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如我 第13章

早些时候,时岑就在这处城市遗迹停下,生物密度检测仪上的数字很低,这座城市遗迹还算安全。

这也是时岑最终决定下车,试图探寻更多线索的重要原因。

城市废墟被雨雾笼罩,像是被潮汐淹没的海床,看不清轮廓。但起初,时岑走过的地方很安静,水珠滴落于突出钢管,沿着粗糙切圆的螺旋纹路往下蜿蜒,渗进湿润泥土。

临近陷落地,B-150号城市遗迹的风级已经很小,却依旧带来远处森林落木腐烂的味道,不知何时,蕨类菌类潮湿阴暗的气息也越来越浓,时岑食指抵在扳机上,意识到了古怪。

但已经来不及撤离。

暴动只在一瞬间,泥泞土地中异变蕨类与苔藓类突然猛涨,锯齿状叶缘扫来的速度快得像飞刀,直奔时岑脖颈,后者立刻翻出匕首,切割的动作也只在眨眼间。

植物汁液浓稠,在时岑的外套上溅射出暗色痕迹,但他来不及管,旋身间又割破两条叶刀,在墨绿纠缠的植被间灵活穿行。

事态发展完全出乎意料。

时岑在躲避之中,冷静地抽空复盘着今日的古怪。

生物密度检测仪失灵,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遇见€€€€此前哪怕在陷落地都未曾发生过这种情况,遑论今天这只检测仪他刚买了没几天。除非B-150号城市遗迹磁场如同陷落地一样,出现了某些未知问题,或者......

或者B-150号城市遗迹的植物出现新型异变,且这种异变带有半隐匿效果,让植株进化出不被仪器检测到的能力。

后者显然更加糟糕。

......因为这意味着,一旦它们的种子被风或者佣兵团无意带入乐园,就可能悄无声息地散播至整个外城,甚至影响到内城安全,危及百万人。

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必须马上向兰斯报告,通知城防所紧急戒备。

时岑仅仅权衡一瞬,就放弃掉继续追踪178号的想法,他转而向车辆方向撤退,在乱石与碎土间奔跃。

可惜B-150号城市遗迹错综复杂,而时岑刚刚已经深入建筑密集区€€€€B-150是一座中型的旧日城市。

一百多年前,起码上百万人生活在这里,即便藤蔓缠绕住破碎建筑,也挡不住窗框内迷蒙着灰雾的多样杂物。

黄金时代修筑的立体交通线路寸寸坍塌,建筑高度水纹状扩散递减,藤蔓与蕨类植物游蛇一般穿行其中,难寻出路。

幸运的是,时岑应对危急情况的经验实在丰富,车辆轮廓已在视线尽头隐隐绰绰。

就在此刻€€€€

脚下软绵绵的触感让时岑瞬间蹬地而跃,可对方明显埋伏已久。那只灰色巨型怪物此刻动作极快,被雨淋得彻底透明的触肢向内蜷屈,小吸盘紧紧粘黏在时岑腰腹,用力收缩间,将人拽得离地。

黏液触碰到衣物与皮肤,带来些许灼伤感€€€€但这些同越收越拢的触肢相比,都不算什么,时岑逐渐感觉到呼吸不畅,可双臂乃至双手都被紧紧裹入触肢,难以动弹。

死亡迫切威胁之下,时岑竟然很是平静,他想起腰下侧那支用于发射微型燃烧|弹的枪支,几乎瞬间竭尽全力拧转腕骨,匕首在角度变化间割破触肢,怪物体|液瞬间填满时岑的指缝。

而时岑顶住侵蚀感,面无表情地猛然向下继续划去,在手成功握住枪的一瞬间€€€€

一只深灰色的巨大瞳孔不知何时,游走到怪物胸腔的位置,它正朝时岑,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缓缓睁开眼。

