颇感自豪地说自己为了给孟识拍照,苦练了数月,眼下一定要大显身手,又调侃陆闻川长这么大还没和女孩子单独拍过照,称要借这次机会帮陆闻川破破例。
李灿笑容大方,十分自然地挽住陆闻川的手臂,陆闻川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把手臂收回来。
江昀清远远地看着,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因为他和陆闻川没有过合影,也没有在众人面前这样亲密地挽过手臂。
他原本就是为了补偿遗憾才来这里见陆闻川的,本打算偿还完就走,但到头来却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的遗憾有那么多,自己都还没有开始努力,就已经对那条不知不觉中已经存在了很久的沟壑产生了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