瞳孔聚焦间,时岑的一切动作都被凝视。

而另一只触肢,也从视线边缘进入,层层缠裹上来。

第 15 章 血痣

时岑从深灰色瞳孔中瞧见自己。

怪物与他,都正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彼此。

€€€€就是现在。

食指扣下扳机的瞬间,微型燃烧|弹离膛,迅速穿刺透明膜层,没入触肢深处。

怪物瞳孔中的情绪骤然转变,触肢在小范围爆炸中变形卷炸,进而无力脱垂。

时岑在强光下猛然发力,落于地面不过几息,他就将枪口就对准了那只巨大的深灰色眼睛。

还剩最后一颗燃烧|弹了。

一人一怪物,于雨中无声对峙。

而那些异变的蕨类与苔藓类似乎在恐惧什么,都没有靠近这里,连风声也很微弱。

死寂。

对视中的双方情绪截然不同€€€€时岑早在数千次涉险中,抹掉了名为“恐惧”的生物本能,越是生死一线,他就越能沉着应对。

但对方显然没有受到过这种反抗,愤怒与痛苦共同爬满深灰色瞳孔,怪物全然不顾时岑的枪口正瞄准自己,触肢的失控与燃烧|弹的疾射均在一瞬,但那炸开来的火光又带来更大程度的混乱。

怪物的下肢与地面迅速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它的眼睛被穿透了,深灰色瞳孔间流淌出粘稠液体,但那没能给它带来致命伤害,它对周遭的判断,似乎更大程度上依赖听觉。

时岑屏住了呼吸,试图将自己隐匿于流风落雨。

但下一瞬,触肢从四面八方袭来,形成某种密不透风的墙壁,时岑避无可避,被重新卷起。

窒息感迅速浮现,继而不断加重。

大脑在缺氧中逐渐丧失工作能力,可触肢与皮肤相贴处传来的灼烧感,又迫使时岑保持清醒,死亡像抵在太阳穴上的一根长针,已经有几寸没入皮肤。

就这样,这样结束了吗?

时岑没有任何再能突破重围的武器,时间流逝在死亡边缘变得很缓慢,这种折磨使得他瞳孔逐渐散焦,他在断断续续的思考中,恍惚看见了......淡金色。

随后神志彻底丧失,沉入无尽黑暗。

人在死亡后,意识会迅速消弭吗?

或许不会,但可能会经历更多形式的光怪陆离,时间的尺度也变得难以感受。

譬如现在,时岑自黑暗中睁眼,竟然隐约瞧见一间陌生的病房。

时岑去过外城的每一家医院€€€€但这里与它们中的任意一个都不同,这里更加宽敞明亮,器械精密高级,屋内设施整洁。

只有内城医疗中心,才可能拥有这样井然的秩序。

床边还趴着一个熟悉的、乱糟糟的卷发脑袋,脑袋的主人睡得很沉。

但在翻动之中,他没趴稳,手臂不慎滑落,手背狠狠磕在床下的横向钢管上。

“嘶嘶嘶痛€€€€时!你醒了!”唐€€科尔文一怔,继而迅速凑到时明煦跟前,连继续揉手的动作都停止了。

见时明煦果真虚弱地掀起小半眼皮,他立刻大呼小叫起来:“早知道就不该放你和杜升去瞎逛!时,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吓人?”

唐博士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他曲肘撑住脸,十分敷衍地拍了一下呼叫铃,继而大倒苦水:“五天前,你在移动黑市说晕就晕,幸好保罗那儿还存着我的联系方式€€€€你知不知道?我跟医疗中心一块儿去外城接你的时候,你的各项生命体征已经趋近于零!再迟一点真就死得板上钉钉!”

“太可怕了,我们都以为你出现了基因等级退化,”唐博士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幸好你的基因链等级依旧是A€€€€否则灯塔将蒙受最大的损失......”

“打扰。”

唐€€科尔文吵得时明煦头疼,后者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就被门口的声音打断。

主治医生麦安珊与助手杜嘉一起,走进病房。

而唐博士伸着懒腰,趁机出病房吃早饭去了。

“小时,你终于醒了。”麦安珊年过四十,短发蜷屈,她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继而摘取时明煦右耳的通讯器,链接平板读取身体数据,“真没想到,你才出院两天,就又住进来。”

“但此次休克同上次截然不同。上次是遭受外部撞击所致的脑组织受损,这次......这次原因至今仍未明确。”

麦安珊将平板递给杜嘉,示意他转录各项身体数据,自己则继续说下去:“我把各项检查做了个遍,所有数据都显示正常,但你就是陷入休克,濒临死亡。”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就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对你进行基因链检测。幸好结果仍然显示A级,你的基因链异常强悍。时,你是我见过基因链程度最牢固的A级。”

麦安珊勉强笑了下:“现在人也已经醒了€€€€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时明煦仔细感受了一会儿:“除了无力和头晕外,没什么别的异样。”

“那就好好休息几天,”麦安珊点头,转身朝外走去,“杜嘉,你留在这里,再对病人进行一轮身体数据记录。”

杜嘉这才一改在麦安珊面前的拘谨沉默,凑到病床跟前,苦着张脸:“时博士,我说什么来着?外城最近不太平,劝您别去€€€€您倒好,转头就去了。”

他在平板上戳弄着:“算了,不过您和您的那几个朋友,也算是因祸得福,五天前他们刚送您上急救车,七十三区就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时明煦几乎立刻想起那个突然死亡、骨骼粉尘化的雇佣兵,一种不详的预感涌现。

他喉咙缺水,声音沙哑得明显:“杜嘉,你仔细说一说。”

“七十三区那个什么展览会附近,异变蕨类入侵,死了几个人。”杜嘉的动作凝固一瞬,继而疑惑道,“听同事说,那些蕨类植物是从城防所巡逻车的后备箱里长出来的?”

“太奇怪了,那些巡逻车最主要的作用是处理尸体啊,植物种子只可能被风带入乐园,落在墙根或者水洼,怎么可能跑到全封闭的巡逻车车厢里去,还从尸体血肉上生长出来。”

“种子又不可能黏在佣兵身上,通过城门口的生物密度检测仪,”杜嘉嘟嘟囔囔,“据说那些异变植物把整个车厢都撑得裂开,进而疯狂袭击路人,幸好巡逻车上还有汽油火|枪,否则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博士?博士?”

时明煦几乎立刻夺回自己的通讯器,紧急链接,联系了兰斯上校。

通讯器接通后,兰斯的声音显得疲惫,但仍旧强行打起精神:“博士,有什么事?”

“近期B-150号城市遗迹回来的佣兵团有问题,”时明煦长话短说,“那里的异变植物似乎可以屏蔽生物密度检测仪,或许还会对人类基因链断裂产生某种定向影响。上校,请格外注意,并为灯塔带回相应植物样本。”

这通话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时明煦感到了久违的、言语上的重叠共颤。

像是潭中投掷一块碎石,溅落的水珠打湿了他的思绪。

时明煦因此怔愣一瞬,近日以来的各种古怪都浮上心头。

无论是声音视野上的重叠,还是身体作动间莫名的失控感,以及原因不明的、突如其来的各种疼痛,都显得陌生又诡谲。

更奇怪的是,时明煦并未因此感到不安€€€€哪怕莫名疼痛将他逼至死亡边缘,他也没有特别鲜明的排斥或恐惧感。

莫非......

时明煦将病服下拉,拇指指腹摩挲上左腕内侧那颗红色小痣的瞬间,顿时神色古怪。

指腹与手腕相贴处的皮肤温热,摩挲中触碰感并不明显,却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异样的感官重叠。

就像是,有另一只手指指腹,也正触摸着他的小痣。

那只手的体温,似乎要比自己的略高一点。

打住。

......疯了吧,在想些什么。

时明煦眉心一跳,在杜嘉莫名的探究目光中,缓慢收拢袖口,藏好了自己的不适。

他已经决定,在恢复正常工作后,再对自己进行一期实验。

希望这次,不会像十年前那样,在手腕内侧留下一颗小小的、鲜红如血珠的纪念品。

但时岑无法拥有进行二次实验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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